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荆州,荆州! > 第三十一章:汀泗桥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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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十五年(1926年)八月,北伐军的兵锋如燎原之火,席卷湘南,直逼两湖门户。吴佩孚惊怒交加,急调其精锐部队,沿汨罗江一线布防,企图凭借这道天然水障,阻挡革命军北进的铁蹄。而其中最为关键的节点,便是扼守粤汉铁路咽喉、素有“鄂南第一桥”之称的汀泗桥。

    此地地势险要,桥梁飞架于宽阔湍急的汨罗江上,两岸丘陵起伏,易守难攻。吴佩孚部在此集结重兵,依托铁路桥墩、附近高地及坚固民房,构筑了密集的防御工事,碉堡林立,铁丝网遍布,火力配系严密,扬言要让汀泗桥成为“北伐军的坟场”。

    谢文渊所在的第一军第一师作为攻坚主力,奉命强攻汀泗桥。经过湘南数战的锤炼,他的一营虽补充了新兵,但士气高昂,求战心切。然而,当部队推进至汀泗桥前线,亲眼目睹敌军森严的防御体系时,一股凝重的气氛还是在军中弥漫开来。这不再是湘南山地的小规模伏击战,而是真正意义上的、面对强敌依托坚固阵地的正面攻坚战。

    战前军事会议上,师、团首长面色严峻。“汀泗桥,必须拿下!” 师长一拳砸在桌面的地图上,指着那座被红圈死死围住的桥梁,“此关一破,武昌门户洞开!吴佩孚的长江防线,就要被我们撕开一个大口子!但是,敌人在这里部署了重兵,装备精良,工事坚固。这将会是一场硬仗、恶仗!各部队,要做好付出重大牺牲的准备!”

    任务层层分解。谢文渊的一营,被赋予了攻击汀泗桥东侧桥头堡及附近塔脑山高地的任务。这里是掩护桥梁、控制铁路线的重要支撑点,敌军防守尤为顽强。

    接受任务后,谢文渊立即带领各连连长、侦察兵,冒着敌军冷炮的威胁,尽可能抵近前沿进行实地勘察。他举着望远镜,久久凝视着那片死亡地带:通往桥头堡的开阔地毫无遮蔽,敌人的机枪火力点如同毒蛇的巢穴,隐约可见黑洞洞的枪口;塔脑山上,敌军旗帜飘扬,工事密布,俯瞰着整个战场。

    “营长,这……这怎么打?正面冲,就是活靶子啊!” 一位新任的连长倒吸一口凉气,声音有些发颤。

    谢文渊放下望远镜,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何尝不知此战的凶险?但他更知道,此战关乎北伐大局,没有退路。

    “硬冲肯定不行。” 他沉声道,手指在地图上划过,“看到没有,桥头堡和塔脑山之间的结合部,地势稍低,有几处废弃的民房和洼地。虽然也在敌人火力覆盖下,但或许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接敌路线。”

    他迅速做出部署:“火力连,集中所有迫击炮和重机枪,给我死死压制塔脑山和桥头堡正面的敌火力点!特别是那几挺重机枪,敲掉它们!”

    “一连、二连,为主攻梯队。一连负责突击桥头堡,二连负责伴攻塔脑山,吸引敌人兵力!记住,利用炮火掩护,分段跃进,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不要蛮干!”

    “三连,为预备队,随时准备投入战斗,扩大战果!”

    他目光扫过手下几位连长,“此战,关键在于协同和勇猛!炮火准备一停,立刻给我冲上去,黏住敌人打!绝不能给敌人喘息的机会!都明白了吗?!”

    “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眼神中虽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发出的决死斗志。

    八月二十七日,拂晓。总攻开始!

    革命军方面数量有限的火炮发出了怒吼,炮弹带着尖啸划破黎明前的黑暗,砸向汀泗桥敌军阵地,炸起团团火光和烟柱。几乎同时,敌军的炮火也开始还击,炮弹在进攻出发阵地附近爆炸,地动山摇。

    炮火准备持续了不到二十分钟,便因弹药不足而逐渐稀疏。这远远不足以摧毁敌军坚固的工事。

    “司号员!吹冲锋号!” 前线指挥员嘶哑着喉咙下令。

    “滴滴答——滴滴答——” 凄厉而激昂的冲锋号声,在硝烟弥漫的阵地上空响起!

    “兄弟们!冲啊!” 谢文渊猛地跃出指挥所,高举驳壳枪,第一个冲向那片死亡开阔地!

    “冲啊!!!” 一连、二连的数百名官兵,如同决堤的洪水,呐喊着,跟随着他们的营长,发起了悲壮的冲锋!

    刹那间,敌军阵地所有火力全开!重机枪、轻机枪、步枪子弹如同狂风暴雨般泼洒过来,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冲在最前面的士兵如同割麦子般成片倒下,鲜血瞬间染红了焦黑的土地。

    谢文渊只觉得耳边子弹呼啸,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他利用弹坑、土坎、甚至战友的遗体作为掩护,时而匍匐,时而翻滚,时而猛地跃起冲刺几米。他身边的传令兵刚喊出一句“营长小心!”,就被一发子弹击中胸口,一声未吭便栽倒在地。

    “火力掩护!压制!压制!” 谢文渊对着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吼,手中的驳壳枪不断点射,试图压制前方一个喷吐火舌的机枪射孔。

    革命军的机枪和迫击炮也在拼命射击,与敌军进行着殊死的火力对抗,试图为冲锋的步兵打开一条血路。但敌人的火力实在太猛,工事太坚固。冲锋队伍被死死压制在开阔地中段,进退维谷,每分每秒都有人牺牲。

    塔脑山上的敌军也开始用迫击炮轰击冲锋队伍,炮弹落点精准,造成大量伤亡。二连的伴攻打得异常艰苦,在山坡上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战斗陷入了极其惨烈的僵持。开阔地上,尸横遍野,伤员的哀嚎声令人心碎。

    谢文渊趴在一个弹坑里,剧烈地喘息着,泥土和血污沾满了全身。他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心如刀绞。这样下去不行!部队会被耗光!

    他猛地抬起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那个不断喷吐火舌、给一连造成巨大伤亡的桥头堡核心机枪工事。必须炸掉它!

    “爆破组!爆破组上来了没有?!” 他对着电话机怒吼。

    “营长!爆破组……冲了两次,都……都牺牲在路上了!” 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哭腔的声音。

    谢文渊的心沉了下去。就在这时,他看到身边一个满脸稚气、手臂负伤还在流血的小战士,正死死抱着一个炸药包,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却又有一股倔强。

    “你叫什么名字?” 谢文渊哑声问道。

    “报……报告营长,我叫……周水生……”小战士声音颤抖。

    “怕不怕?”

    “……怕!”

    “怕就对了!我也怕!”谢文渊盯着他的眼睛,“但现在,只有炸掉那个王八壳子,咱们才能活,后面的弟兄才能冲过去!你敢不敢跟我再冲一次?”

    周水生看着营长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坚定的眼睛,又看了看怀里沉甸甸的炸药包,猛地一咬牙:“营长!我跟你去!”

    “好样的!” 谢文渊拍了拍他的肩膀,猛地吸了一口气,对电话吼道:“火力掩护!集中所有火力,打那个桥头堡!掩护我们!”

    说完,他抓起两颗手榴弹,对周水生吼道:“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如同两道离弦之箭,再次跃出弹坑,向着那个死亡堡垒发起了决死的冲击!子弹在他们身边啾啾飞过,打在泥土里噗噗作响。谢文渊不断投出手榴弹,利用爆炸的烟雾掩护前进。周水生则紧紧跟在他身后,拼命奔跑。

    眼看就要接近堡垒,侧翼突然射来一串机枪子弹!谢文渊感到右腿一阵剧痛,仿佛被烙铁烫过,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他低头一看,大腿外侧被子弹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

    “营长!” 周水生惊呼。

    “别管我!快去!把炸药包塞进射孔!”谢文渊忍着剧痛,靠在一個铁轨枕木上,用驳壳枪拼命向侧翼射击,掩护周水生。

    周水生看着营长血流如注的腿,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堡垒射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站起身,抱着炸药包,高喊着:“打倒军阀!革命万岁!” 迎着密集的弹雨,义无反顾地扑向了堡垒!

    “水生!!!” 谢文渊嘶声呐喊。

    “轰!!!” 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堡垒的射击戛然而止,碎石和硝烟冲天而起!

    缺口,终于被英雄的鲜血炸开了!

    “冲啊!为营长报仇!为周水生报仇!” 被这一幕激励的革命军官兵,发出了震天的怒吼,如同潮水般涌过了开阔地,冲垮了动摇的桥头堡防线……

    汀泗桥,这座浸透了北伐将士鲜血的桥梁,终于被革命军的旗帜所覆盖。谢文渊因失血过多,在被抬下战场时陷入了昏迷。他不知道,他的名字,连同周水生等无数牺牲烈士的英名,将永远铭刻在汀泗桥畔,铭刻在北伐战争的丰碑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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