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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辈分当真有趣,算起来,连衡还要虚长连殊两岁。连衡母亲的来历不大光彩,王府众人也三缄其口,不与他论。而他姑母自出生便受尽宠爱,年幼时就很会欺负他了,他愈孱弱她愈放肆,然而姑母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待沈玉絜,天差地别。
她挚爱之人现在就匍匐在脚下,气焰扑灭,野狗一样狼狈,连衡心底攀升起一阵难喻的畅快。
只需要一点点风,就能把她的火,扇向沈玉絜。
是,便是这样撕开从和的面目,像欺他一样碾压折辱旁人。
分什么三六九等尊卑秩序,这世上只有自己与外人之分,对外人合该一视同仁。
许久之前,久到他都记不清了,他抱着母亲的灵位,木然地张嘴,重复那一句:‘这不公平。’
额角的血滴落到母亲的名姓上,母亲的存在就是待他不公的开始。
但那女人早已经是个死人了啊。
还能倒掘其墓,声嘶力竭的质问吗?
……
连殊悠悠站定,回道:“妻不嫌夫丑便足够了。”
“沈郎君我便带走了,几位可有异议?”她转而问起局中人们的态度。
桌边的男人面露难色:“郡主,沈公子还欠着银钱……”
“什么银钱?”
连衡说:“是赌金吧,哦,兴许还包括那女郎在内未付清的嫖资。”
沈玉絜甚是尴尬,蜷着身子像只虾子,他张口自辩:“我没有嫖妓!”
连殊盯回赌徒那边,对方也推责:“是沈公子寻的玉照,与我们无关!”
“那位女郎也叫郁照啊?”连殊若有所思道,似乎瞬间串通了一切,再听不进沈玉絜的吵嚷。
气氛僵峙着,连殊要带走未婚夫,而赌徒们宁死不肯放行,他们人多势众,姑侄两人不得不多加思虑,以免救人不成反激恼了他们。
听说早年便有赌徒因被追债,无力偿还,最后落草为寇,谁晓得这些人会不会是那些危险角色。
毕竟沈玉絜与外人无冤无仇的,谁会做局刻意陷害,反倒是某些唯利是图者更可能这样“欺负”他。
“郡主、公子,清同苑有清同苑的规矩,赌局也有赌局的规矩,不要相互为难了。”
连衡稍加思索,轻哂:“不若由姑母替他赌回来吧?”
连殊微颔首,忽道:“我若是输了呢?”
这显然是一个坑,少年正色地怂恿她跳进去。
“输了……那便只能让沈氏托人来赎了。”
他三言两语把她撇清了。
她心念,沈玉絜是与他有仇吗?难道也因为郁照?然而少年脸上始终不见多余情绪,用美貌藏匿起一切。
沈玉絜的去留并不关乎她的利益,正因如此,明知他献策是毒计,连殊亦欣然应允了。
她回头看沈玉絜,淡笑:“我不大会啊,不知今日运气如何。”
沈玉絜险些当场气昏头。
她接续道:“玉奴不过是吓你,今日我会带你离开的。”
赌徒知他们已经作出定夺,笑脸相迎。
“郡主、公子,请入座。”
简单介绍了规则之后,一名仆役端来骰盅为他们摇骰子,连殊猝然叫停。
“我听说过赌坊中有人会听骰,局是你们所设,我信不过。在骰盅内加垫布吧。”
沈玉絜输得太惨,难免惹她生疑。
赌徒一愣,不料她一个不沾赌博的女郎会这样了解坊间赌术。
“啊、郡主所言在理。”
入座后一语不发的连衡才揶揄了句:“如此就公平了。”
他有耳疾,耳力欠佳,这样一来,再好的耳朵都不管用了,不就是公平了吗?
话音甫落,仆役揭开骰盅,兀然爆发出一阵尖叫:“啊!!!什么、什么东西——”
一截一截的手指从盅里掉落,连对坐的赌徒都大为受惊,噌的站起撞到了椅子。
“啊啊啊啊——”
“手指!怎么会有手指!”
“还有血……”
“哕……”
连殊起身退远了些,桌面上掉了好多截手指,大大小小,看上去几乎能拼凑出半只人手,那是被砍下来切断后塞进骰盅的。
事发突然,始料未及。
是因为她吗……是因为她要反制听骰才会如此?
不对,即便她不开口,依然会败露。
再一看,方才摇盅的仆役已经趁乱逃离。
“是他!”她脸色一凝,口吻冷肃,“人手、指骨……你们杀人剁手,还将指骨藏进骰盅。”
“不、不是……没有杀人!我不知道,不知道啊!我们只是骗来了沈玉絜,没做任何伤人事——”赌徒与另几人早就方寸大乱,莫名出现的指骨昭示着一场命案,他们一定会被当成嫌犯处置。
连殊倒退连连,趁那些人惊惶时拽起沈玉絜,强硬地要带离他,这些人牵涉命案,想必是穷凶极恶之徒,决不能再让人留下。
沈玉絜也早已被吓得冷汗涟涟,不知不觉间死命攥住少女的腕骨,无所谓什么相视两厌。
真是怕了这些人!
赌徒等人见势不对,有人横拦在门口,阻拦他们出逃,变故之后,怕只能擒住这几位贵人,方有一线转机。
“滚开——”
连殊抄起玉戒尺,如掣剑而动,毫不手软。
而病弱的连衡显然不如她走运,他竭力与歹人周旋,“姑母,你快出去。”
“玉奴!”
她唤他,而那些疯子又一股劲地扑上来,室内砸得一团凌乱,唯独庆幸的是此地没有什么尖锐物。
利器。
连殊倏忽间想到什么,摔断了连衡交给她的玉戒尺,显露出锋利的棱角,她抓着沈玉絜退了一步,负手在后,当那名赌徒再度袭来时,少女眸色微动而凝于他咽喉要害,玉器划破,血洒当场,一刀封喉。
那人捂着颈子倒下,她杀人了。
她是一朝郡主,她是为了自保,对方是凶恶之徒,她杀个人有什么大不了?什么律法道义,都奈何不得她。
她的手为什么在颤抖。
原来是……沈玉絜。
他目睹她的凌厉动作,鲜红泼了她月色的衣衫和透白的面庞,似月上染瑕,全然陌生的连殊,冷静得尤为瘆人。
头目一死,其他人便六神无主起来了,退缩到一边后,夺门而出。
连衡在打斗中受了伤,她过去扶起,少年看似清瘦,实则身量颇高,骨肉匀亭,拉起他来还花了些力气。
“如何?”
“无妨,姑母无碍便好,否则我与父亲还解释不清。”他道,“姑母,他们逃了。”
连衡的视线收回,寸寸刮过她的脸,又落向她掌中被敲断的戒尺,流连良久。
这一回她要怎么还呢?
这也算有恩吧。
连殊提着沉重的脚步,试图逃出生天,已经发生的一切将雅致的茶室变成逼仄的坟茔,地上是躺倒的死人,桌上的手指则代表了另一个死人。
“报案。”
“让五城兵马司来查!”
那个用心险恶的主使,有谋算到这一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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