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暮春的雨丝裹着槐花香渗进雕花窗棂时,我正在临摹《雪溪垂钓图》。松烟墨在澄心堂纸上洇出深浅墨痕,忽然听得外院传来瓷器碎裂声——是谢恪又在发火。我搁下狼毫,听着小荷的劝慰声由远及近。门帘掀开时带进潮湿水汽,谢恪玄色官服下摆还沾着雨渍,左臂的伤疤从官服领口若隐若现。他冷着脸将佩剑扔在案上,震得墨锭在砚台里打了个转。
"虞清疏。"他指尖摩挲着剑柄上新添的划痕,那是去年围剿山匪时留下的。我闻到他身上铁锈与血腥气混着雨水的腥甜,突然明白他为何总要在雨天练剑。
我转身添茶,听见自己声音轻得像檐下雨珠:"世子又遇刺了?"
"南疆新派的杀手。"他冷笑一声,剑鞘敲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这次在签押房放了毒烟,若非暗桩报信......"茶盏在他掌心转了个圈,碧色茶汤泛起涟漪,"他们究竟想要什么?"
我正要斟茶的手顿了顿。窗棂外雨声渐急,打在芭蕉叶上像密集的鼓点。他忽然逼近半步,玄色蟒袍掠过我袖口:"父亲在江南查到盐税贪墨案线索,你父亲......"他喉结滚动两下,声音陡然转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日往藏书阁送的点心。"
雨忽然倾盆而下。我望着砚台里晕开的墨迹,想起那些装着密报的点心盒。父亲留给我的半枚钥匙还贴身藏着,那锁孔形状像极了谢恪父亲书房暗格的雕花。"你早知道了?"我轻声问。
他突然攥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骼:"知道你每日去藏书阁会经过兵部值房,所以故意在签押房设伏?还是说......"他猛地拽我近身,我借着烛火看清他眼底翻涌的血丝,"你根本就是南疆的细作?"
惊雷炸响的刹那,我撞翻了案上镇纸。紫檀木镇纸滚到铜鹤香炉底下,带起一股安息香混着血腥气的味道。"谢恪!"我挣开他的手,墨汁溅上他月白中衣,在雪色布料上晕开狰狞的花。
雨幕中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他甩袖带上门的力度掀得我后退半步,后腰撞上多宝阁上的青瓷瓶。瓷器碎裂声里,我摸到袖中暗藏的匕首——那是他及冠那年送我的及笄礼,刀鞘缠着褪色的红绳。
五更鼓响时,我穿着雨衣翻进兵部值房。
霉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我摸黑避开梁间蛛网。谢恪的密匣藏得巧妙,伪装成《九边图》的匣子嵌在书架暗格。指尖触到冰凉铜锁的瞬间,身后突然亮起火折子。
"虞姑娘夜闯兵部,不怕人头落地?"谢恪的声音裹着雨声传来,弓弦绷紧的嗡鸣在头顶炸响。我看着他搭箭拉弓的背影,突然想起及笄那年他教我射箭,说箭要射向星辰而非靶心。
铜锁应声而开。南疆密文在火光中浮现,我瞳孔骤缩——那些符号竟与我父亲医案上的药方暗记相同。"谢恪......"我转身时被他扣住手腕,箭簇抵住咽喉时冷得瘆人。
"你早就知道。"他眼底映着幽蓝火光,像困在陷阱里的狼。我听见自己心跳声盖过雨声:"三年前你父亲从南疆带回的军粮,掺了曼陀罗花粉染黑的谷物......"话音未落,他突然将我扯进怀里,三支弩箭擦着发梢钉入身后的梁柱。
"闭气!"他扯下披风裹住我,纵身跃出窗外。雨点密如箭矢打在脸上生疼,我贴着他冰冷的后背,闻到血腥味里混着他惯用的沉水香。追兵号角声由远及近,他忽然闷哼一声——左肩中箭的伤口裂了。
我们在雨幕中疾奔,像两个被命运追捕的亡魂。他把我推向小巷深处的马车时,我攥住他染血的手:"你父亲临终前......"话没说完就被他捂住嘴。他眼底闪过痛色,却在马蹄声逼近时将我推进车厢。
"去云来客栈。"他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出房门,把......"话音被破空声截断。弩箭穿透车帘的瞬间,车夫倒地的闷响混着血沫溅到我裙裾上。
云来客栈的雕花窗棂渗着血迹。
我看着掌柜颤抖的手指将染血的布条塞进银镯,突然想起那日谢恪扯我下马车时说的话:"若我回不来......"檐角铜铃骤响,十八骨竹伞撑开在血雨中。来人黑袍翻卷,腰间弯刀缠着褪色的红布条——正是父亲医馆的老伙计。
"小姐快走!"他声音嘶哑得辨认不出,"南疆人的追魂蛊要发作了......"我盯着他手臂狰狞的溃烂,想起幼时父亲曾说南疆有种蛊虫,以人心为食。老伙计突然倒地抽搐,嘴角渗出黑血——他咬破舌尖在掌心画了符咒。
后颈突然剧痛。我跌坐在地望着掌心发黑的月牙印,耳边响起谢恪的冷笑:"虞清疏,你果然是颗弃子。"他踩住我手腕,玄铁铠甲碾过染血的银镯,"南疆圣女就该用傀儡术操纵人心,何必装什么清高?"
雨点砸在青瓦上的声响里,我听见自己沙哑的笑声:"你要的密报,就在我舌底。"他忽然攥住我下颌,匕首抵住牙龈挑开染血的齿关。银镯里掉出半枚青铜钥匙时,他瞳孔骤缩:"这纹样......"
追兵破门声打断他的话。我趁机咬破舌尖,将染血的银针刺入他手腕旧伤。箭毒发作的剧痛让他踉跄后退,我趁机撞开雕花窗跃入雨幕。追魂蛊发作得快,喉咙里翻涌的热流逼出眼泪,雨中传来谢恪的暴喝:"清疏!"
我跌跌撞撞冲向运河码头,身后的喊杀声渐近。掌心忽然传来灼烧感——那支插在老伙计咽喉的银簪,在我翻滚时扎进掌心。剧痛让我清醒几分,摸到藏在靴筒里的火折子。
渡船靠岸的瞬间,我解开披风点燃。火舌卷着靛蓝衣角冲天而起时,运河水面倒影里突然出现谢恪的脸。他站在雨幕中,玄铁面具下的眼睛比往日更冷:"看来南疆人还没教你怎么当饵。"
我抹去嘴角血迹笑了。火光映着他眉间的疤痕,像雪地上凝固的血痕。追魂蛊发作的幻象里,我看见他父亲自焚时的烈焰,听见父亲临终前的呓语:"清疏,别信谢恪......"
"你早就知道父亲是自焚的,对不对?"我踉跄着往前一步,火光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暗色。他沉默片刻,突然扯下面具——右脸那道新添的鞭痕狰狞可怖:"是,他死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清疏别去南疆'。"
火势蔓延到渡船桅杆。我望着他逆光的身影,突然想起三年前私奔那夜。他也是这样站在火光里,说若山河倾覆便效法梁祝化蝶。雨忽然变大,浇灭了部分火焰,也冲刷着他脸上的血迹。
"谢恪!"我扑向熊熊烈火。他在我快撞上横梁时拽住我后领,力道大得几乎要折断脖颈:"疯女人!蛊毒会让你心智全失!"我反手攥住他手腕,掌心银簪精准刺入他臂上旧伤——那是三年前我为他偷换金疮药时暗做的记号。
他痛哼一声松手。我纵身跃入翻腾的运河水中,江水灌入鼻腔时浮想起父亲医书上的朱批:追魂蛊遇真血方解。血水在碧波里晕开,像朵永不凋谢的曼陀罗。
再醒来时,我躺在南疆祭坛的寒玉床上。
玄铁锁链穿透琵琶骨的剧痛远不及心冷。祭坛四周的夜明珠映着南疆圣女狰狞的面具,铜铃声里我望见谢恪被绑在柱子上的身影。他左臂的旧伤绽开新肉,鲜血顺着石柱蜿蜒成血溪。
"醒了?"戴着青铜面具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阴冷如毒蝎爬过脊背。祭坛中央的蛊虫盆腾起紫色烟雾,映出谢恪鬓角新添的白发。我想抬手触碰他,却发现脖颈被金铃锁链禁锢。
"放了他,蛊王。"我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不知是追魂蛊作祟还是心冷。南疆圣女尖笑,摘下面具露出狰狞面容——竟是母亲旧日的贴身侍女!"小姐不记得了?您七岁那年落水,是她救您上岸......"
记忆如潮水涌来。七岁那年的雨夜,我在荷花池畔被推入水中,有个身影替我挡下毒蛇。那个身影,分明是......
"闭嘴!"谢恪突然暴喝,玄铁锁链哗啦作响。他额角渗出血珠,却在祭司抽出弯刀时嘶吼:"要杀便杀,休想动她!"
祭司狞笑着转动蛊盆:"你以为谢府灭门案是谁主使?你父亲在临死前献上的《边关布防图》,可藏着南疆十万大军的行军路线......"我浑身剧震,看着他手中泛黄的绢帛——那是父亲绝笔,字迹竟与谢恪父亲书房里的密信相同!
"不对......"我挣扎着去够案上烛台。谢恪突然怒吼,撞向石柱的闷响震得耳膜生疼:"清疏别动!"他左眼鲜血淋漓,却仍死死瞪着我:"蛊王说的是真的,父亲当年......"
烛火在掌心炸裂。剧痛让我清醒几分,我望着跳动的火苗突然明白——那密信根本是伪造的!谢恪父亲自焚前曾留下密信警示谢恪,提及的"边关隐患"竟被扭曲成通敌密报!
"谢恪!"我嘶喊着冲向祭坛中央。蛊虫受惊四散逃窜,追魂蛊趁机发作。眼前浮现父亲临终前塞给我的半块玉珏,背面刻着的竟不是世家徽记,而是我曾见过的南疆文字!
祭司抽出淬毒匕首的刹那,谢恪撞破祭坛的轰响震碎了寒玉床。他带着满身血污将我护在身下,左臂旧伤裂开的新伤口像绽开的红梅。"跑!"他嘶吼着推开我,玄铁剑横在身前,剑锋映出他决绝的眼神。
我跌跌撞撞奔向暗道,身后传来刀剑相击的铮鸣。怀中半块玉珏发烫,突然与墙壁某处凸起严丝合缝——竟是出口机关。最后回眸时,只见谢恪持剑独立血泊中,背影被火光拉得很长很长。
密道深处的寒风灌透衣衫,我数着脚下青砖,想起初见时他折柳枝编蚱蜢的温柔。怀中玉珏与钥匙同时发热,忽然悟了——那不是南疆文字,而是谢家先祖留下的密文!
密道尽头,月光如水倾泻。远处战鼓声声,似在宣告一场阴谋的终结。我深吸一口气,迈出密道,迎向那个属于我们的黎明。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