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风月外史 > 第九回 思本无题情网恢恢  泪成红豆佛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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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回

    思本无题情网恢恢泪成红豆佛光闪闪

    且说女妮将劫侠击出后,收住身形,伤心叹道:“这些招式,用在你身上浪费了。”若论平常武功,女妮并不高过劫侠。但劫侠长于刚猛,短于情思;而女妮的招式,皆因情而发,以情扰心,恰能击其弱处。

    眼看劫侠坠下悬崖,一身影迅疾挥出,将劫侠托上来。来者正是荆侠。那女妮又惊又喜,又瞬间转怒:“我不打伤一个,还引不出来你!”

    荆侠道:“我既已应约,必当前来。只是我来时,你已与我师弟动手,所以我并未现身。” 女妮忽又喜道:“我修炼三载,只为赴君之约。逢此良辰月夜,我们切磋一番。”

    荆侠道:“你这二十四式果然非同寻常,柔迷潇逸,却又杀气沛然。但这风月武功,行招如联诗唱和,仅可御多情之人。我本空情,心如松石,虽沐风月,不觉其意也。”

    女妮道:“你可敢一试?”荆侠道:“不必再试,刚才一旁观战,已经领教。姑娘才貌风致,实属一流。无奈师命在身,祖有严训,且近来风云变幻,心难旁骛。姑娘的情谊,在下恐难领受。师弟有伤,急需疗养,告辞了。”言罢负着劫侠,凌空而去。身后只追来一阵颤声:“荆哥,三年之约,仅止于此吗?”

    劫侠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因他当时被荆侠接住,伤情并不重,回来后荆侠又运功调治,此时已无大碍。

    本来晨眠已属末梢,浅睡薄而透明,正如山涧上游的小溪一般。渐渐被鸟鸣浓吵,有些烦恼,醒时鸟鸣似又淡去。劫侠走出草屋,在旁边小溪里简简洗漱一下,因不见师兄,遂又向前踱去。

    四周打量一下,这里正是一处舒缓的山坡,满坡荆枝,正吐着淡蓝星花,新枝尚嫩,菱叶已纹,轻轻俯就,即有清芬。鸟声正如藩篱,想匡住这遍野的荆香;小溪也似长巾,要系住那轻拂的花影。

    劫侠正自叹赏,忽见远处一人,一身素衣,立于荆枝丛中,风清、露润、花初开,云际欲晓;众花吐气清馨,众石渐醒,众草睁开长眸,观看曦光微变。荆侠衣襟轻扬,骨力如岩,体姿如松,气与晨欲晓。更远处,横云断山,淡霭卧谷,辽阔江山一派仙逸。

    原来正是荆侠晨修,将荆花之香,和轻风细露,伴祥光瑞音,贮于心中。劫侠正想走过去,忽见树间鸟儿扑棱棱飞开,丛中小鹿惊异跳出,随后那女子如风送云缕,到了荆侠面前落下。

    劫侠方才看清她的相貌:地阁略带棱角,颇露刚毅;双眉若溪间青苔,英气之下含着幽怨;面色如月下霜河,冰洁之上浮着韵雅;体态俏直,宛若风中幼桐;举止利落,正似秋下云泉;着一袭蓝色布袍,约摸二十来岁年纪;目光炯炯,直视不避。虽是出家人,却有狷急性。

    荆侠道:“在下已表明心志,姑娘何必再来?” 女妮道:“昨夜不慎伤了你师弟,悔之不及,一夜放心不下,今晨特来探视。”荆侠道:“姑娘以情御功,已臻化境,伤人之时,正是伤己。我师弟并无大碍,还请姑娘保重。”

    女妮道:“我昨晚也调息了一夜,才渐恢复。不然,不然昨夜就赶来了。只是你……”女妮的言外之意,荆侠自然明白,不待其言明,遂轻叹道:“如今我秉承师命,一意修行。除非不做本派传人之时,方能涉足人间风月。”

    女妮道:“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只是青春易逝。”荆侠道:“若得自由,必将赴斗姆宫拜会姑娘。前夜我已至斗姆宫西壁,刻上‘虫二’两字,以止姑娘赴约。以后姑娘见此二字,如见本人,不必远涉至此了。” 女妮听罢,转身呆了一呆,又回头望了一眼荆侠,见他冷冷的面颊上,再也挂不住半句言辞。多说无益,万般无奈,只得含泪离去。

    原来这女妮,是泰山斗姆宫主持斗姆神妮的长徒艾姑。当初,因荆侠游泰山时,口渴去斗姆宫借水,二人由此相识。艾姑一见荆侠玉魄仙态,再也难忘。

    三年前艾姑去荆坡游玩,借问路之名见到荆侠,表明心意。彼时荆侠正研发“唐诗剑”一套武功,将名家之诗化成剑招,待至李义山处,百般尝试,终难成招。正心灰意懒之际,见小妮姑天真率直,遂戏言道,若其三年内能以李义山之诗修成武功,便定于某夜在磨石山相会,以武言情。

    这本是推阻之辞,哪知艾姑天分极高,又用情入髓,回去后苦参李义山无题三诗,以句作式,以意化力,寒暑不懈,竟然练成至情神技。昨日赴约,满怀欣喜,想与荆侠双双演练,唱和之间堕入情网,以定终身,不料正遇劫侠,遂有一番打斗。

    其实荆侠已按约定时辰到了百兽谷,只是隐身观察,想那艾姑若真赴约,等不得人影便自行返回,孰料尽看了艾姑的奇幻武功,不禁暗暗惊叹,便知艾姑用情至深,方得修成此功。又想因自己一句戏言,竟使艾姑苦修三载,而自己却难履前诺,不禁有悔愧之意。然不忍回绝艾姑,又难违祖训师命,便说了唯有不做本派传人之后方可等语,自己也知几无可能。

    劫侠听得二人言语情态,虽不知事情始末,但已猜知几分,暗暗叹息大师兄之苦。此时兄弟二人久别重逢,畅叙不已。劫侠遂将钱侠之事、师父之嘱转告荆侠,又言及下界异事。荆侠心中明白,师父是催促他早日练成本门秘功“韦编三绝”,更觉重任千钧,无暇顾及艾姑之事。又嘱咐劫侠回去后多加小心。劫侠一边答应,因恐误了荆侠修练,不敢多留,一早告辞回城。

    劫侠回去找到陈得,商议援救钱侠之事。陈得道:“我已有方案,一则适时交上证据,再则已和都察院的二哥联系。应是无妨。只是有一笔款项需要核实。”劫侠道:“此事你多费心。我一介莽夫,律法上不甚明白。但有差遣,无不奉命。” 言罢起身离去。

    这里陈得梳理单据,早已发现一笔捐款没有收据对应,无法证明此款已交付受捐方。看那捐款条上,注明的受捐人为石城镇石井村委,便于次日骑车前去调查。

    快到石城镇,只见前面一辆摩托车窜行,在众车之间里外穿插,左倾右斜,如入无人之境。车上一对青年男女,均未戴头盔,长发后掠,衣襟招摇,颇为自得。到了一段上坡路,那摩托车加速冲坡,甩下一串昂扬的笛声。

    陈得驾车到坡顶时,那摩托车已迅疾冲下坡道。不料前方陡转一弯,那摩托车难以刹住,斜斜地向路边深沟飞去,车后座的姑娘如蝴蝶一般摔向一棵古松。

    陈得一惊,忽见从松间飞出一只大鞋,将姑娘凌空托住,像一只大鸟,翩然落至地上。随后一声佛号,一个大和尚跳下松树,只穿了一只大鞋。

    陈得嘎的一声刹住车,正自惊异,早被那和尚一把抓住。和尚问道:“你用的什么功力?”陈得愕然道:“是你用大鞋救了那姑娘?小伙子哪里去了?”和尚道:“阿弥陀佛,我的功力只能使一只大鞋。你先跟我去说个明白。”言未毕,早抓起陈得,越坡过溪,不知要往何处去。

    行了大约五里路,到了一处峰下山岙,和尚放下陈得,踏着不合脚的大鞋,“扑扑”地走向一处圆碗状的石凿泉池,爬下身去“咕咕”地喝起水来,那和尚的另一只大鞋不知何时已经收回。

    陈得打量了一下这个地方,纵横有百步之距,三面环绕危峰,西侧下临深峡,北面几间红墙房舍,墙上写着“阿弥陀佛”几个字。环顾一周,并无大殿,却有两棵庞大的银杏树;大的一棵,约有十抱之粗,小的一棵也有七、八抱,两树冠盖相接,树枝上挂满了红绸。这里正像一处佛寺的遗址。

    那和尚已喝足水,腆着肚子,下巴还悬着水滴,向陈得招手道:“你要渴也过来喝碗里的水。”陈得道:“我不渴。这是你的寺?怎么连个大殿也没有?”

    那和尚不悦,翻白眼道:“咋没大殿?那个不是?”用下巴往前一指,陈得循向搜寻,原来大银杏树下挂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歪歪扭扭几个黑字:石城寺大殿。

    陈得觉得好笑,又道:“那小银杏树就是小殿了?”和尚道:“正是。三面山峰就是院墙,云树就是茅檐,峡口就是大门,天下哪有这么大的寺院?”言语之间颇为豪迈。

    陈得道:“既然以树为殿,香客拜佛在哪里拜呢?”那和尚一听此话,纵身窜到大银杏树上,盘坐于树股间,道:“在树下拜就是了。我是真佛,比拜泥菩萨强得多了。”那和尚虽大而肥,却是身手敏捷,轻功了得。

    陈得道:“你把我带到这里做什么?”和尚扑地跳下树,道:“你不说我倒还忘了,你用的什么功夫,冲撞我的大鞋?”陈得说:“我并没功夫。”

    和尚摇头说:“不对。本来我的大鞋托了那姑娘,能收回到松树,把姑娘放到树叉间,大鞋直接回到我的脚上,毫厘不差。不料你一冲击,未能收回。我只得下了树,用脚穿了一只大鞋,去找另一只大鞋,好不难受。岂不让方家笑话?”陈得:“难道是我骑摩托车太快,冲起的风?”

    和尚道:“胡说!非内功不可。”陈得正想说话,和尚忽然甩出一只大鞋,“啪”地一声打在他脸上,力道十足,他一屁股跌倒在地。和尚哈哈大笑:“你真不会功夫?”陈得怒道:“你这和尚怎么打人?我只是律师,会什么功夫!”拾起那只大鞋奋力地扔向和尚,意欲打回去。

    和尚一纵身,恰踏上大鞋,竟“扑腾”一下,重重地落在地上。叫道:“顿死我也!俺道是你扔鞋用了力道,才没用轻功。”疼得呲牙咧嘴,揉了一阵膝腿,陈得转怒为乐。

    那和尚伸手拽起陈得,道:“你既是律师,正好结缘:那边山坡添了个新坟,我过去超度新灵时,见一个老婆婆带了一个小娃子趴在那里哭,好不凄惨。她问我佛法倒也罢了,谁知竟问我,她儿子的死亡赔偿款能不能从儿媳妇那里要回来,我哪里知道。近日我常看见她在那里哭泣,你去帮她打个官司,省得哭烦俺这宝山。”

    陈得道:“打官司倒能。她什么姓名,在哪里住?”和尚道:“就在前面山坡上的新坟那家。”陈得道:“新坟是谁家?我又不知道!”和尚道:“罢,罢!才死了几天,就在山下的石井村,打听着就是了。”陈得道:“我去打听也行,我也正想去那个村里。可是我的摩托车呢?我怎么回去?你把我的摩托车找回来。”和尚跺了一下大鞋悔道:“倒忘了把你的车一起拿来。”说罢飞身去寻车了。

    陈得心想,不知那和尚何时能拿回车来,看那村庄近在山下,不如先去村里。遂下了山坡,过了一条河,进入村中。先去村委补了收款条,又打听着找到了那老婆婆,言明是受山上和尚之托,给她帮忙。婆婆道:“大鞋和尚是活菩萨,派了好人来帮我了。”一时满眼浊泪。陈得劝了一阵,只听那婆婆慢慢道来。

    原来,这老妪的儿子叫吴提,跟前的孙子叫小桶,今年四岁。吴提从十七八岁就下矿挖煤,很能吃苦,他二十岁那年,和本村的吴来、吴还孪生兄弟到邻州打工,去了一个私人小煤窑。

    这小煤窑系偷开,设在一个园子里,从外面看只是一个倒腾煤的场地。煤窑的巷道高约一米,斜斜地往下,工人们用筐运煤,将两条绳子挂在肩上,拖着筐,膝行上爬。

    有一天,吴提和吴来一前一后正往外拉筐,忽听到下面巷道传来吱吱的尖啸声,越来越响,随即有工人急喊:“透水啦,快跑!”吴来脱掉绳子说:“我弟弟还在下边,我得回去找他!”吴提说:“别下去,还不快往上跑!”吴来不听,转身往下滑去。

    水面迅速上涌,吴提拼命地往上爬,方捡回一命。吴来、吴还却没能上来。原来头顶上有个废弃的矿井,蓄满了水,不慎打透,直如瀑布一般漏下,后面的人被急流迎头冲下,如何爬得出?吴提大难不死,回村盖了新房,又托煤人,找邻村的夏七花为妻。

    夫妇俩不久生了儿子小桶,吴提又到大胜煤矿采煤。因是大矿,更有保障了,吴提埋头苦干,偶尔回家看看。那老婆夏七花并不干活,只是吃穿打扮,农田的活全由他老娘去干。

    那一天,吴提这一班工人下了井。正干着呢,忽听得“轰”得一声闷响,顶上的石头噼噼啪啪的砸下来,一巷的工人全闷了进去。人们当天已知道,大胜煤矿发生瓦斯突出事故,造成三十三人遇难。处理事故时,矿上赔的四十三万元,全被夏七花拿走,舍下孩子小桶,带了自己的衣物回娘家住,很快又另找了男人。

    陈得听罢,看了老婆婆家的户口簿,问明身份,让老婆婆在一张白纸上按了手印,作为诉讼之用,就告辞出村。老婆婆领着小桶送到村外大路口。陈得远远看见和尚推着摩托车,趔趔趄趄地赶来。陈得道:“你不知道骑上?”和尚道:“洒家不会骑你这铁驴子,推也费劲。”老婆婆双手合十谢过和尚,又目送陈得骑车去了。

    陈得回到城里,先忙了钱侠的事,将证据交给了都察院,都察院受理后让等待消息。之后陈得便将老婆婆的案件起诉立案,不久,老婆婆的案件就开庭了。

    开庭那天,陈得到了法庭,老婆婆带着小桶已早早到了。只见小桶穿着黑色短裤,一双露趾的凉鞋,长长的脖子,小脸上尽是忧郁。奶奶说:“小桶,给你娘送水喝去。”

    小桶走到妈妈身边,看着妈妈的脸,把水杯递过去。他妈说:“我不喝。”小桶拿着杯子怔怔地站着,有点犹豫,在他和妈妈怀抱之间,似乎阻隔着什么。

    他妈妈垂下脸,不再看他。小桶蹒蹒跚跚地回到奶奶这边,用瘦削的肩依偎着奶奶的衣服。奶奶对小桶说:“去说给你娘,别忘了回来看你。”

    小桶又走到妈妈面前,怯怯地看着妈妈的脸,小声说了一句,等着妈妈回答。他妈一语未发,掏出一张钱来给了小桶。小桶捏着钱往奶奶这边走,奶奶说:“咱不要她的钱,把钱给她。”小桶又转身回来,把钱放在妈妈面前,回来仍坐在奶奶身边。

    小桶记得,爸爸最后一次回家,看见小桶就停下摩托车,小桶快乐地跑过去,被地面露尖的小石头绊了一下,小桶蹲下来抚了一会儿疼痛的脚趾,将脚趾弓进鞋里,又往爸爸那边跑,小狗跟在后面,也摇着尾巴跑,小桶扑到爸爸怀里,喜悦地眼神看着爸爸。爸爸说:“绊了脚趾?疼吧?”看了看小桶的脚趾有点红,小桶摇摇头说不疼,爸爸抚着他的小脑袋,就把小桶抱起来放在摩托车上,开车往家走,小桶回头看了一眼小狗,小狗就忙跟着跑。

    开完庭后,小桶不断地回头看他妈妈,他妈妈并没看他,只是和一个男人在说话,看着妈妈走远了,奶奶才领着小桶要去赶公交车。后法院判决给小桶和奶奶二十多万元,夏七花并未履行。法院便要拘留她,小桶奶奶不愿拘留她,说她到底是小桶的娘。

    自此,小桶和奶奶过着清苦的日子,奶奶领着小桶每早都要到山上,小狗也会跟着去。小桶提着一只小铁丝笼子,这是爸爸给他买的。奶奶逮了蚂蚱,捏起来,小桶就高兴地拿了笼子,把蚂蚱往笼子口里塞,蚂蚱的腿撑在门口,不愿进去,小桶就帮着拿开它的腿,奶奶接着往里一伸,蚂蚱就进去了,小桶晃晃笼子,歪头瞧瞧它受伤没有。奶奶背了一个筐,一路上剜些苦菜,喂小羊小猪。

    这一个清晨,老人到了山坡上,在老伴的坟上摩挲那些黄草,像摩挲一头萧疏的头发;然后又到儿子的坟上,拿掉上面的乱石,抚平缝隙,那些新土如亮生生的面颊。小桶听奶奶说爸爸就住在土堆下面,他盼着爸爸能像草一样从土堆里长出来。小桶就问奶奶,爸爸什么时候会长出来,奶奶的泪水就滴在草尖上,成了一片露珠。

    早晨太阳刚起,慈悲的光芒,将草尖上的泪水露珠齐刷刷地点亮,都泛着七彩的光。石城寺的钟声悠悠铺来,像一层薄薄的金衣。破陋的家已隐在山下雾霭里。这山坡上,蓦然间金碧辉煌,那片露珠皆成了红豆,每支草叶上都串了一颗,满山遍野,银红一片,映出一圈佛光。那一老一小,被佛光簇拥着,向着钟声走去。

    到了银杏树边,只见一个人影向山下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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