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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雾渐渐散去,朝阳终于挣脱了山峦的束缚,将金色的光芒洒满姜家坳的每一个角落。村庄苏醒了,鸡鸣犬吠,炊烟袅袅,新的一天开始了。然而,对于姜家来说,这一天,意味着别离。凌霜回到家时,凌雪已经熬好了一锅稀粥,蒸了几个掺着玉米面的窝头。凌宇也醒了,揉着惺忪的睡眼,看到姐姐回来,立刻跑过来紧紧抱住她的腿,仿佛知道她即将远行。早饭的气氛有些沉闷,三人都默默地吃着,没有说话。凌雪不时偷偷抬眼看看姐姐,眼圈红红的。
刚放下碗筷,院门外就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村长姜大伯、木匠何叔、二婶,还有许多乡亲,都自发地聚集过来,要为凌霜送行。小小的院落再次被挤得水泄不通,但与上次庆祝时的纯粹喜悦不同,这次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离愁别绪。
“霜丫头,路上千万小心!把钱放好!”
“到了大学,别舍不得吃,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好好念书,给咱村争气!”
“放假了就回来看看!”
乡亲们七嘴八舌地叮嘱着,声音里充满了关切和不舍。几位婶子还把煮熟的鸡蛋、烙好的饼子硬塞进凌霜的帆布包里。
凌霜看着这一张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庞,听着这些朴实无华却饱含深情的嘱咐,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走到姜大伯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大伯,谢谢您,谢谢乡亲们!我……我一定好好念书,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她又看向凌雪和凌宇,蹲下身,紧紧抱住他们,声音哽咽:“小雪,小宇,在家要听话,互相照顾。姐……姐会常写信回来。”
凌雪用力点头,眼泪终于决堤:“姐,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家的!” 凌宇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紧紧搂着姐姐的脖子不肯放手。
最终,在乡亲们依依不舍的目光中,凌霜背起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里面装着行李、干粮,更装着全村人的希望),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院门。姜大伯和几个村委坚持要送她到镇上的汽车站。
一行人走在出村的土路上。阳光明媚,山路两旁的野花在微风中摇曳。凌霜的心情却如同这崎岖的山路,起伏难平。她贪婪地看着沿途熟悉的景色——那片她采过药的树林,那条她挑过水的小溪,那块她歇过脚的大青石……这一切,即将成为遥远的背景。
就在他们快要走到村口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汽车引擎声和喇叭声。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辆满是泥泞的军绿色吉普车,卷着滚滚尘土,颠簸着驶入了姜家坳,速度不快,却带着一种与这宁静山村格格不入的、不容置疑的气势。
车子在村委会门口停下,正是凌霜清晨在山上看到的那一辆。车门打开,上午见到的那几位干部模样的人先下了车,随后,一个年轻的身影有些踉跄地被带了下来。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身材高挑,但背脊微微佝偻着,穿着一身与当地农民截然不同的、虽然沾了泥点却看得出质料不错的卡其布裤子和一件半旧的深色毛衣。他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部分脸颊,看不清具体样貌,但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浓重的颓丧、迷茫、以及与周遭环境尖锐对立的格格不入的气息,即使隔着一小段距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姜大伯见状,对凌霜说:“霜丫头,你先等等,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上面’送来的人到了。” 说完,他快步向村委会走去。
凌霜站在原地,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個陌生的青年身上。他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袋里(或者说,是被要求那样站着),显得无所适从。他偶尔抬起头,快速扫视一眼周围破败的土坯房和远处苍茫的大山,眼神空洞,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抵触和……绝望。阳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更添几分萧索。
这就是旺财叔说的那个“上面”送来的“特殊人物”?城里人?来“改造”的?凌霜心里掠过一丝好奇,但更多的是某种本能的疏离感。在她看来,这种城里来的、犯了错误被下放的人,与她的世界相距太远。他们的痛苦和迷茫,与她以及姜家坳乡亲们为生存而挣扎的沉重,似乎不是同一种重量。
这时,姜大伯和村干部与那几位干部简短交谈后,似乎安排好了什么。他走回来,对凌霜说:“好了,霜丫头,咱们走吧。别耽误了车。”
凌霜收回目光,不再去看那个陌生的青年。她最后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八年的村庄,望了一眼站在远处不断向她挥手的凌雪和凌宇,然后毅然转身,跟着姜大伯,踏上了通往山外的那条唯一的土路。
她的步伐坚定,向着代表未来和希望的省城方向走去。背影单薄,却充满了挣脱束缚、奔向新生的力量。
而在她身后,村委会门口,那个刚从吉普车上下来的青年——徐瀚飞,正茫然地、带着一丝屈辱和愤怒,被迫接受着自己命运的急转直下,被带入这个他眼中贫瘠、落后、如同流放之地的陌生山村。
两条原本永无交集的命运线,在这个看似平凡的夏日,于姜家坳这个小小的时空坐标点上,悄然擦肩而过。一个,满怀憧憬地走出大山;一个,满怀绝望地坠入“瀚海”。他们彼此不知姓名,也未察觉对方的存在将如何深刻地影响自己的未来。
命运的岔路口,无声无息,却已悄然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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