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城南的火是后半夜烧起来的。更夫的铜锣敲得破了音,云知夏正伏在案前整理实验数据,忽听得窗纸外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陈小栓撞进来时,身上还沾着星点火星,药箱带子勒得手腕泛红:“王妃!城南新搭的药棚被烧了!王二婶家的小孙子,还有西市卖炊饼的张老汉……三个病人没来得及抬出来,就这么……”
他说不下去,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半块焦黑的药碗——碗底还凝着褐色药渍,是太医院新制的“清瘟汤”。
云知夏的手指在案上蜷起,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她想起三日前带学徒去城南施药时,张老汉攥着她的手说“这药苦得踏实”,王二婶的小孙子扒着药棚的竹帘喊“姐姐的药糖甜”。
此刻那半块药碗上的焦痕,像根烧红的铁签子,直戳进她心口。
“备棺。”她霍然起身,月白衫角扫落案上的《药理记录册》,“把三具遗体抬到太医院门前。”
陈小栓一愣:“太医院?那是……”
“他们不是总说‘医者仁心,不可亵渎亡者’?”云知夏扯下腰间的实证院铜牌,指腹蹭过“药理实证”四个字,“我倒要让他们看看,被他们的‘仁心’治死的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子时三刻,太医院朱漆门前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
三具薄棺并排停在青石板上,棺盖掀开的刹那,围观的百姓发出压抑的抽气声——死者面色青紫,嘴角还凝着黑褐色血渍,与寻常疫症患者的苍白截然不同。
“这是清瘟汤的功劳。”云知夏的声音像淬了冰,她戴上皮制手套,从药箱里取出银制解剖刀,“我要剖开他们的肺,让所有人看看,太医院的‘神药’到底治好了什么。”
人群炸开了锅。
有老妇颤巍巍划着十字,有汉子拽住同伴后退:“作孽啊……”“这女娃疯了!”但也有个穿粗布短打的中年妇人突然扑过来,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我男人就是喝了清瘟汤走的!他临死前咳的血,就是这颜色!”
云知夏的刀尖停在死者肋下,抬眼扫过人群:“怕我亵渎亡者?可他们活着时,被灌下不知成分的药汤时,又有谁怕亵渎了他们的命?”
刀锋划开皮肤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劈开阴云。
当她用银盘托出焦黑如炭、脆如薄纸的肺叶时,太医院的门“吱呀”开了道缝——为首的院正扒着门缝,脸色比死者更白。
“黑如炭,脆如纸。”云知夏将银盘举高,“这是肺腑被热毒灼烧的痕迹。可清瘟汤里的石膏、黄连都是清热的,为何会烧成这样?”她转向那道门缝,“太医院的大人,敢不敢说说你们的药方里,到底加了什么?”
无人应答。
第二日未时,大理寺的差役便踹开了实证院的门。
“云氏知夏,擅动尸身,惑乱民心,着即随本差回大理寺问话!”领头的捕头甩着铁链,目光扫过院里正在抄录《药理记录册》的学徒,“连带这些小崽子,都得……”
“慢着。”云知夏将染血的皮手套扔进铜盆,抬头时眼尾微挑,“我要上《医者三问疏》。”她从袖中抽出一卷黄帛,“一问:若不剖肺,如何知病在何处?二问:若不验药,如何知药有毒?三问:若不记死,如何救生?”
捕头的铁链停在半空。
人群不知何时围满了实证院外,有卖菜的老汉举着菜筐喊:“问得好!我家那口子喝了清瘟汤浑身发颤,这不就是药有毒?”有妇人抱着孩子挤进来:“我要抄这三问!我家阿弟死得不明不白,总得有人问个清楚!”
陈小栓眼尖,见几个药铺的伙计正踮脚看疏文,立刻翻出刻刀木板:“我这就刻!立在院门口,让所有人都看见!”
三日后,实证院门前的木牌被拓印了十数块,连西市的茶棚都挂起了“医者三问”的木牌。
云知夏站在院墙上,望着街头巷尾攒动的人头,手指摩挲着袖口的暗纹——那是萧临渊昨夜派人送来的密信,说兵部拨了三具北境疫亡军士的尸身。
解剖是在子时进行的。
停尸房的炭盆烧得正旺,云知夏划亮火折子,映出三具蒙着白布的遗体。
陈小栓举着防风灯,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王妃,这是……”
“北境的军士,没喝过太医院的清瘟汤。”云知夏揭开白布,“若他们的肺和城南死者一样,就说明疫毒变了,有人在推波助澜。”
刀刃落下时,陈小栓的灯差点摔在地上——三具肺叶竟与城南死者如出一辙,黑炭般的组织里还渗出淡紫色液体,带着若有若无的紫藤香。
“取血清。”云知夏的声音发紧,她从药箱里取出玻璃管,“给兔子注射。”
白兔的耳朵很快浮现蓝纹,像藤蔓般爬满全身。
陈小栓倒抽冷气:“这是……”
“霜髓。”云知夏捏碎玻璃管,“能中和血清的毒剂。有人在故意让疫毒失控。”她抓起笔在羊皮纸上疾书,“《疫毒变异录》——此非天灾,是人祸。”
同一时刻,大牢里的楚昭南正蜷缩在草堆里。
赵典簿攥着狱卒塞的霉饼,隔着铁栏喊他名字,得到的只有咯咯的笑声:“火……烧起来了……可火种不是我点的……”他突然扑向铁栏,指甲抠得铁条哐哐响,“去找‘梦药房’!薛怀安的药,是假的!”
赵典簿的手一抖,霉饼掉在地上。
他望着楚昭南被狱卒拖走时散乱的白发,摸出怀里的纸和笔,颤抖着记下“梦药房”三字。
归院后,赵典簿将纸条递给云知夏时,她正盯着案头的《太医典》残页。
“薛怀安当年编典,说药方是‘梦中仙人所授’。”她的指节抵着太阳穴,“原来他私设秘药房,所有药性都是他一人说了算。”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实证院接旨!”兵部侍郎的声音像块冰,“即刻停验尸身,交出所有疫毒样本。违者,以谋逆论!”
云知夏推开窗,看见院门外站满了黑甲禁军,刀枪映着月光泛冷。
她转身对陈小栓说:“把《疫毒变异录》副本投进药炉。”又对赵典簿道:“你袖中那份数据,藏好。”
火光腾起时,陈小栓红着眼眶:“王妃,我们……”
“记下来。”云知夏望着跳动的火苗,“正月十七,朝廷封口,禁验亡者。”她摸出那枚实证院铜牌,塞进陈小栓掌心,“但火灭不了,只要有人记得怎么生火。”
北境的风雪卷着密令传来时,黑甲首领正擦拭佩刀。
“启动霜髓四号,目标——药理实证院。”他将密令投入火盆,望着南方的方向冷笑,“等这最后一把火烧完,看她拿什么……”
话音被风雪截断。
而实证院的药炉旁,陈小栓正借着余温在木板上刻字:“剂量梯度实验——低、中、高……”
云知夏站在阴影里,望着他笔下的字迹,嘴角勾起极淡的笑。
她知道,有些火,越烧越旺。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