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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医令如剑斩朝纲晨雾未散时,云知夏已立在营门前。
二十名康复伤兵分列左右,胸前铜牌在微光里泛着冷白——那是她连夜命铁匠打的“医署认证牌”,姓名、箭伤位置、缝了几针、喝了几副药,全用小楷刻得清清楚楚。
“李叔,牌绳系紧些。”她走到断臂老兵跟前,替他理了理胸前的红绳,“等会过城门,若有人问,便把你当初咳血三天,我用竹片固定断骨的事说仔细了。”
老兵粗糙的手覆上她手背:“云医官,俺们不是来背台词的。”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这道伤,是您拿烧红的银针戳进脓疮里挤的;这道,是您用线穿了羊肠,一针一针给俺缝的。俺们记了三百六十五夜,比记自家娃的生辰还熟。”
阿灰抱着防水木匣从后帐跑来,额角挂着汗:“医官,断魂散的结晶全收在羊脂玉瓶里了,药渣显影图用桑皮纸包了七层,还有香囊墨迹……”
“别急。”云知夏摸了摸木匣上的铜锁,“你昨日在火盆前烤了半宿,墨痕没晕开吧?”
“没!”阿灰急得耳朵通红,“我拿放大镜照了三遍,北地松烟的颗粒和兵部工房的墨锭纹路,真的能对上!”
远处传来号角声,押解高德全的囚车缓缓驶出。
周副将抱刀立在道旁,刀鞘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此去京城,不是请功。”他声音像砂纸擦过刀背,“是替三千边军讨个理——活人该当活人看,伤兵不该喂野狗。”
云知夏翻身上马,缰绳在掌心缠了两圈:“走。”
队伍刚出营门,萧临渊的玄色战马便从斜刺里杀出。
他勒住马,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翻涌着暗潮:“兵部尚书昨晚召了七拨密使,最快的一队今早寅时出的城。”
“我知道。”云知夏指了指马侧挂着的木匣,“所以我带了二十个会喘气的证据。活人比文书金贵——他们杀得完文书,杀不完人言。”
萧临渊突然俯身,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烽火娘子带三十女哨扮成盐商,每五十里换一拨人。每份文书都盖了靖王火漆,敢拆的,按谋逆论处。”他的拇指蹭过她耳后未愈的刀疤,那是前日替伤兵取箭时被误划的,“若有人敢动你……”
“王爷。”云知夏打断他,指尖轻轻叩了叩他腰间的玄铁剑,“我要的不是护着,是他们怕我。”
萧临渊盯着她眼里跳动的火,忽然笑了。
他一甩马鞭,替队伍劈开晨雾:“那就让他们怕个够。”
行至第三日,队伍歇在青岩驿站。
阿灰刚把木匣抱进东厢房,窗外便掠过几道黑影。
云知夏反手抓起案上的银针,却见亲卫队长掀帘而入,手里提着个被打晕的黑衣人,腰间的腰牌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兵部工房的麒麟纹,还沾着半块朱漆。
“总共十二人,全捆在后院马厩。”亲卫队长把腰牌拍在桌上,“每人怀里都揣着引火折子,想烧驿站。”
云知夏捏起腰牌,指腹蹭过凸起的纹路:“工房管军器,怎么管到截杀来了?”
“他们怕。”萧临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他披着沾露的大氅,靴底沾着新泥,显然刚从暗哨回来,“怕二十张嘴说出的真相,比二十把刀还利。”他踢了踢地上的黑衣人,“拖去囚车,跟高德全一道押着。”
云知夏望着他背影,忽然明白他为何总说“疯批”二字。
从前觉得是暴戾,如今才懂——这疯,是把刀刃磨得比敌人的命还利;这批,是认准了理,便要掀翻整个棋盘。
又行两日,京城外三十里的土路上,八抬大轿横在中间。
监察御史张怀瑾扶着轿杆下来,绯色官服上的獬豸纹被太阳晒得发皱:“云氏,你挟伤兵二十,持凶器数箱,可知这是‘以军胁朝’?”
云知夏勒住马,身后伤兵自动列成两排。
她抬手指向最前面的断臂少年:“李三柱,去年腊月在青崖关,你中了三箭,对吗?”
少年跨前一步,木匣举得比头还高:“回医官,左胸一箭穿肺,右臂一箭断骨,左腿一箭扎进胫骨。军医说我活不过三天,是您给我缝了十七针,用竹片固定断骨,又喂了七副参汤……”他扯开衣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缝合痕,“您看,这针脚是斜的,您说这样伤口长得牢!”
“王铁牛!”云知夏又喊。
“到!”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挤出来,掀起裤管,“我中了毒箭,腿肿得比水桶粗。您用银簪子扎我脚趾,说毒没攻心;又拿酒烧刀子给我刮毒,刮下半盆黑血!如今我能扛两百斤粮袋!”
二十个声音此起彼伏,像二十把锤子敲在青石板上。
有老妇挤到前头,手里攥着褪色的襁褓:“我儿去年战死,要是早有这样的医官……”她突然跪下来,额头撞在土路上,“青天大老爷,让这样的医官进兵部吧!”
围观百姓跟着跪了一片。
张怀瑾的官帽歪到耳后,嘴唇直哆嗦:“你、你这是裹挟民意!”
“我这是还民意。”云知夏策马上前,马靴几乎要碰到他的官靴,“张大人若觉得民意该裹,不妨现在去查查,京城百姓有多少人,夜里给医署烧了祈福的香。”
张怀瑾踉跄后退,撞翻了轿杆。
云知夏挥挥手,队伍继续前进,马蹄声碾碎了他的喝骂。
御书房的龙涎香熏得人发闷。
云知夏跪在金砖上,面前摆着显影药水、墨迹残片、还有高德全私吞军药的账册。
她蘸着药水在香囊上一擦,暗褐色的字迹渐渐浮出——“北地松烟,每斤二十两”。
“这是高德全与敌商的密信残片。”她将另一张纸展开,“这是兵部工房去年采购松烟墨的账本。”她抬头,目光扫过龙案后的皇帝,“松烟墨本是军器坊用来画兵图的,可高德全拿它当药引,换了三千伤兵的命。”
皇帝的茶盏“咔”地裂了道缝。
他盯着显影出的字迹,喉结动了动:“你要什么?”
“废除监军药权,设军医监。”云知夏叩首,额头抵着金砖,“臣不要权,只要边军受伤时,能有个懂医的人,说一句‘我救你’。”
殿外传来传旨官的尖喝:“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设军医监,着御前医官云氏暂掌,三年后择贤而任……”
出宫时已近黄昏。
云知夏立在马车上,望着“军医监”的新牌匾在暮云中泛着金光。
阿灰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星子:“医官,我们赢了?”
“赢了半局。”她摸出怀里的《医官选拔章程》,递给挤在车边的老药驼,“您带这章程回边关,办战地医塾。要让每个士兵知道,伤口该怎么压,药该怎么煎,毒该怎么解——医术不是秘方,是救命的本事,得人人会。”
老药驼捧着纸卷,手抖得像秋风里的枯叶:“好,好,我这把老骨头,给您当塾师!”
马蹄声从身后传来,萧临渊的玄色大氅扫过她的裙角:“内阁那群老东西,还在说‘医官入朝,有违祖制’。”
“祖制是死的,人是活的。”云知夏转身,暮色里她的眼睛亮得惊人,“他们不是怕医官,是怕医官眼里容不得沙子。我的药炉才刚烧旺——”她指了指渐沉的夕阳,“等明早太阳升起,这炉火烧得更旺。”
是夜,驿站的油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阿灰抱着木匣蜷在角落打盹,老药驼在灯下用红笔圈点章程。
云知夏推开窗,晚风裹着边关的沙粒扑进来——那是她熟悉的味道,混着药草香,混着血锈味,混着活下来的希望。
她摸出袖中半块未化的药锭,放在唇边轻轻一抿。苦,却回甘。
明日,该回边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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