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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槟塔折射着水晶吊灯璀璨却冰冷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迪拜之心、雪茄与食物混合的,属于金钱与权势的特定气味。陆家老宅的宴会厅,今夜依旧觥筹交错,衣香鬓影。
这是陆家每月一次的家宴,与其说是家族团聚,不如说是一场小型的权力展示与社交舞台。
而对沈知意而言,这里向来是她的刑场。
今夜,刑场升级了。
因为留学归国的林清清,正坐在原本属于她的、最靠近陆宴琛的主宾席上,眉目盼兮,巧笑倩兮。
她穿着一身当季的香奈儿限量款套装,胸间那枚镶嵌着祖母绿的古董胸针,在灯下闪烁着幽沉而昂贵的光泽——那是陆母亲自起身,绕过半个餐桌,亲手为她戴上的,嘴里还说着亲昵得刺耳的话:“清清啊,这可是陆家传给儿媳的物件,你出国前我就想给你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满桌的陆家亲戚,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沈知意身上那件看不出牌子的米白色连衣裙,和林清清周身的名牌光环之间来回逡巡,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比较,以及心照不宣的讥诮。
沈知意安静地坐在长桌的尾端,仿佛一个误入豪华宴会的服务生,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沈小姐今天这身衣服,倒是挺素净。”一位穿着绛紫色旗袍、珠光宝气的贵太太慢悠悠地开口,她是陆宴琛的二婶,向来以刻薄闻名。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过沈知意全身,“不过在这种场合,还是清清这样明艳大气的,更撑得住场面。你啊,还是太瘦弱了些,压不住福气。”
林清清适时地低下头,唇角却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二婶您别这么说,知意姐姐这样……也很清秀,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呢。”
她这话看似解围,实则将沈知意推到了一个更加弱势、需要被怜悯的位置。
陆宴琛闻言,眉头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目光扫过沈知意那低眉顺眼、毫无波澜的脸,以及身上那件寡淡的裙子,心底莫名升起一丝烦躁。
他习惯了她的逆来顺受,安静得像一幅背景画,但在此刻这种需要“陆太太”这个身份撑场面的时候,她这份沉默和朴素,却显得格外上不得台面,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亏待。
沈知意仿佛没有听见这些对话,正用小银叉,专注而缓慢地吃着面前瓷碟里仅有的几根青菜,动作斯文,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优雅,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比较和恶意,都与她无关。
“说起来,沈小姐嫁进来也一年了吧?”
另一位穿着套装、妆容精致的姑姑加入了战场,她是陆宴琛的堂姑,在公司挂了个闲职,最擅长捧高踩低。
她笑吟吟地,话却像刀子,“好像一直没见你出去工作?整天待在家里,也挺闷的吧?”
她不等沈知意回答,立刻将话锋转向林清清,语气充满了赞叹:“也是,咱们宴琛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人。不过啊,还是得说清清厉害,不愧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刚回国,几家顶级投行的Offer就拿到手软了!听说摩根士丹利那边,直接开了Global Pay(全球薪酬标准)?”
林清清脸上适时地露出些许谦虚:“姑姑过奖了,只是运气好而已。主要还是想离家里近一些,方便照顾叔叔阿姨。”
她说着,含情脉脉地瞥了陆宴琛一眼。
陆宴琛端起酒杯抿了一口,没有说话,但紧绷的下颌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丝。
显然,林清清这番事业与家庭兼顾的“懂事”言论,很得他心。
火力越来越集中,几乎形成了对沈知意的包围之势。
桌上的其他亲戚,或明或暗地,都带着看戏的神情。
一直端坐主位、雍容华贵的陆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筷子,目光如同精准的箭矢,落在一直沉默的沈知意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关切”与不容置疑的权威。
“知意,”陆母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个餐桌瞬间安静下来,“不是妈说你。你总这么待在家里,不接触社会,也不是个长久的办法。
女人,终究还是要有点自己的事情做,哪怕只是打发时间呢?不然,时间久了,会和宴琛越来越没有共同语言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施舍莫大的恩典:“要不,让宴琛在公司给你安排个闲职?行政部或者档案室那边,文员什么的,虽然枯燥了点,但也清闲,正好适合你。也免得你……胡思乱想。”
“胡思乱想”四个字,她咬得格外意味深长,暗示着沈知意可能会因无所事事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或者因林清清的归来而心生怨怼。
林清清轻轻拉了拉陆宴琛的袖子,声音甜软得发腻,带着一股天真无邪的残忍:“宴琛,我记得集团总部一楼前台,是不是还缺一个形象岗?那个岗位轻松,不需要什么专业技能,就是接接电话,登记一下访客,接触的人也多,正好可以让知意姐姐锻炼一下,适应适应社会呢。而且就在一楼,大家进出都能看到,也好照顾她。”
让正牌夫人、陆家的儿媳,去集团总部当前台接待?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羞辱,这简直是把她沈知意的尊严踩在脚底下,还要反复碾磨!
满桌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沈知意身上,带着各种复杂的情绪——有幸灾乐祸,有轻蔑,有怜悯,更多的是等着看她反应的迫不及待。
他们会看到她像过去一年里无数次那样,红着眼圈,却不敢让眼泪掉下来,只能卑微地接受安排;或是更加不堪地,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陆宴琛看了林清清一眼,对她这个“贴心”的提议未置可否,转而看向沈知意,语气是一种习惯于发号施令的淡漠:“妈和清清也是为了你好。总待在家里确实不像话。前台……或者你看行政部哪里轻松,下周一就去报到吧。”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给这个依附他生存的女人找点事做,免得她整天沉浸在那种无用的忧郁里,也省得外界说他陆宴琛苛待妻子。
至于这个职位是否合适,是否会让她难堪,根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一个替身,有什么资格挑剔?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好戏即将以沈知意的彻底屈服而告终时——
沈知意终于吃完了最后一口那翠绿的菜心。
她将小银叉轻轻放在骨瓷碟边,发出清脆的“叮”的一声,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然后,她拿起手边洁白的餐巾,极其优雅而缓慢地擦了擦嘴角,每一个动作都从容不迫,仿佛正在进行某种仪式。
做完这一切,她才缓缓抬起头。
那一刻,所有注视着她的人,心中都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那双总是习惯性低垂着的、被过长刘海遮掩些许的、显得温顺又怯懦的眸子里,此刻清澈见底,平静无波,没有半分他们预料中的泪意、屈辱或是慌乱。反而,那眼底深处,氤氲着一丝若有若无、却让人脊背发凉的……笑意。
她目光先是轻飘飘地掠过满脸写着“善意”与“无辜”的林清清,掠过神色淡漠、仿佛只是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陆宴琛,最后,精准地定格在对面主位上,那位雍容的陆母脸上。
她的嘴唇微微开启,声音依旧保持着以往的轻柔调子,却像一块万载寒冰,骤然砸进了滚沸的油锅。
“工作的事,就不必麻烦陆总和大家费心了。”
她微微一顿,确保每一个字都能清晰地传入在座每一个人的耳中。
“毕竟,”她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点奇异的慵懒,“我也不是很习惯,在自家的产业里,扮演一个打工者的角色。”
“……”
死寂。
绝对的死寂,连餐具轻微碰撞的声音都消失了。
陆母先是愣住,似乎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随即,一种被冒犯的恼怒涌上心头,她嗤笑一声,保养得宜的脸上满是荒谬和不屑:“自家产业?沈知意,你是昨天晚上没睡醒,还是在这里说梦话呢?我们陆家的产业,什么时候成了你的‘自家产业’?你怕是还没弄清楚自己的位置!”
陆宴琛的眉头彻底拧紧,看向沈知意的目光充满了不耐与警告:“沈知意,注意你的言辞!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
他以为她是被逼急了,开始口不择言地发泄情绪。
这种无能狂怒,在他看来更是可笑又可悲。
沈知意却对陆母的斥责和陆宴琛的警告充耳不闻。
她反而将目光转向陆宴琛,语气平静得像是在确认一件与自己无关、微不足道的小事:“陆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第三季度,陆氏集团遭遇了自成立以来最严重的流动性危机,旗下三个主力项目资金链断裂,银行集体抽贷,股价连续一周无量跌停,市值蒸发近半,濒临崩盘边缘。当时,是有一家注册于开曼群岛,名为‘寰宇资本’的神秘机构,在最后关头,分三次,总计注入了五十亿美金的紧急援助资金,才让你们勉强缓过气来,避免了清算的命运。我说的,没错吧?”
“轰——!”
陆宴琛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
他脸色猛地一沉,血色瞬间褪去,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地盯住沈知意,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不祥的预感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谁告诉你的?!”
那是他商业生涯中最大的滑铁卢,也是最不愿提及的绝密!
除了核心董事成员,绝无外人知晓详情,更别提具体金额和注资方名称!
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她怎么可能知道?!
沈知意忽略了他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和质问,继续用那种慢条斯理、却字字诛心的语调说道:“而作为交换条件,‘寰宇资本’并没有要求过多的股权,只要走了陆氏集团董事会中,一个不参与日常经营,但在涉及重大资产处置、核心业务变更以及超过十亿规模的投融资决策时,拥有一票否决权的——独立董事席位。我记得,当时陆总对这个条件,表现得非常不情愿,几乎谈判到了最后一刻。”
陆宴琛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跳动!
冷汗,一瞬间浸湿了他高级定制衬衫的后背。
这些细节……这些只有他和极少数核心幕僚才知道的谈判内幕……
她到底是谁?!
满座的高管和亲戚们,虽然不完全清楚“寰宇资本”和那次危机的具体细节,但看陆宴琛那剧变的脸色和无法掩饰的惊骇,也明白沈知意绝非信口开河!
他们看向沈知意的眼神,从之前的轻视、嘲弄,瞬间变成了骇然与难以置信!
这个女人……她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吗?
怎么会知道这些连他们都不知道的商业核心机密?!
就在这时,沈知意做了一個让所有人瞳孔收缩的动作。
她微微倾身,从她那个看起来有些陈旧、与今晚场合格格不入的、看似廉价的手包里,拿出了一张卡片。
那不是普通的银行卡或名片。
那是一张纯黑色的,材质不明的卡片,触手似乎带着一种温凉的金属质感。卡片上没有任何银行标志、姓名或电话号码,光滑得如同镜面。
只有在某个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卡片中央,嵌着一缕极细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缓缓流动着暗金色泽的金属丝线,勾勒出一个抽象而神秘的符号。
她两根纤长的手指夹着这张卡片,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将它放在了光可鉴人的红木旋转餐桌边缘。
然后,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一推。
卡片在光滑的桌面上无声地旋转起来,像一枚黑色的命运轮盘,划过一道精准的弧线,在所有人凝固的视线中,不偏不倚,稳稳地停在了主位前——陆宴琛的面前。
“所以,看来有必要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沈知意身体微微后靠,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目光平静地,如同女王巡视自己的领地般,缓缓扫过全场每一张写满惊愕、茫然与恐惧的脸。
“沈知意。‘寰宇资本’的唯一持有人。也就是你们陆氏集团——最大的债权人,兼董事会里,那位拥有唯一特权的一票否决权董事。”
她微微扬起下巴,唇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些许,看着陆宴琛瞬间惨白如纸、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脸,看着林清清那张精心描绘的脸上血色尽褪、惊愕得几乎扭曲的表情,看着陆母那目瞪口呆、仿佛世界观都被摧毁的滑稽模样,她轻轻地,补上了最后一句,如同最终审判的法槌落下。
“哦,对了,顺便提醒一下陆总。根据我们当初签订的注资协议补充条款第11条第3款:当陆氏集团经营出现重大潜在风险,或管理层(特指陆宴琛先生您本人)出现严重判断失误,可能损害公司及‘寰宇’利益时,我方有权视情况,随时无条件接管陆氏集团全部运营权,直至危机解除。”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逾千斤,狠狠地砸在陆宴琛的心上,也砸碎了整个陆家虚假的繁荣与傲慢。
“那么,尊敬的陆总,”她微微偏头,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商业层面的审视与考量,“您觉得,任由无关家族成员,在公开场合,干扰公司正常人事任免流程,甚至试图将公司最大的股东兼特权董事的妻子,安排到集团总部前台岗位——这种行为,算不算是您,作为集团首席执行官,一次严重且低级的——判断失误呢?”
“……”
整个奢华宽敞的宴会厅,陷入了死一般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落针可闻。
只有窗外遥远的城市噪音,如同背景音般模糊地传来。
陆宴琛死死地盯着面前那张代表着绝对权力、也代表着他过去一年所有噩梦与屈辱根源的黑色卡片,然后又猛地抬头,看向那个坐在光影交错处,气质已然发生天翻地覆变化的女人。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仰他鼻息、看他脸色行事的替身。
她不再是那个可以任由他和他家族搓圆捏扁的软柿子。
她是一直就潜伏在他身边,冷眼旁观着他所有表演,手握着他和他商业帝国生杀予夺大权的……猎人。
而他,连同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不过是她眼中,一个可笑的……猎物。
一股从未有过的、彻骨的寒意,顺着陆宴琛的脊椎,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席卷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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