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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顶阁”大堂一如既往的金碧辉煌。水晶吊灯折射着雨后初晴的阳光,在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斓的光影。喷泉汩汩流淌,钢琴师在角落弹奏着舒缓的爵士乐,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
买家峻推门而入,湿透的西装下摆还在滴水,在地板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印迹。他的头发凌乱,眼中有红血丝,但脊梁挺得笔直,脚步坚定。
前台小姐认出了他,笑容僵在脸上:“买...买书记,您怎么...”
“解迎宾在哪?”买家峻打断她的话,声音平静得可怕。
“解总他...他今天没来...”
“顶楼套房,对吗?”买家峻径直走向电梯,“我自己上去。”
两个保安想上前阻拦,被他冷冷一眼扫过去,竟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压,不是他们这种小角色能抵挡的。
电梯门缓缓合拢。
数字开始跳动:1,2,3...
买家峻看着镜面电梯壁里自己的倒影——那个三个月前还意气风发的男人,如今眼中已布满血丝,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但他不后悔。如果重来一次,他依然会接下这个任命,依然会踏上这片充满暗流的土地。
因为总要有人站出来。
“叮”的一声,顶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花絮倩已经等在门口。她今天穿了一身素雅的月白色旗袍,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没有化妆,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清冷。
“买书记,”她微微欠身,“解总在等您。”
“带路。”
套房的门虚掩着。花絮倩推开门,侧身让买家峻进去。
解迎宾果然在。他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套精致的茶具,茶香袅袅。见到买家峻,他并没有起身,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买书记,淋雨了吧?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买家峻没有坐。他站在客厅中央,任由身上的雨水滴落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解总好雅兴。工地上百号工人等着发工资,你倒在这里品茶赏景。”
“工作要劳逸结合嘛。”解迎宾不紧不慢地斟了一杯茶,“再说了,工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孙经理擅自挪用工程款,我已经报警了,相信很快就能把他抓回来。”
“挪用工程款?”买家峻冷笑,“孙经理一个项目经理,能挪走上千万?”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解迎宾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他是这样的人。不过买书记放心,我们集团一定会负责到底,工人的工资,我们垫付。”
话说得漂亮,责任推得干净。
买家峻从怀里掏出一个文件夹,扔在茶几上:“这是项目公司的银行流水。过去三个月,有八笔大额资金从项目账户转到你个人控股的离岸公司。总计六千四百万。需要我一笔一笔念给你听吗?”
解迎宾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却没有喝:“买书记调查得很仔细。不过商业运作,资金流转很正常。那些钱是用于海外采购建材的,有完整的合同和报关单。”
“是吗?”买家峻又从怀里掏出另一份文件,“巧了,我刚好请海关的朋友查了一下。你说的那些‘海外采购’,对应的集装箱里装的不是建材,是废塑料和建筑垃圾。需要看看照片吗?”
房间里安静下来。
窗外的彩虹已经淡去,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明暗的分界线。
解迎宾终于放下了茶杯。他抬起头,直视买家峻的眼睛:“买书记,有些事,没必要查得这么清楚。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您应该懂。”
“我不懂。”买家峻一字一句,“我只知道,那些工人在工地干了三个月,一分钱没拿到。他们的孩子要上学,老人要看病,一家人等着吃饭。”
“钱我会给。”解迎宾的声音冷了下来,“但买书记,您这样步步紧逼,对谁都没有好处。”
“对谁没有好处?对你吗?”买家峻向前一步,“还是对你背后的那些人?”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某个隐秘的匣子。
解迎宾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缓缓站起身,与买家峻平视:“买书记,我劝您一句,见好就收。北区安置房这个项目,牵扯的利益太多,水太深。您一个人,搅不动。”
“那就试试。”买家峻毫不退让,“看看是我先被淹死,还是你们先露出水面。”
两人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了。
花絮倩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了。
就在这时,解迎宾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走到窗边接起电话。
买家峻没有听清电话内容,但能看到解迎宾的背影明显僵了一下。
挂断电话后,解迎宾转过身,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但那笑容里多了几分勉强:“买书记,刚接到通知,市里要召开紧急会议,讨论北区安置房的问题。我得马上过去。”
“巧了,”买家峻也收到了常军仁的短信,“我也接到通知了。一起?”
“好啊。”解迎宾拿起外套,“那就一起。”
两人前一后走出套房。经过花絮倩身边时,买家峻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她:“花老板,有句话我想问你很久了。”
花絮倩微微一愣:“您请问。”
“你在这出戏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花絮倩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她抬起眼,迎上买家峻的目光,那一刻,买家峻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种近乎悲凉的东西。
但只是一闪而过。
“我只是个开酒店的,”她轻声说,“谁的戏都不演,只演我自己。”
买家峻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离开。
电梯下行。
狭小的空间里,两个男人并肩而立,却像隔着千山万水。
“买书记,”解迎宾忽然开口,“您知道为什么沪杭新城这潭水这么浑吗?”
“洗耳恭听。”
“因为这不是一两个人的问题,是一个系统的问题。”解迎宾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每个人都在这个系统里。您想打破这个系统,就是和所有人作对。”
“那又怎样?”
“不怎样。”解迎宾笑了,“只是提醒您,系统之所以是系统,就是因为它有自我修复的能力。您拔掉一颗钉子,会有十颗钉子补上来。您砍掉一条枝桠,树还会长出新的。”
电梯到达一楼。
门打开前,解迎宾最后说了一句:“买书记,您是个好官。但好官,往往活不长。”
买家峻迈步走出电梯,头也不回:“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
市委会议室里的气氛比“云顶阁”更加凝重。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满了人。市委书记赵明诚坐在主位,左边是市长李为民,右边是纪委书记周政国。解宝华坐在李为民旁边,脸色不太好看。韦伯仁坐在角落,低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买家峻和解迎宾几乎是同时进来的。看到他们一起出现,会议室里不少人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赵明诚清了清嗓子,“今天这个紧急会议,主要讨论北区安置房项目的问题。先请买书记介绍一下情况。”
买家峻站起身,言简意赅地汇报了工地工人围堵、负责人失踪、资金被挪用的情况。他没有提解迎宾,也没有提那些复杂的资金流向,只是陈述事实。
但事实本身就足够触目惊心。
“拖欠工资总额初步估算在一千二百万左右,”买家峻最后说,“涉及工人一百八十三名。现在工人们的情绪很不稳定,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很可能引发群体性的事件。”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
李为民率先开口:“这件事性质非常恶劣。开发商必须负起责任,立即垫付工人工资,同时要追究相关责任人的法律责任。”
“李市长说得对。”解宝华接话,“我已经责令建设局成立专项小组,全力解决此事。不过...”他话锋一转,“买书记作为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在监管上是否存在失职?为什么问题积累到这么严重才发现?”
这话明显是在甩锅。
买家峻正要反驳,赵明诚摆了摆手:“责任问题以后再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稳定局面。解总,”他看向解迎宾,“你们集团打算怎么处理?”
解迎宾站起身,态度诚恳:“赵书记,各位领导,发生这样的事,我们集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已经安排财务部门紧急调拨资金,最晚明天中午,一定把工资发到每一位工人手上。同时,我们会对项目管理层进行全面整顿,该撤的撤,该查的查,绝不姑息。”
话说得漂亮,姿态也低。
但买家峻知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明天发工资,今天呢?工人们的怒火已经点燃,不是一句承诺就能浇灭的。
“光发工资不够,”周政国开口了,这位纪委书记一直沉默到现在,一开口就直指要害,“资金被挪用,项目负责人失踪,这已经涉嫌刑事犯罪。我建议立即成立联合调查组,由纪委牵头,公安、审计配合,对项目资金流向进行彻查。”
这话一出,解迎宾和解宝华的脸色都变了。
“周书记,这会不会...反应过度了?”解宝华斟酌着词句,“项目还要继续,调查声势太大,恐怕会影响后续推进。要不先内部自查...”
“自查能查出什么?”周政国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自查三个月了,查出问题了吗?非要等到工人堵门,才想起来查?”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赵明诚敲了敲桌子:“政国同志说得对,该查就要查,而且要查彻底。不过...”他看向买家峻,“买书记,你现在手头的工作已经很多了,这个调查组,你就不要参加了,专心处理好群众安抚和项目重启的工作。”
买家峻心中一沉。
这看似是关心,实则是剥夺了他的调查权。一旦他被排除在调查组之外,很多线索就可能被切断,很多证据就可能消失。
“赵书记,”他试图争取,“这个项目我一直跟进,情况最熟悉...”
“正因为熟悉,才要避嫌。”李为民插话,“买书记,你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稳定。你专心把项目重启的工作抓好,就是对市委最大的支持。”
话说得滴水不漏。
买家峻看着满会议室的人,忽然明白了——今天这个会,重点根本不是解决工人工资问题,而是如何限制他的调查,如何把他从核心圈子里踢出去。
他笑了,笑得很冷:“既然领导们都安排好了,我服从组织决定。”
会议又讨论了半小时,最终决定:由周政国牵头成立调查组,公安、审计、建设局配合;解迎宾的集团负责明天中午前发放工资;买家峻负责项目重启的前期准备工作。
散会后,解迎宾第一个离开,脚步匆匆。
解宝华走到买家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买书记,别多想,领导也是为你好。这摊子事太复杂,少沾点,对你没坏处。”
买家峻看着他,忽然问:“解秘书长,你认识花絮倩多久了?”
解宝华的笑容僵在脸上:“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随便问问。”买家峻转身离开。
走出市委大楼时,天已经完全晴了。夕阳西下,给整座城市镀上一层金色。很美,但买家峻知道,这金色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常军仁等在车里,见他出来,赶紧打开车门:“买书记,会开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买家峻坐进车里,揉了揉眉心,“我被踢出调查组了。”
“什么?”常军仁一惊,“那...那我们的线索...”
“明面上不能查,暗地里可以。”买家峻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老常,你帮我做几件事。”
“您说。”
“第一,查清解迎宾那几笔海外转账的真正去向,我需要确凿证据。”
“第二,盯紧韦伯仁,他现在是关键突破口。”
“第三,”买家峻顿了顿,“查一下花絮倩和周政国书记有没有什么交集。”
常军仁愣了一下:“周书记?您是怀疑...”
“我不怀疑任何人,”买家峻望向窗外,“但在这个城市,谁都有可能戴着面具。”
车子启动,汇入晚高峰的车流。
而在市委大楼的某个办公室里,解宝华正关着门打电话:“...对,他被排除在外了...但周政国那边不好对付...我知道,我会想办法...花絮倩?她那边我会处理...好,明白。”
挂断电话,他走到窗前,看着买家峻的车消失在街角。
夕阳的余晖映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
“买家峻,”他低声自语,“你为什么非要逼我呢?”
城市的另一头,“云顶阁”顶楼套房。
花絮倩站在落地窗前,手中拿着一部老式翻盖手机,正在通话。
“...他今天来了,和解迎宾正面交锋...对,很坚决...我知道,但我觉得...好,我明白了。”
挂断电话,她打开手机后盖,取出SIM卡,用打火机点燃。塑料燃烧的味道弥漫开来,她看着那一点火光在指尖熄灭,然后将灰烬冲进马桶。
做完这一切,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最下面的抽屉。抽屉里没有化妆品,只有***枪,和几本不同名字的护照。
她拿起最上面那本护照,翻开,照片上是她,但名字是“林静”。
看了一会儿,她又把护照放回去,锁上抽屉。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这座城市在夜色中展现出另一种美,璀璨,迷离,让人看不清真实面目。
花絮倩倒了一杯红酒,靠在窗边,轻轻摇晃着酒杯。
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像血,也像火焰。
“买家峻,”她轻声说,“你选了一条最难的路。”
但她的眼中,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
这个夜晚,很多人无眠。
买家峻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解迎宾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一遍遍打着电话。
周政国在书房里翻阅档案,眉头紧锁。
韦伯仁在家里坐立不安,妻子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
而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那个叫老赵的瓦工,正和工友们围坐在工棚里,数着刚刚领到的一小部分预付工资。
“买书记说话算话,”老赵说,“他说会管,就真的管了。”
“可这才多少,”一个年轻工人嘟囔,“大头还没给呢。”
“会给的。”老赵很肯定,“我看人准,买书记和那些官不一样。他是真想为咱们办事。”
“希望吧。”有人叹气。
工棚外,夜色深沉。
但远处,市委大楼的灯还亮着。
像一座灯塔,在黑暗中倔强地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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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1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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