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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阳光带着一种透明的质感,斜斜地照进荒芜的院落,将每一根枯草的影子都拉得长长的。方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几乎齐膝深的杂草丛中,干枯的草茎发出细碎而持续的“沙沙”声,像是在诉说着经年的寂寥。他环视着这片广阔得有些惊人的院落,双手叉腰,眉头不自觉地微微蹙起,那是实干者面对具体困难时本能的计算与考量。“这地方,骨架是真好,没得挑。”他先肯定了妻子的眼光,随即话锋一转,指向现实的困境,“可就是这院子实在太阔了,你看这满世界的野草,根深蒂固的,光是把它们清理干净,再把这坑洼不平的地面垫平夯实,就得费上多少人工?想想都头皮发麻。”说着,他抬起脚,用鞋尖用力碾了碾一丛格外顽固、带着尖刺的刺蓟草,仿佛在掂量着即将付出的体力与时间。王佳琪却仿佛自带滤镜,眼中看到的尽是荒芜之下蕴藏的无限潜力。她像一只快乐的云雀,轻盈地在那片废墟间踱步,目光灼灼地扫过每一个角落,声音里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和蓝图在握的笃定:“这有什么好愁的!海哥,人不怕眼前活多,就怕心里没盼头!等咱们以后手头宽裕了,去砖厂拉几车红砖回来,把这院子铺得平平整整、利利索索的,下雨天出门鞋都不沾泥!那才叫过日子呢!”她张开手臂,比划着整个空间,“你看这院落多敞亮,多气派!七间正房的地基结结实实,旁边还空出这么大地方,将来你想盖间厢房放杂物,我想垒个鸡窝鸭架,或者弄个小菜园,都随咱们的心意!我就纳了闷了,这么一块风水宝地,怎么就明珠蒙尘,白白荒废了这么多年?真是可惜了了!”
方海看着她因为憧憬而闪闪发亮的侧脸,忍不住被她的快乐感染,笑着解释道:“咱们这村子,老户多,恋旧。家家户户都有祖辈传下来的老宅基,就算儿子多了要分家,也宁愿在爹妈院子旁边见缝插针地挤一挤,图个互相照应方便,谁愿意搬到村子中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来?觉得冷清。年头久了,大家也就习惯了,没人再惦记这儿了。”
“哦,原来是这样,大家都守着‘远亲不如近邻’的老理儿,不愿离了老窝。”王佳琪理解地点点头,但她的想法显然不同。她伸出手指,坚定地指向那排虽残破却骨架雄浑的房框,语气斩钉截铁:“可我觉得这儿就顶好!四通八达,不偏不倚。左右都有邻居住着,既安全,又不至于太吵闹。前后院子都这么宽敞,阳光足,通风好,正好开辟成菜园子。海哥,咱们别犹豫了,就定这儿!事不宜迟,你赶紧去找村长说说,咱们得赶紧把这块地的手续办下来,拿到那个红本本,心里才算真正踏实了!”她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仿佛已经摸到了那本象征着主权与希望的证件。
“放心!这事儿包在我身上,一个电话就能问个明白。”方海说得轻描淡写,带着一种混不吝的自信,一边说着,一边已经从裤兜里掏出了那只旧手机。
“一个电话?”王佳琪讶异地挑眉,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份超乎寻常的熟稔和笃定,这不像是对待一村之长的态度,倒像是跟自家叔叔说话。“听你这口气,跟村长关系不是一般的好?这么随便?”
方海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小得意、又有点神秘的笑容,压低了点声音:“还记得昨晚上婚宴,我第一个给你倒酒、介绍的那个李叔不?就是嗓门挺大,拍着我肩膀说‘小子有福气’的那个。”
“记得啊!”王佳琪立刻点头,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面容和善、眼神精亮的中年人形象,“那位李叔?他就是咱们村长?真看不出来……你们村长也……也好打麻将?还跟你关系这么铁?”她语气里充满了不可思议,毕竟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村长总是带着些许官威的。
“当然玩!而且瘾头大,牌技嘛,嘿嘿……”方海笑得颇有深意,带着点“自己人”才懂的调侃,“不瞒你说,媳妇儿,他能当上这个村长,我们这帮老牌友在后面可没少使劲儿!拉选票、壮声势,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功劳!所以啊,你可别小看了你老公我这张牌桌上织起来的关系网!”
“我的天爷……”王佳琪忍不住用手掩着嘴笑出声来,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你们村可太有意思了!难怪村里牌风这么盛,原来根源在这儿呢!领头的是个‘大赌徒’!快别贫了,赶紧给李叔打电话,咱们趁热打铁,要是能行,明天就能找人动工,一天都别耽误!”
“好嘞!瞧好吧您呐!”方海也被她的急切逗乐了,立刻找到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几乎是秒接,听筒里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爽朗得像秋日晴空一样的声音。
“喂!阿海啊?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小子主动给我打电话?稀客啊!有啥事,痛快说!”李叔的声音洪亮而亲切,背景音里还隐约传来电视的声响,充满了生活气息。
王佳琪在一旁屏住呼吸,侧耳倾听,虽然听不清具体内容,但能清晰地感觉到电话那头传来的毫无隔阂的热情,以及方海与对方那种超越寻常长辈与晚辈的、近乎父子般的亲昵与随意。
“李叔,看您说的,我没事就不能问候问候您老人家了?”方海笑着贫嘴,语气轻松,随即转入正题,“不过还真有件正经事要求您帮忙。”
“跟我还来这套虚头巴脑的!麻溜儿说,啥事?是不是手头紧,又输光了?”李叔笑骂着,带着熟稔的调侃。
“瞧您说的,我是那样人吗?”方海嘿嘿一笑,“是这样,我爸妈发话了,让我和佳琪分家单过,得赶紧找地方盖房子——方俊秋后结婚,等着腾房呢。这不就求到您这儿,批块房基地救命嘛!不然您大侄子可真要带着新媳妇露宿街头,喝西北风了!”方海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把一件略显窘迫的事情说得轻松诙谐。
“少跟我在这哭穷耍贫嘴!直说吧,相中哪块风水宝地了?眼光别太高,差不多就行!”李叔笑骂着打断他,语气却透着关心。
“还是李叔您懂我!一眼就把我看穿了!”方海赶紧顺杆爬,语气带着点讨好,“是佳琪,她一眼就看中了村中间老村部那块荒地了,非说那儿好。李叔,您看……这事儿能成吗?”他带着点试探问道。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沉默了片刻,只能听到细微的电流声。这短暂的沉默让方海和王佳琪的心都提了起来,互相看了一眼,屏息等待。然后,李叔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慨和一种“罢了”的果断:“你小子……你这媳妇儿,眼光可真毒!老辣!那块地,位置、格局、出路,真是咱们村头一份儿!不瞒你说,阿海,我自个儿心里偷偷琢磨了好几年,本想留着等以后干不动了,收拾收拾自己搬过去养老呢……罢了罢了,既然是你们小两口看中了,又是正经安家立业的大事,我这当叔的,不能跟小辈抢!行了,就给你们了!现在有空没?直接过来办手续吧!”
“太好了!谢谢李叔!您真是我亲叔!”方海开心得差点原地跳起来,激动地看向王佳琪,对她比了个“搞定”的手势。王佳琪也听到了电话里的关键一句,一直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激动地攥紧了拳头,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角甚至沁出了些许欣喜的泪花。方海赶紧追问:“李叔,太感谢了!那……这地,需要多少钱?我们好准备一下。”
“钱?跟你要什么钱!”李叔语气一扬,带着不容置疑的仗义,“你是咱们村正儿八经的村民,兄弟分家单过,按政策规矩就该有你的房基地!你过来,签个字,按个手印,把这旧房本先拿着就行!算是村里批给你的!后续跑镇上土地所过户、换新证那些麻烦事儿,我过几天去镇上开会的时候,顺道就给你跑了,不用你多操心!”
“李叔!您……您真是我的大福星!我……我都不知该说啥好了!我马上过去!”方海千恩万谢,声音都有些哽咽了。挂了电话,他脸上洋溢着难以抑制的兴奋红光,看向王佳琪,激动地说:“媳妇儿!听见没?搞定了!李叔让现在就去他家拿房本!走走走,咱们一块过去!”
王佳琪心里同样激动得如同擂鼓,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摇了摇头,语气温柔却异常坚定:“你去吧,你是当家的,这种对外的大事,理应你出面。我就不跟着去了。”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安排,“我回家去,把咱们的钱再仔细清点盘算一下,然后列个单子,看看盖房最先需要买哪些材料,水泥、砖头、木料、椽子,都得提前打听好价钱。等你手续一办好,咱们明天就立刻找人动工,你看怎么样?”她心里有自己的长远打算,想借此机会,让方海多承担起家庭对外的责任,锻炼他独当一面的能力,让他真正成长为这个新家的顶梁柱。
方海愣了一下,看着妻子清澈而坚定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一股混合着责任感、被信赖的暖流和些许惭愧的情绪涌上心头。他重重点头,眼神变得沉稳了许多:“好!媳妇儿,你说得对!是我该扛起来的事!那你先回家,路上慢点,我这就去李叔那儿!”
两人在长满荒草的路口分开。王佳琪走出十几步,还忍不住回过头,再次深深地望向那片在秋日阳光下静静伫立、仿佛等待着新生的房框子。金色的光芒为斑驳的土坯墙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在她眼中,那不再是废墟,而是他们未来家园的坚实骨架。她心里那份美滋滋的喜悦,像发酵的面团,不断地膨胀着,充满了无限的希望。
方海则迈开大步,急匆匆赶往村东头的李叔家,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走在熟悉的、凹凸不平的村路上,看着两旁熟悉的院落,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千,思绪翻涌:自己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娶到佳琪这样的媳妇!她不仅模样好,心地好,更有主见,有远见!家里兄弟三个,父母和自己以前都只顾着眼前的日子,从未想过要提前为将来谋划房基地的事。这么好的一块宝地,就在眼皮子底下荒废了这么多年,自己以前满脑子只想着牌桌上的输输赢赢,真是虚度了多少光阴!幸好,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是佳琪,像一盏明灯,照亮了这个家新的方向。
心里想着事,脚步更快,没多久,方海就看到了李叔家那熟悉的院门。李叔竟然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见他远远走来,便笑着招手:“阿海,这边!快进来,就等你了!房本我都给你找出来放桌上了!”
“谢谢李叔!真是给您添大麻烦了!”方海赶紧小跑几步上前,跟着李叔走进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堂屋。他在沙发上坐下,目光立刻被茶几上那个略显陈旧、边角有些磨损的棕色封皮小本子吸引住了。他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用手指摩挲着封面上凸印的字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仿佛捧着什么易碎的珍宝。“李叔,这……这房本现在就算归我了?不用先去镇上土地所办什么过户手续吗?”他抬起头,不放心地追问。
“过户手续是得办,那是走个官面上的流程,确认一下。”李叔在他对面坐下,摆摆手,给他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语气笃定,“但那不着急,等过几天我去镇上开会,顺便叫上你,咱们一起去土地所,熟门熟路,一会儿就办利索了,省得你一个人去摸不着头脑。现在这旧房本你稳稳当当地拿着,这地,从今天起,就是你们小两口的了!放心大胆地去收拾、去盖房!”
这时,李婶系着围裙,端着一盘刚洗好的、还挂着水珠的红苹果从厨房走出来。她虽然年过半百,但性格爽朗开阔,心态极其年轻,看上去也就四十出头,身材保持得匀称,一头乌黑的短发梳得整整齐齐,更显得人利落精神,眼神透着一股子豁达和仗义。她笑着把果盘放在方海面前的茶几上,语气热络地夸奖道:“方海,刚才你李叔在电话里跟我说了。你媳妇儿可真行!眼光是这个!”她翘起大拇指,“老村部那块地,可是咱们村数一数二的好地段,敞亮、出路好、地基稳!以前我跟你李叔都没少动心思,就是舍不得现在这房子翻新花的钱和力气,一直没舍得下决心搬。这下好了,给你们小年轻正合适!好好盖,用心经营,将来准是个旺家旺业、人丁兴旺的好宅子!”
李婶的爽快、真诚和毫不掩饰的祝福,像一股暖流,让方海心里更加踏实、温暖,也对未来的新生活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信心和干劲。他紧紧握着那个小小的房本,感觉它沉甸甸的,承载着的是一个家的全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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