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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奇虽非人类,但常年行走世间,对兴国这几十年的风云变幻亦是看在眼里。武安帝的横空出世与骤然陨落,确实令人扼腕。张玄清静静地听着穷奇的感慨,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放下茶杯,目光投向庭院中那株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的翠竹,眼神悠远,仿佛看到了那遥远燕京城中的权力更迭,也看到了那如同流星般划过帝星轨迹的短暂光芒。
“这,”张玄清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超然于物外的淡漠,“与我们无关。”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穷奇,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我为兴国争取三十年太平,已是念在同为炎黄血脉的情分。元景也好,建文也罢,乃至这武安帝,他们的兴衰荣辱,是他们自身的命数,也是人间的运数。”
他微微停顿,仿佛在做一个总结,又像是在阐述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武安帝,已然完成了他的使命。”
他的话语中,没有丝毫对一位英年早逝帝王的惋惜或同情,只有一种洞悉因果、超然物外的平静。
在他看来,武安帝的出现,如同历史长河中必然泛起的一朵浪花,他的功业,是他个人能力与时代机遇的结合;他的早逝,亦是其命运的一部分。
他扫清了外患,为兴国赢得了宝贵的内部发展时间,这,便是他在这个时代节点上的使命。
至于兴国未来是更强盛还是走向衰落,那已是后人之事,与他这方外之人,并无干系。
穷奇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天师那平静无波、仿佛已看透万古兴衰的眼神,最终将话咽了回去,只是恭敬地应了一声:“是,天师。”
他明白了,在天师眼中,王朝更替,帝王生死,不过是天地运行、因果循环中的寻常一幕。
他们守护的是某种更宏大的平衡与秩序,而非一姓一国的永恒兴衰。
张玄清不再言语,重新端起茶杯,闭上了眼睛,继续享受这午后的宁静。
庭院内,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和墨丸均匀的呼吸声。
山外的兴衰荣辱,似乎都与这片仙境般的府邸无关。
........
时光飞逝,转眼间,300年一闪而过。
三百年光阴,对于凡人而言,是数十代的生老病死、王朝更迭;对于山川河流而言,或许只是地貌的细微变迁;但对于张玄清这般存在,三百年,或许只是几次闭关、几回观星、几度品茶的悠长时光。
然而,这三百年间,人间却发生了翻天覆地、堪称沧海桑田的剧变。
自武安帝流星般划过天际后,兴国又历经了数位帝王。
起初几位尚能守成,延续着武安帝留下的底子,维持着表面的繁荣。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承平日久,官场腐败滋生,土地兼并日益严重,皇室奢靡成风,曾经锐意进取的开国精神早已被消磨殆尽。
更重要的是,一种全新的力量,开始悄然萌芽,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席卷整个人间。
它源于西方,却迅速传播至世界各地。它不依赖于个人的修行天赋或血脉传承,而是建立在观察、实验、逻辑和可重复的规律之上。
它催生了精密的机器,释放了深埋地底的能源,改变了人们的生产方式、出行方式、沟通方式,乃至思维方式。
蒸汽机的轰鸣取代了水车的吱呀,铁轨如同血管般在大地上疯狂蔓延,将遥远的距离急剧缩短。
黑色的烟囱如同森林般在城镇中竖起,吞吐着象征“进步”的浓烟。电报线跨越山海,将信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递。
后来,更轻便高效的内燃机、能够翱翔天空的飞机、威力远超任何法术火药的火炮与枪械......相继问世。
这是一个“科学”与“技术”的时代,一个人类凭借自身智慧与协作,开始大规模改造自然、挑战传统力量边界的时代。
兴国,这个古老的东方帝国,在最初的抗拒与迷茫之后,也被迫卷入了这股洪流。有识之士倡导“师夷长技以制夷”,开办新式学堂,兴建工厂,购买枪炮舰船。
然而,旧有的庞大官僚体系、根深蒂固的保守思想、以及既得利益集团的阻挠,使得这种变革步履维艰,充满了扭曲和阵痛。
社会在急剧转型中撕裂。
沿海通商口岸灯红酒绿,摩登时尚;而内陆广大农村却日益凋敝,民不聊生。
新的资产阶级与产业工人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与传统的士绅地主、皇权贵族矛盾日益尖锐。
到了兴国第十六帝,王商在位时期,各种矛盾已积累到火山喷发的边缘。
王商本人,昏庸无能,沉溺酒色,宠信奸佞,将国事尽数委于几个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的权宦。
朝廷上下,贪腐横行,卖官鬻爵已成常态。为了支付巨额赔款、维持皇室奢靡开销以及装备昂贵的新式军火,赋税一年重过一年,各种苛捐杂税多如牛毛。
天灾亦不时降临,洪水、干旱、蝗虫......然而官府不仅赈济不力,反而趁机盘剥。
无数农民失去土地,流离失所,成为流民;工人在工厂中受到残酷剥削,生活困苦。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整个兴国,如同一个火药桶,只差一颗火星。
最终,火星在南方一个名为“金田”的小地方点燃。
饱受压迫的农民、矿工、手工业者,在一个自称受“天父”启示的领袖带领下,揭竿而起,喊出了“均田地,免赋税”的口号。
起义如同野火燎原,迅速席卷了大半个兴国。
尽管朝廷拥有从西方购买的新式枪炮,但军心涣散,士气低落,将领贪生怕死,屡战屡败。
起义军则士气高昂,且在实践中学会了使用和制造新式武器,力量不断壮大。
烽火连天,血流成河。
古老的城池在炮火中颤抖,曾经象征皇权的宫殿楼阁化为废墟。
兴国这艘行驶了数百年的巨轮,在内外交困、新旧冲突的惊涛骇浪中,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龙虎山,天师府。
府邸依旧,云雾缭绕。但张玄清静坐庭中时,偶尔能听到远方传来的、并非雷声的沉闷轰鸣——那是人类战争火炮的怒吼。
他也能看到,夜间天际偶尔划过的、并非流星或御剑光芒的亮线——那是人类的飞机掠过。
空气中,除了以往的灵气与香火味,也开始混杂着若有若无的、属于工业时代的硫磺与机油的气味。
清凝有时会带着好奇下山,回来后会讲述人间“铁鸟”飞翔、“铁牛”奔跑的奇景,也会说起那些穿着奇怪服饰、说着新鲜词汇的人们,以及他们建造的、高耸入云的“石林”。
鹿野早已出师,时常在外执行会馆任务,也会带回更多关于这个剧烈变化时代的消息。
张玄清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会问上一两句。
他的目光依旧平静,仿佛人间的喧嚣与变革,都只是窗外流动的云彩。
他深知,这股名为“科技”的洪流,其本质是凡人智慧对宇宙规律的探索与利用,是另一种形式的“道”。
它所带来的生产力飞跃与社会结构颠覆,是任何个人力量乃至旧有王朝体制都无法阻挡的“大势”。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不会因任何人的意志而停留或转向。
终于,消息传来。
起义军攻破了燕京城。
曾经繁华无比的国都,在巷战和炮火中满目疮痍。
最后的兴国皇帝,第十六帝王商,在绝望中,用一条白绫,将自己吊死在了象征至高权力的皇宫大殿的梁柱之上。
死时,身边无一忠臣,只有几个瑟瑟发抖的太监。
延续了数百年的兴国,正式覆灭。
不久,起义军领袖在万众欢呼声中,于燕京宣告新的国家——“华国”成立,定都于此,并开始推行一系列全新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制度。
一个旧时代,伴随着硝烟与血泪,彻底落幕。
一个新时代,在阵痛与希望中,艰难诞生。
接下来的数十年,华国大地经历了更多的动荡与变革,但科技发展的脚步却从未停歇。
更高的楼房拔地而起,更快的交通工具遍布城乡,更强大的武器被研发出来,更便捷的通讯网络覆盖全国。
人类的目光,开始投向深邃的海洋,投向无垠的星空。
张玄清依旧在龙虎山。
他见证了这一切。见证了王朝的腐朽与崩塌,见证了革命的鲜血与理想,见证了科技的奇迹与代价。
他没有出手干预,没有去挽救那个气数已尽的兴国,也没有去帮助任何一方势力。
因为在他眼中,这不是正邪之战,也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
这是一个文明形态在生产力巨变下的必然蜕变与阵痛。
旧有的、建立在农业文明和君主专制基础上的秩序已经无法容纳新的力量,它的瓦解和新生政权的探索,都是这宏大历史进程的一部分。
阻止兴国的覆灭,无异于螳臂当车,逆天而行。
他守护的是更根本的天地秩序与生灵平衡,而非某一姓王朝的永续。
这一日,张玄清站在天师府最高的观星台上,遥望着远方。
那里,曾经是兴国燕京的方向,如今已是华国一座充满现代气息的超级都市,夜晚灯火璀璨,如同地上星河。
夜风中,似乎隐约传来城市喧嚣的余音,还有飞机掠过云层的嗡鸣。
清凝走到他身边,轻轻挽住他的手臂,也将目光投向那片璀璨的灯火,轻声感叹:“人间......变得真快啊。”
张玄清收回目光,低头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洞悉世事的淡然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慨。
“是啊,”他轻声应道,声音融入夜风,“车轮滚滚,势不可挡。”
“每一个朝代,都无法永恒。兴衰更替,本是常理。”
他们转身,并肩走回静谧的府邸,将人间的万家灯火与时代的轰鸣,都留在了身后的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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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华国首都。
昔日的燕京城,早已在时代的洪流中脱胎换骨,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崭新面貌。
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鳞次栉比,玻璃幕墙在阳光下闪耀着冷冽而现代的光芒。
宽阔的街道上车水马龙,各式各样的汽车汇成钢铁洪流,呼啸而过。
空中,偶尔有飞机的身影掠过云端,留下长长的白色尾迹。
巨大的电子屏幕悬挂在建筑外墙,滚动播放着光怪陆离的广告与新闻。
行人步履匆匆,衣着时尚,脸上洋溢着属于这个快节奏时代的活力与自信。
张玄清和清凝,并肩走在一条繁华的商业步行街上。
与周围匆忙的人流相比,他们的步伐显得格外从容。
张玄清依旧是一身月白道袍,墨发轻束,气质出尘,与周遭的现代气息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仿佛他本就在那里,只是时空在他身边错位。
路人投来或好奇、或惊艳、或不解的目光,却都无法在他身上停留太久,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让他们下意识地忽略这份“异常”。
清凝则睁大了一双美目,如同初次进城的孩童,左顾右盼,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她已经有几十年未曾踏足这里,记忆中那座古色古香、充满了亭台楼阁与市井叫卖声的燕京城,早已被眼前这座充满未来感的钢铁丛林所取代。
“天哪......这里......变化太大了!”清凝忍不住低声惊呼,紧紧挽着张玄清的手臂,“那些会跑的铁盒子好多!还有那些楼,怎么会这么高?不会倒吗?那个亮晶晶的板子上的人怎么会动?”
张玄清侧头看着她鲜活灵动的表情,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耐心地解答着她的每一个问题,语气温和:“那是汽车,代步工具。楼里有钢筋水泥,很坚固。那是电子屏幕,一种显示影像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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