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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村长兴致勃勃地带着三人在新丰村里穿行,充当起临时向导。他指着新修的水泥路、路边统一安装的路灯,以及几栋明显新建不久的二层小楼,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
“章组长,你们看,我们村这几年变化还是不小的,这条路前年硬化的,路灯是去年装的,这几家都是这两年新盖的房子,年轻人外出打工赚了钱,都愿意回来改善居住条件……”
章恒大部分时间都在认真地听着,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村庄的布局、房屋的构造、甚至墙角巷尾的细节。
他脸上带着温和而专注的神情,偶尔才会插上一两句话,比如“村里常住人口现在大概多少?”、“年轻人外出务工的多吗?”之类的问题,既像是在闲聊,又隐隐契合着侦查的需要。
邓飞亮和周康跟在后面,也努力地观察着,但相比章恒那种仿佛能穿透表象的目光,他们更多是在感受村子的整体氛围。
不知不觉间,四人走到了一处地势略高的缓坡。
这里相对独立,散落着二三十栋新旧不一的房屋,多数是有些年头的红砖瓦房,显得有些静谧,与村中心那片集中新建的楼房区域形成了对比。
章恒停下脚步,目光扫过这片坡地,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刘村长,这片坡地上住的,是姓刘还是姓李呢?”
刘村长介绍道:“章组长,你说这个地方啊,这里比较特殊,这二三十户人家,全部姓顾,我们村顾姓的人家基本都集中住在这里,老一辈都管这儿叫顾家坡。”
顾家坡!
听到这个名字,章恒心中微微一动,仿佛某种无形的丝线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他再次停住脚步,不再前行,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和专注,缓缓地从眼前这些错落有致的房屋前扫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玄妙的感觉,如同水底的暗流,开始在他心底深处涌动、升腾。
这片相对封闭、聚居着全部顾姓人家的坡地,似乎散发着某种与众不同的气息。
他的目光很快锁定在前方不远处的一户人家门前。
一位看上去约有七十多岁、头发花白却身板硬朗、精神矍铄的大爷,正小心翼翼地从屋檐下悬挂的竹竿上,收取晾晒得焦黄干燥的烟叶,看那架势,是准备拿回屋里去切烟丝。
在农村,很多老人还保留着自己种烟叶、自己切丝、用旧报纸或烟纸卷“旱烟”抽的习惯,这种土烟味道极冲,后劲猛烈,远非市面上的卷烟可比。
章恒心中一动,迈步走了过去。他脸上换上了一种亲切而又不失礼貌的笑容,语气自然地搭话道:“大爷,忙着呢?您这烟叶成色真不错,黄灿灿的,是自己家地里种的吗?”
一边说着,他一边动作娴熟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软中华,抽出一支,双手递了过去。
章恒自己平时并不抽烟,但干刑警这一行,口袋里常备一包好烟,往往是在走访调查时拉近距离、打开局面的“敲门砖”。
那大爷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看章恒,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香烟,显然是识货的。他脸上露出笑容,接过那支中华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说道:
“你这烟不错,是好烟,中华呢!就是……嘿嘿,对我们这些抽惯了旱烟的老家伙来说,味道淡了点,不够劲儿!”
章恒笑了笑,顺势拿出打火机给大爷点上,然后引入正题,语气依旧平和:“大爷,向您打听个事儿,您是老住户了,对顾家坡的情况肯定熟,我想问问,咱们顾家坡这几十年来,有没有哪户人家……有改姓的情况?比如说,男娃过继给外姓人家改了姓的,或者因为上门女婿什么的,孩子随了母姓的?”
大爷美美地抽了一口中华烟,白色的烟雾在清冷的空气中袅袅散开。
他眯着眼睛,似乎在记忆的长河中搜索着。稍微想了想之后,他点了点头,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回答道:“嘿,你要问这种事情,那还真是问对人了!我在这坡上住了一辈子,谁家的事儿不知道?还真有这么一档子事!”
顿时,章恒的眼睛微微一亮!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漏跳了半拍。直觉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瞬间燃烧起来,告诉他——有戏!眼前这条线索,极有可能与那起沉埋六年的血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站在他侧后方的邓飞亮和周康两人,也瞬间捕捉到了这关键的信息,两人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振奋和期待,同时不易察觉地轻轻点了点头。
章恒按捺住内心的激动,语气保持平稳,继续引导道:“大爷,太好了!您能跟我们详细说一说,具体是怎么一个情况吗?是哪一家?”
大爷用夹着烟的手指,指向坡地中段一栋看起来颇为老旧、甚至有些破败的红砖瓦房,说道:“看到那一户没有?户主叫顾满仓,他们家啊,本来是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是在三十几年前,他们家老三,还是个不到月的奶娃娃的时候,就送人了,给隔壁村一户姓王的人家当了继子。”
闻言,章恒的眼睛更是亮得惊人!
“送人”、“当了继子”、“三十几年前”——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几乎完美地契合了他之前关于“顾姓改姓”的推测!
这个“消失”的顾家老三,成了一个完全不在原有排查名单上,却又流淌着顾家血液的“隐形人”!
他强压着心头的波澜,追问道:“大爷,那这个顾家老三,后来经常回来吗?附近的人,都知道他们家老三送人了这件事吗?”
大爷摇了摇头,吐出一口烟圈:“不回来,基本不回来,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屈指可数,他们老顾家对外一直就说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基本不和这个送出去的儿子来往。”
但他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分享秘密的神情:“不过啊,他们那是骗人的!当初他们是收了人家钱的,白纸黑字写了保证,说不认亲、不来往。”
“但我知道,他们私下里还是有来往的,只是非常少,偷偷摸摸的,前几年,我还亲眼看到过他们家老三回来过一次,骑着个摩托车,在他家院门口停了不到一根烟的功夫,说了几句话就走了,鬼鬼祟祟的。”
听到这个情况,章恒心中猛地一震,一股强烈的振奋感直冲头顶!
直觉在此刻发出了最强烈的警报!这个被送走、隐秘往来、行为鬼祟的顾家老三,有问题!有重大的问题!他极有可能,就是他们苦苦寻找了六年的那个凶手!
隐藏得真深啊!如果不是这次转变思路,深入走访,询问这种看似陈年旧事的细节,这个关键人物可能永远都不会浮出水面!
“大爷,太感谢您了!您提供的这个情况非常重要,真是帮了我们大忙了!”章恒握住大爷的手,用力摇了摇,语气中充满了真诚的感谢。
说了几句感谢和客气的话之后,章恒不再有任何犹豫和浪费时间,他深吸一口气,目光锐利地锁定那栋破旧的红砖瓦房,迈开坚定的步伐,径直走了过去。
邓飞亮、周康两人立刻紧随其后,脸上的喜悦和激动几乎难以抑制,脚步都变得轻快有力起来。峰回路转,柳暗花明,莫过于此!
刘村长也连忙跟了上来,脸上写满了诧异和纳闷,喃喃自语道:“居然还有这种事情?我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啊!从来没听人说起过……”
章恒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感觉刘村长确实是不知道。他今年才四十多岁,三十几年前的事情,又被顾家刻意隐瞒,他不知道再正常不过。
“刘村长,对那户人家应该比较熟悉吧?”章恒一边走一边问,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麻烦您陪我们过去一趟。”
“熟,当然熟,顾满仓嘛,村里老住户了。”刘村长点着头,脸上依旧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但我一直以为他们家就是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今天才知道,原来还藏着一个送出去的儿子……”
距离并不远,沿着坡上的小路走了几分钟就到了。
这栋红砖瓦房比远处看着更加破旧,墙皮有些剥落,木质的窗户框颜色深黑,显得很有年头。
因为是冬天,院子里光秃秃的,显得格外安静,唯一的声响是寒风吹过屋檐发出的轻微呜咽声,厚重的木门紧闭着,仿佛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不用章恒示意,刘村长主动上前,抬起手,“砰砰砰”地用力敲响了木门,声音在寂静的坡地上传得很远。
“顾满仓!满仓叔!在家吗?开开门!”刘村长扯着嗓子喊道。
里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似乎有人从里屋走出来。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头发花白的老汉的脸。正是顾满仓。
“你们……是……”他原本大概是准备和刘村长打招呼的,但目光越过刘村长的肩膀,看到后面身着警服、神情严肃的章恒等三人时,话语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他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足够清晰!
章恒准确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慌乱!
他的心猛地一沉,随即是更加确定的判断!这不只是普通村民见到警察的紧张,这是一种做了亏心事、害怕秘密被揭穿的本能反应!
不但这个“老三”有问题,眼前这个顾满仓,很可能也知道他儿子干下的那些罪恶勾当!甚至,可能参与了包庇!
旁边的刘村长倒是没发现什么异常,他远没有章恒这样经过千锤百炼的观察力。
邓飞亮和周康两人,虽然觉得顾满仓的反应有点不自然,但暂时也没能像章恒那样,瞬间解读出这细微表情背后隐藏的深刻含义。
“满仓叔,愣着干啥,不请我们进去坐坐?外面站着怪冷的。”刘村长没有察觉异样,依旧用熟络的语气说道。
“哦…哦,好,好,你们进来吧,外面…外面是有点冷。”顾满仓回过神来,眼神躲闪着,有些机械地让开身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几人走进屋内。房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昏暗和简陋。堂屋里摆放着几件老旧的家具,地面是坑洼不平的泥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烟味,光线从唯一的小窗户透进来,显得有气无力。
除了顾满仓,里屋又走出来一位同样年纪在六十岁上下、身形瘦小、面容憔悴的老妇人,这是顾满仓的老伴。
老妇人看到这么多陌生人,尤其是穿着警服的,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但还是强撑着热情,忙不迭地去拿热水瓶和搪瓷杯,要给客人们泡茶。
只是她那微微颤抖的手和不时瞟向章恒等人的、带着紧张和畏惧的眼神,出卖了她内心的不平静。这紧张,显然不仅仅是因为警察的突然到访。
章恒没有过多寒暄,他大致扫了一眼屋内的环境,将这贫困、压抑的景象记在心里,然后目光如炬,直接聚焦在顾满仓脸上,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顾大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们了解到一个情况。听说您家里,其实是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在三十多年前,刚满月的时候就送人了,送给隔壁村一个叫王大强的人家当了继子,有这么回事吧?”
“没…没有的事!”顾满仓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身体微微一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连连摆手,一口否认,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利,“谁…谁在那瞎说!我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哪来的第三个儿子!”
这反应,过于激烈和迅速,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章恒没有说话,只是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看透一切的冷笑。
旁边的邓飞亮会意,立刻上前一步,脸色一沉,摆出了人民警察的威严,语气严厉,带着一股震慑人心的气势:
“顾老汉!你看清楚了,我们是警察!正在调查一起重大的刑事案件!你如果睁着眼睛说瞎话,故意隐瞒事实,阻挠办案,那就是违法!我们可以依据法律规定,直接把你传唤到公安局去问话,严重的甚至可以拘留!你想清楚再回答!”
这番话,半是依法办事,半是心理施压,对于没见过什么世面、法律意识淡薄的农村老人来说,非常有效果。
果然,被邓飞亮这么声色俱厉地一吓,顾满仓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刚才那点强装出来的镇定瞬间荡然无存。
他求助似的看向刘村长,却发现刘村长也是一脸严肃,没有任何表示。
章恒看到火候差不多了,用眼神示意邓飞亮退后半步,他自己则上前,目光紧盯着顾满仓,一脸正色,语气比刚才更加严肃,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压力:
“顾大爷,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顾满仓,是不是一共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是不是在三十几年前,刚满月就送给了隔壁村的王大强做儿子?!”
“……”顾满仓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渗了出来。
他内心陷入了极度的挣扎和恐慌之中,他很想再次否认,但看着章恒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以及旁边虎视眈眈的邓飞亮,他害怕极了,生怕下一秒那冰冷的手铐就会真的铐在他的手腕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屋内只剩下老妇人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和顾满仓粗重的喘息声。
纠结、挣扎、恐惧……各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
良久之后,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彻底垮塌下来,脑袋也耷拉下去,最终,他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艰难地承认道:
“……是。我……我是有三个儿子。老……老三……刚满月……就……就送给隔壁村……的王大强……做儿子了。”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昏暗的堂屋里炸响!
至关重要的口子,终于被撬开了!那个隐藏了三十多年、也可能隐藏了六年血案真相的“顾家老三”,终于从历史的尘埃中,露出了他模糊而狰狞的一角!
章恒心中一块巨石落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凝重的神情和更加急促的心跳。
他知道,找到这个“老三”,应该就能揭开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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