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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像一枚被射出的子弹,撕裂城市的雨幕。冰冷的雨水在车窗上疯狂流淌,扭曲了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光带,将它们拖拽成模糊而混乱的色彩河流。
车内充斥着潮湿的皮革味、隐约的灰尘气息,还有司机身上淡淡的烟草味。
兮浅蜷缩在后座角落,双臂紧紧箍着怀里那个冰冷坚硬的木盒。
骨灰盒粗糙的棱角硌着她的肋骨,寒气隔着单薄的衣料丝丝缕缕钻进皮肉,直抵心肺。
她感觉不到。
只有一颗失控的心在疯狂擂动,沉重的钝响撞击着耳膜,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巨大的空洞和更巨大的、几乎将她撕裂的惶恐与希冀。
阿陌。 三号医疗点。 夏时陌。
这几个词在她脑海里反复冲撞、爆炸,掀起风暴。
海岛上的画面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现:那个沉默得像块礁石的身影,永远在她需要时无声出现;那双布满厚茧、疤痕累累的大手,笨拙地接过她递来的食物,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她出事前一刻,他不顾一切将她狠狠推开的决绝力道……
是他吗。
如果他真的是夏时陌……
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爆炸,重伤……经历了多少非人的痛苦。
而他就在她身边,就在那座岛上!
她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瞎子,一个被洗脑的傻瓜!
她把他当成了陌生人,一个可怜的、没有过去的影子。
她甚至在他“死”后,为那个虚假的“阿陌”悲伤崩溃,却完全遗忘了真正的夏时陌……那个刻在她灵魂最深处的名字。
巨大的愧疚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紧接着,又被一股汹涌的、近乎毁灭性的狂喜攥紧——他还活着!时陌可能还活着!
这两种极端激烈的情感在她体内疯狂撕扯、绞杀,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发抖。
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涌出,滑过冰凉的脸颊,在下巴处汇聚,一滴一滴砸落在怀中的骨灰盒上,洇开深色的湿痕。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更是痛彻骨髓的悔恨。
“师傅,”她猛地抬头,看向后视镜里映出的司机半张脸,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急迫,“再快一点。求您了,再快一点!”
司机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
后座的女人脸色惨白得像鬼,嘴唇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红肿,死死抱着个……黑盒子?
浑身湿透,裤脚还在滴水。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他心里有点发毛,但还是踩深了油门。
引擎发出一阵吃力的嗡鸣,车身在湿滑的路面上微微打滑,速度勉强提了一截。
“小姐,这天气开太快危险啊。”司机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声音带着点谨慎,“你要去三号医疗点是吧?那地方……啧,在郊区老工业区那片,路不好走,而且……”
他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废弃工厂改造的,收治的都是些身份不明的、或者惹了麻烦不好去正规医院的人。
后面这位的精神状态,实在让人担心。
兮浅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危险”两个字在她此刻的认知里,失去了所有重量。
什么跟踪,什么秦昊余党,什么宬年的监视……
所有可能的威胁,都在“夏时陌可能还活着”这个惊雷般的消息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
她的世界被这一个念头彻底占据、点燃。
她只知道,她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那个地方。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粘稠。
每一秒都像在沥青池里艰难跋涉。
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商业街区,渐渐过渡到破败的低矮民居,再到空旷荒凉的郊区公路。
路灯变得稀疏昏黄,大片大片的黑暗如同贪婪的巨兽匍匐在道路两旁。
废弃厂房巨大的、锈迹斑斑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像沉默的钢铁骨架。
终于,在道路尽头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一点微弱的光晕浮现出来。
越来越近,隐约勾勒出一个由简陋围墙圈起的院落轮廓。
几栋低矮的、显然是旧厂房改造的灰色建筑挤在一起。
其中一栋的门口上方,挂着一块几乎被雨水冲刷得看不清字迹的旧灯箱牌子,勉强能辨认出“三号医疗点”几个模糊的字样。
门口歪歪斜斜地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灯罩破损,光线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像随时会熄灭的鬼火。
“到了。”司机把车停在距离门口还有十几米远的泥泞路肩上,语气带着如释重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只能停这儿了,里面路太烂,车进不去。”
兮浅几乎是扑到车门边,急切地拉开车门。
冰冷的雨水和夜色瞬间裹挟着浓重的铁锈、消毒水和某种说不清的腐败气味扑面而来。
她顾不上这些,胡乱地把几张早已准备好的钞票塞给司机,甚至没看清面额,抱着沉重的骨灰盒就踉跄着冲进了雨里。
脚下是坑洼不平、积满泥水的地面,冰冷刺骨的泥浆立刻灌满了她单薄的鞋子。
她深一脚浅一脚,用尽全力朝着那点昏黄摇曳的灯光奔去。
风卷着雨水抽打在她脸上,生疼。
怀中的盒子仿佛有千钧重,不断拉扯着她疲惫的身体。
离那扇透着微弱光线的厚重铁门越来越近。门虚掩着,里面传来隐约的嘈杂人声、压抑的咳嗽声,还有消毒水更浓烈的味道。
她的心跳到了嗓子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
希望像烈火烹油,恐惧则如同冰水浇头。
阿陌就在里面吗?
那个沉默的、遍体鳞伤的守护者,真的是她的时陌?
他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他认得她吗?他……恨她吗?
无数的念头在她脑中疯狂冲撞,让她头晕目眩。她停在离铁门几步之遥的泥泞中,雨水顺着头发、脸颊不断淌下。
她需要喘口气,需要凝聚哪怕一丝勇气去推开那扇门,面对那未知的命运。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异样。
在远处路口那片笼罩在浓重雨幕和黑暗中的废弃仓库阴影下,有两盏小小的红光,如同黑暗中蛰伏野兽的眼睛,极其微弱地一闪,随即熄灭。
像是刚熄灭的烟头,也可能……是车尾灯关闭的瞬间。
那红光只出现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兮浅后背的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雨水更刺骨,猛地从尾椎骨窜上头皮。
她猛地回头,望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只有哗哗的雨声,只有风吹过空旷厂区的呜咽。
仿佛刚才那点微弱的红光,只是她过度紧绷神经下的幻觉。
是错觉吗?
还是……根本没有摆脱?
宬年的警告,冰冷地回响在耳边——“想弄死你的东西……比我想要护着你的心思……可多太多了……”
心像被狠狠攥住,希望与恐惧的天平剧烈摇晃。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骨灰盒,虽然硌得生疼,却奇异地带来一丝支撑的力量。
夏时陌的母亲……还有可能活着的时陌……
她没有时间恐惧。
或者说,任何恐惧都无法阻挡她奔向门内那一点微光的脚步。
哪怕那微光之后是无间地狱,哪怕门外潜伏着致命的威胁。
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腥气和铁锈味涌入肺腑。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沾满泥浆、冰冷僵硬的手,猛地推向了那扇厚重的、透着未知与微光的铁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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