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网址:www.00shu.la
尽管陈安睡得晚,但他起得早。依然感觉神清气爽。
站在云麓宫往山脚看,便可以看到绿色像一个绵绵厚厚的帽子瘫软地盖住了麓山和周围。
只有走进那些绿色,才能够看到郁郁葱葱的树冠下也有密集的街道和商铺。
麓山的灵气和密集丰厚的绿植,让这里的晨间有别于城市的其他位置,格外清新舒服一些。
当然,和陈安习惯了的麓山顶的心旷神怡,还是稍稍有些区别。
毕竟这里的空气中,弥漫着更多的是人间烟火气,而不是香火的迷人味道。
陈安很喜欢生活着的每时每刻。
以前在西北偏殿里,只能够感觉到日落月升的光线晦暗变化,也能够察觉到四季的不同。
有时候刮着屋顶的风是冷冽的,有时候从窗户边渗进来的风都是懒洋洋的,也有时候会听到熟悉的鸟叫声,是南归的某一只,然后在某一时刻悄然无息地离开,如此循环一段时间后,就再也没有来过了——大概是死了的。
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到如今终于能够像普通人一样,用肌肤感受温度,呼吸感受气息,看着天气预报加减衣服,再喷出一口气看它氤氲又消散。
切身的感受和坐在神台上猜测和琢磨,是完全不同的。
做神像的一天,只是感受光线变化,而只有做人,从清晨到黑夜,从活动到入睡,才是完整的一天。
陈安五点钟就起来了,洗漱之后整理仪容,便开始焚香吟诵《太上玄门早晚课经》。
六神花露门供奉的神祇不同于其他道门,但是吟诵学习的经文倒是一般无二,并没有标新立异地编纂些不一样的东西出来。
一来,编纂经文难度很大,只有那些道门中流砥柱,一方泰斗,当代天师、玄门领袖这样的人,才有可能著书立说,建立自己的道脉。
二来,“大道”是天地之理,各人阐述不同,却是殊途同归,没有必要自行再搞一套说法出来。
吟诵完经文,陈安来到常曦月的房间里看了看。
李蟾影“洞房”后的早间,她的亲朋戚友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
这样的行为,明显已经脱离了宗教信仰的范畴,在大众眼中属于愚昧的封建迷信,大概和冥婚之类的是差不多的,诡异得让人发怵。
自然会被父母打骂,被长辈训斥,小常曦月是跟着来看热闹的,懵懵懂懂听明白了大概是小姨嫁给了神像爷爷,但马上要被带走。
于是小常曦月就自告奋勇,拿着红绸当盖头,学着电视里的样子来当新娘子了。
这可不是玩闹啊。
童言无忌,当不得真,那是普通人的看法。
非人类的存在,可不管这些。
你看孙悟空大闹天宫的时候,玉皇大帝多少岁,如来佛祖多少岁,太上老君又多少岁?
在他们面前,孙悟空也不过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小猴罢了,他们可曾有丝毫怜惜他不谙仙事?
当然了,陈安也不会和小常曦月计较什么,觉得冒犯了之类的,他只是记下了她的话。
待到某时某刻,再讲给她听。
晨间微寒,常曦月紧裹着被子,两只手攥成小拳头握住被子边沿压着脸颊和下巴。
想必呼吸都把被子边沿打湿润了吧。
她的一双小脚儿却从边沿探出来,像又白又嫩的两只萝卜从土里拔出,几根糯米团子似的脚趾头倒是知道有些冷似的,紧紧地抓在一起,让本就柔润的脚背更是紧绷,白皙的肌肤泛起了一层恍如鱼腹的细嫩光泽。
陈安握着她的两只小脚,塞进了杯子中,又压了压边边角角。
常曦月睁开眼睛,看到是陈安,嘴角翘了翘,有些浑浊不清的呢喃,催促着他快点去上学。
现在才几点啊?即便是高三,那也太早了。
陈安看着有些娇憨的常曦月,非常清楚这才是她的本性。
在抚养照顾陈安的这些年,她知道自己承担着的责任,必须裹上坚强的外壳,拿出大人的模样来。
实际上,没有结婚,没有生育的女人,又能真正成熟到哪里去呢?
她的内心里依然藏着当初那个蹦蹦跳跳跑进来,说要嫁给神像爷爷的小女孩吧?
现在陈安长大了,很多时候倒是他在照顾着她,于是她的本性就逐渐又显露出来,理所当然地接受陈安的体贴,并且他越是体贴,她便越是习惯而显得慵懒惬意。
徒弟照顾师父,天经地义……常曦月闭着眼睛继续睡,美容觉是补不回来的,但又必须补,反正自己状态还可以,常曦月倒没有因此而生出皱纹焦虑之类的。
陈安自己在家里做了早餐,简简单单的做了个猪油拌面,洒上一点酱油,一把葱花,便是香气四溢。
他没有给常曦月做,等到她起来的那个点,房东太太正好开店,在那里吃完早餐再上麓山也来得及——作为住持的最大好处便是,没有人和她较真考勤打卡。
陈安把手机放在家中,背上书包去学校。
上学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很早很早以前就想体验一下当学生的感觉。
那时候的学生,去的是学堂私塾,神像自然是去不了的,但常常有在云麓宫借住甚至备考的。
有些人白天呼呼大睡,到了晚上就精神了,非得到西北偏殿来挑灯夜读,说这里最为清净。
有的人看得如痴如醉,以为他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只是那些书封皮是正经的,内容却是一些和“秘史”、“春闺”这类词沾边的内容。
更有人滋生寂寞,想做些按捺不住的事情,又怕打扰了同科或者道长,便拉着书童来到偏殿中,各自露出开搞。
众生百态,它也是看的静静有味,十日久了便会想自己读书一定不这样,一定要怎样之类的。
可是真的上学时,哈——
离开家门,没走几步便遇上了一个锻炼的年轻人,他光着有些瘦弱的上身,穿一条破破烂烂的裤子,甚至还用一条污秽的纱布蒙着眼睛。
条件艰苦,锻炼刻苦,他似乎有无限的热情和动力,长跑、引体向上、俯卧撑,还有一些高强度的负重训练。
陈安几乎每天都能遇上他,可是这样的锻炼,也没见他变得强壮起来。
一如往常地和他打了打招呼以后,陈安又在附近转了一圈,看了看跳舞的大妈,下棋的大爷,还有喧闹的自助卡拉OK,帮幼儿园阿姨把装着小朋友的几辆小推车送过马路,等到他来到校门口时——
他起得很早,还是迟到了。
陈安所在的湘大附中,是教育厅直属的国家级重点中学,师资力量十分雄厚,升学率和口碑极佳。
近些年来发生了一些影响校风校纪名誉的事件,随后学校更是加强了管理,并没有影响到家长们的信赖,这里依然是郡沙中考地狱的天堂所在。
在郡沙,为了进四大名校的中考,那厮杀可比高考还要惨烈许多,毕竟绝大多数能够拼进来的学生,只有非常少数会掉队,大部分通过这样的跳板,进入了自己心仪的名校。
班主任黄善,一边看着手机,一边瞄着路过的学生。
陈安朝着黄善点了点头,就往闸机口走去。
黄善一伸手,就把神情自若的陈安给抓了回来。
“陈安——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昨天晚上晚自习没来,你师父说你是有事情耽搁了,你也没有请假。今天怎么又迟到了,你跟我说说?”
黄善作为老资格的班主任,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嗯,早些年也确实有和陈安一样离谱的学生,现在就只剩下陈安了。
“我昨晚在敕符——嗯,就是画符,睡得很晚,但是我起得还算早,然后我在路上遇到了很多事情……”陈安把自己在路上的见闻一一汇报给黄善。
黄善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画符?
要不是知道他确确实实是云麓宫住持的关门弟子,谁能信有人拿这个理由来跟老师说!
“老师,你也知道,我是个孤儿。马上成年了,画符便是我日后得以谋生的一技之长,一张平安符送给你,保你家庭事业如意。”
说着陈安拿出了昨天晚上画的一张平安符递给了黄善。
黄善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理智上,以及过去几十年的唯物主义思想,让他觉得不应该接,可是这个学生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说他好,反正不是普通人。
这些东西,还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黄善也不想骂他,训他太严格,万一这学生心眼小了一点,背地里画符诅咒黄善呢?
这种学生也是有的……黄善有些了解陈安的为人,觉得他不会这么做,但还是让黄善觉得对这个学生保持点……嗯,保持点距离吧。
“这个符,你平常卖多少钱?”黄善问道。
“十块钱。”
学校禁止走读生带手机来校,黄善倒是习惯在身上带点现钞,以免有学生忽然缺钱什么的。
他拿出十块钱,递给了陈安。
陈安接了。
倒不是他贪钱,而是收费的符,它的生效几率,肯定比免费的高对不对?所以陈安在云麓宫的时候,看到有些香客顺眼,就会提醒他们祈愿前多多少少扫码捐赠个三五块钱的。
那种动不动就“家族后代男的世代献祭给你,妻女为奴为妾”的祈愿倒是很少见了,陈安一般也不再理会这种丧良心的家伙——真正做人以后,他才切身理会到这种家伙的狠厉和凶残。
“还有——英语老师让我转告你,这三年你做她的卷子都是胡乱涂写,但她肯定你是有能力得高分的,希望你高考认真一次!”
黄善看他收了十块钱,又疾言厉色地吼了起来,这种学生真是让人忍不住!
“她为什么不自己跟我说?”陈安疑惑。
“这不是直接跟你对话,有害身心健康吗!”
“那你……”
“谁让我是班主任?”
陈安默默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在其位谋其职啊,就像他端坐在神台上的时候,有时候看到下面一些糟心的玩意和让人无语的祈愿,他也想一头栽下去,把祈愿的香客砸死算了。
“还有,你英语为什么不好好学?”
“英语并不是修道用的官方语言,它影响我理解大道,妨碍我筑基……”
“滚。”
最新网址:www.00sh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