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风起于晋室南渡 > 第六十三章 议守龙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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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秃发延带来的消息,如同一声惊雷,在龙骧军镇高层炸响。六千胡汉联军,这个数字带来的压力几乎令人窒息。镇守使府的正厅内,烛火通明,映照着每一张凝重无比的面孔。

    胡汉端坐主位,目光扫过下方:长史李铮眉头紧锁,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司马张凉面色铁青,眼中却燃烧着不屈的战意;工曹杨茂嘴唇紧抿,似在计算着工坊的极限产能;就连刚刚升任主簿、列席会议的狗娃,也紧紧攥着记录用的笔,小脸绷得严肃。

    “诸位,情势已明。”胡汉的声音打破了令人压抑的沉寂,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胡虏联军六千,欲灭我龙骧而后快。是战是走,需当机立断。”

    张凉霍然起身,抱拳道:“镇守使!龙骧乃我等心血所铸,万千军民身家性命所系,岂能不战而弃?末将愿率麾下将士,据险死守,纵是粉身碎骨,也绝不让胡虏踏进一步!”他声音洪亮,带着决死的信念。

    李铮却缓缓摇头,语气沉重:“张司马忠勇可嘉,然……实力悬殊太过巨大。我军满打满算,可战之兵不过六百,即便算上可动员的丁壮,亦不过千五之数。且经此大旱,粮秣储备仅够三月之用,体力士气皆未恢复。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看向胡汉,“镇守使,或可……暂避锋芒?放弃龙骧峪与西河镇,携军民工匠,南撤至壶关,借晋军之势……”

    “不可!”张凉立刻反驳,“壶关郭铭首鼠两端,岂是可靠依托?我等辛苦创下的基业,一旦放弃,再想重建难如登天!况且,我等能走,定襄堡的高骏怎么办?那些仰仗我龙骧的北地坞堡怎么办?一旦南撤,军心涣散,人心尽失矣!”

    两人各执一词,争论不下。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于胡汉身上。

    胡汉沉默片刻,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权衡着千钧重担。终于,他抬起头,眼中锐光毕露。

    “龙骧,不能撤,也无可撤!”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此地乃我等根基,亦是北地汉家一面旗帜。旗帜若倒,人心便散。今日我弃龙骧而走,明日并州便再无抗胡志士敢竖旗!”

    他站起身,走到厅中悬挂的巨幅地图前:“胡虏势大,然非无懈可击。其联军六千,分属石勒、刘虎两部,号令不一,各怀鬼胎。秃发延来投,便是明证。此战,我军不能浪战,需凭坚城,用利器,耗其锐气,挫其锋芒,待其师老兵疲,内部生变,方有胜机!”

    他指向地图上的关键节点:“我军战略,便是‘依险固守,梯次阻击,伺机反击’!”

    “其一,龙首关乃门户,必须坚守!张司马,你亲自坐镇,步军左营、守备营主力皆归于你。关墙需进一步加固,滚木礌石、火油箭矢务必储备充足。我要龙首关,成为绞肉之磨盘!”

    “其二,西河镇、定襄堡互为犄角。步军右营驻守西河,骑军营游弋策应。定襄堡高骏所部,依托堡寨,袭扰敌军侧后。三地需紧密联络,相互支援,绝不能被分割包围!”

    “其三,工曹乃此战胜负关键!”胡汉看向杨茂与欧师傅,“所有工坊,全力运转!箭矢、弩机、甲胄修补为第一要务。‘轰天雷’、‘掌心雷’之生产,在确保安全前提下,能产多少产多少!我要让胡虏每前进一步,都付出血的代价!”

    “其四,长史府统筹全局。”胡汉对李铮道,“粮秣调配,民夫征发,伤员救治,民众安抚,皆系于你身。即刻颁布《战时动员令》,龙骧治下,十六至五十岁男丁,皆需编入保甲,承担运输、协防、工事等役。告诉所有军民,此战关乎存亡,无分彼此,唯有同心,方能求生!”

    “其五,靖安司(斥候营)耳目务须灵通。”胡汉最后看向王栓,“严密监控敌军动向,尤其是石勒与刘虎两部之间的协调情况。寻找其破绽,若有可乘之机,及时禀报!”

    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将整个龙骧军镇的战争机器彻底激活。没有退缩,没有侥幸,唯有背水一战的决心。

    “诸位,”胡汉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沉凝如铁,“胡虏欲亡我种,绝我祀。此战,非为功业,实为生存!望诸位同心戮力,卫我桑梓,护我妻儿!龙骧存亡,在此一战!”

    “谨遵镇守使之令!卫我桑梓,护我妻儿!”厅内众人齐声应诺,声音汇聚成一股坚定的力量,穿透屋顶,直上云霄。

    军议结束,龙骧军镇如同一个上紧了发条的巨人,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效率运转起来。龙首关上,军民日夜不停地加固工事;工坊区内,炉火彻夜不熄,叮当之声不绝于耳;田野间,新补种的作物被小心照料,那是未来的希望;蒙学堂也暂时停了课,年纪稍长的学子被组织起来,学习传递消息和救护知识。

    战争的阴云密布,但龙骧峪内,却弥漫着一种悲壮而坚定的气氛。每个人都明白,他们已无路可退,唯有握紧手中的武器,守护脚下这片来之不易的土地。秋日将至,决定龙骧军镇命运的时刻,正在一步步逼近。

    第六十四章众志成城

    《战时动员令》如同投入平静水潭的巨石,在龙骧军镇治下激起了巨大的涟漪,却也迅速将所有人的力量凝聚到了一处。生死存亡的威胁,让往日的些许隔阂与纷争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同舟共济、众志成城的悲壮氛围。

    龙首关上,景象已然大变。不仅关墙被进一步加高加固,关前更是布满了层层叠叠的防御工事。深挖的壕沟纵横交错,底部密布削尖的硬木;新筑的羊马墙呈锯齿状延伸,极大地限制了骑兵的冲击路线。守关将士在张凉的亲自督练下,反复演练着据守、反击、伤员转运等流程,每一个口令,每一次动作,都透着大战将至的肃杀。

    关墙之后,原本用于操练的平地上,立起了数十口日夜不熄的大锅,柳氏带着一群妇人,正将收集来的破布、废旧皮甲熬煮、捶打,制作着简陋却也能提供些许防护的纸甲和填充物。更远处,由民夫组成的运输队,如同蚂蚁般川流不息,将一捆捆箭矢、一坛坛火油、一块块礌石源源不断地运上关墙指定位置。

    工坊区更是成为了龙骧军镇跳动的心脏。炉火熊熊,昼夜不息,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与拉锯声汇成一片喧嚣的交响。欧师傅坐镇匠作监核心,声音已然沙哑,却依旧不停奔走指挥。

    “弩臂!重点检查弩臂的韧性和望山的校准!差一丝,战场上就要命!”

    “箭簇淬火要透!宁可他卷刃,不可他崩断!”

    孙木根则带着他的小组,在划出的隔离区内,小心翼翼地将提纯后的硝、硫、炭按照胡汉最终敲定的最佳比例混合,填充进烧制好的陶罐中,制成威力更大的“轰天雷”。每一个步骤都极其谨慎,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硝石气味。杨茂则统筹全局,不仅要确保军械生产,还要组织人力加固西河镇、定襄堡的防御,忙得脚不沾地。

    长史李铮面对的则是千头万绪的民政与后勤。户曹的吏员们挨家挨户登记丁口,编练保甲,分配任务。仓曹的算盘声响个不停,精确计算着每一粒粮食的消耗,制定着最为苛刻却也力求公平的战时配给方案。法曹的差役巡逻在各处,严厉弹压任何可能动摇军心的流言与不法行为。学曹的先生们则走街串巷,向民众宣讲坚守的意义,安抚惶惑的人心。

    就连蒙学堂也改变了模样。年纪稍长的学子,如狗娃等,已然承担起了文书、传令的实际工作。年幼些的,则在先生的带领下,学习辨识草药、包扎伤口,甚至练习用简单的竹哨传递信号。整个龙骧峪,无论男女老幼,都被卷入了这场生死备战的洪流之中。

    定襄堡方面,高骏在接到胡汉的指令与部分支援的军械后,抵抗决心更加坚定。他效仿龙骧,在堡内实行了军管,组织堡民加固城防,囤积物资,并派出小股部队,更加频繁地袭扰刘虎军的后方,拖延其集结速度。

    西河镇也同样紧张地准备着。镇戍使按照镇守府的方略,将镇子打造成一个坚固的支撑点,与龙首关、定襄堡形成三角防御体系。

    这一日,胡汉在张凉等人的陪同下,再次巡视龙首关防务。看着关墙上将士们坚毅的眼神,关下民夫们忙碌却有序的身影,以及工坊区那冲天的烟火气,他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压力,稍稍缓解了些许。

    “民心可用,士气可鼓。”胡汉对身旁的张凉和李铮道,“此战虽险,然我龙骧上下同心,未必不能创造奇迹。”

    李铮捻须点头,感慨道:“是啊,经此动员,方知我龙骧根基之深厚,远非昔日流民营寨可比。只是……粮秣仍是心头大患。”

    胡汉默然。从壶关高价购来的那点粮食,不过是杯水车薪。他抬头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山峦,落在了那即将南下的六千胡骑身上。

    “唯有速战,方能解粮秣之困。或者……在敌人身上,找到我们的粮食。”

    就在龙骧军镇紧锣密鼓地备战之时,靖安司的王栓带来了新的消息。

    “镇守使,秃发延部落已妥善安置在定襄堡附近的山谷中。其部落有能战之青壮约八十人,皆弓马娴熟。秃发延表示,愿率部效死,以报收留之恩。”

    “另外,”王栓压低声音,“我们派往北面的探子确认,胡虏联军先锋约两千人,已由刘虎麾下大将独孤烈率领,离开岚州,正向南而来。其主力,预计十日后出发。”

    敌人,终于动了。

    战争的脚步,已然清晰可闻。龙骧军镇这艘承载着数千人性命的航船,即将驶入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之中。是沉没,还是破浪前行,答案即将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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