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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色如墨,陆辰的出租屋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台灯。
窗外的城市已经沉入深眠,只有远处偶尔驶过的货车发出沉闷的轰鸣,像这座城市沉睡中的鼾声。桌面上堆满了打印出来的财务报表,有些页面被红笔圈画得密密麻麻,边缘已经卷曲。烟灰缸里塞满了烟蒂——这是他最近才染上的习惯,尽管知道对身体不好,但尼古丁至少能暂时缓解那种挥之不去的焦虑。
电脑屏幕上,曙光科技近三年的财报数据像蚂蚁一样爬满了整个Excel表格。资产负债表、利润表、现金流量表,三张报表彼此勾连,密密麻麻的数字看得他眼花缭乱。陆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自己像是在解一道没有答案的数学题,而且每解开一个结,就会出现三个新的死结。
自从周启明的案子被定性为谋杀后,陆辰就像着了魔一样扎进了这些财务数据里。警方那边还没有突破性进展,李警官每次通话都语带疲惫,说案件涉及境外资金流向,调查阻力比想象中大得多。陆辰知道,如果按常规流程等待,真相可能会永远沉入深海。
他总觉得,答案就藏在这些看似规整的数字背后。周启明生前最后几个月频繁加班,手机里存了大量财务数据的截图,云盘里还有未完成的财务分析报告草稿。这一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曙光科技的财务出现了问题,而这个问题严重到足以让一个上市公司的创始人夜不能寐。
可对于一个习惯了代码逻辑的程序员来说,金融世界的游戏规则太过复杂。那些层层嵌套的关联交易、巧立名目的投资支出、突然出现的海外资本,还有各种晦涩难懂的会计术语——商誉减值、可转债、转股价格、关联方交易——就像一团乱麻,越理越乱。陆辰已经连续一周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看了十几本财务分析入门书,可依然感觉自己只是在海边捡贝壳,完全看不到海洋的全貌。
凌晨两点,他又一次卡在了一个关键节点上。
曙光科技去年第三季度财报显示,公司账面现金还有2.3亿元,完全能够覆盖短期债务和运营支出。可就在同期,公司却向一家名为“宏图资本”的机构发行了5000万元的可转换债券,年利率高达8%,远超当时市场5%左右的平均水平。
这不合逻辑。
就像一个人钱包里明明有现金,却非要去借高利贷。除非……他钱包里的钱不能动,或者根本不存在?
陆辰想起大学时选修的公司金融课,教授说过一句话:“财报上的数字只是表象,真正的秘密藏在数字之间的关联里。”他尝试用程序员的思维拆解这个问题——如果这是一段代码,那么输入是财报数据,输出应该是“正常”或“异常”。但现在的问题在于,他连判断正常与否的标准都找不到。
“不行,得找专业的人看看。”陆辰深吸一口气,关掉了Excel。他知道,单打独斗的局限性已经显现,他需要专业的眼睛来看穿这些数字游戏。
他打开直播设备,调整了一下摄像头。桌面上杂乱的财务报表被他迅速整理到一旁,只留下一张脱敏处理过的现金流量表截图。他知道这样做有风险,可能会打草惊蛇,但时间不等人。周启明的追悼会下周就要举行,届时媒体关注度会下降,案件的舆论压力也会减轻——那可能是某些人最希望看到的。
二
晚上九点整,直播准时开始。
陆辰调整了一下摄像头角度,将部分脱敏后的财报数据截图贴到了直播界面上。他刻意隐去了公司名称和具体金额,但保留了关键的时间节点、比例关系和会计科目。这些信息对于外行来说只是一堆杂乱数字,但对于懂行的人,足够看出门道。
“大家好,我是陆辰。今天不开游戏,想请大家帮个忙。”他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连续熬夜让他的嗓音有些沙哑,眼里也布满了血丝,但这些反而增添了一种可信的疲惫感。
“这是一家科技公司的公开财报,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对劲……”陆辰指着屏幕上的一张图表,“比如这里,去年第三季度现金流明明很充裕,却突然发行高息债券。有没有懂财务的朋友帮忙看看,这种情况在实务中常见吗?”
直播间的人气迅速攀升。虽然他没打游戏,但“陆辰深夜聊财经”的反差感反而吸引了不少观众。弹幕开始滚动:
【主播改行当会计了?】
【这报表看得我头皮发麻,比高数还难】
【等等,这家公司是不是最近上新闻的曙光科技?他们老板是不是那个跳楼的?】
陆辰心里一紧,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他谨慎地回应:“确实是曙光科技。不过我今天只分析财务数据,其他的不方便多说。”
他知道自己正在走钢丝。警方要求他不要公开讨论案件细节,但这些财务数据都是公开信息,理论上不违反规定。而且,他有一种直觉——在直播间的几千个ID背后,可能就藏着能解开谜题的人。
弹幕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
【曙光科技?我买了他们家股票,亏惨了!】
【周老板可惜了,挺有情怀的企业家】
【听说警方已经排除他杀了?】
陆辰没有回应这些关于案件的讨论,而是把话题拉回财务分析:“我们看这里,‘应收账款周转天数’从去年的60天突然增加到90天,这意味着客户付款速度变慢,或者公司为了冲销售额放宽了信用政策。但同时,预付款项却大幅增加……”
他尽可能用通俗的语言解释专业术语,但心里清楚,这种程度的分析只是隔靴搔痒。真正的关键问题——那些异常的资金流动、可疑的关联交易、不合理的高息负债——他还没触及核心,因为连他自己都没完全搞懂。
就在这时,一条金色的VIP弹幕突然划过屏幕。
那是一条需要付费发送的高级弹幕,会在屏幕上停留十秒钟,足够所有人看清内容。ID赫然是“亚当·斯密的手”。
这条弹幕长得异常,不像是即兴发言,倒像是经过精心编排的论文摘要:
“主播眼光很毒。曙光科技的财报确实有问题,我简单说三点:”
“第一,异常的时间点。去年第三季度,曙光科技账面现金还有2.3亿,却突然向‘宏图资本’发行了5000万的可转债,利率高达8%,远超市场水平。这就像你口袋里明明有钱,却非要借高利贷——不合逻辑。可能的解释有两种:要么账面现金是假的,要么这笔借款有特殊目的。”
“第二,可疑的减值计提。今年第一季度,曙光突然对三年前收购的子公司‘明日半导体’计提了1.2亿的商誉减值。但蹊跷的是,同期行业报告显示半导体市场正在回暖,竞争对手的同类资产都在增值。这种逆周期的减值,往往是做低账面价值的惯用手法。更可疑的是,减值时机正好在‘宏图资本’的可转债进入转股期之前。”
“第三,最诡异的是——‘宏图资本’这笔可转债的转股价格低得离谱,只有当前股价的60%。换句话说,他们随时可以以远低于市场的价格将债权转为股权,进而稀释其他股东的权益。这种条款在正常商业谈判中几乎不可能出现,除非……公司有把柄在对方手上。”
这条弹幕一出,直播间的观众都惊呆了:
【卧槽,真大佬出现了!】
【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
【求翻译成普通话!就是说有人在做空曙光科技?】
【转股价格只有市价的60%?这是明抢啊!】
陆辰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人不仅一眼看穿了所有关键问题,还能用如此简洁的语言解释清楚。更关键的是,对方提到的“减值时机正好在转股期之前”,这个细节陆辰自己都没完全理清,而这个“亚当·斯密的手”却像是早就洞悉一切。
他立刻在直播间回复:“‘亚当·斯密的手’老师,您提到的这几点正是我最困惑的地方。能不能私聊详细请教?有些细节不方便在公开场合讨论。”
三
私信对话框很快弹了出来。
陆辰点开这个陌生ID的头像,发现是个默认的灰色剪影,没有任何个人信息。但注册时间显示是三年前,历史发言记录很少,大多是财经话题下的专业评论,看来不是临时注册的小号。这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对方不是心血来潮的围观群众。
陆辰开门见山:“您刚才的分析一针见血,尤其是关于减值计提和转股时机关联性的观点,我琢磨了好几天都没想明白。能不能再具体讲讲‘宏图资本’的操作逻辑?”
对方回复得很快,语气冷静而专业:“这不难理解。你看他们可转债的发行时间点——正好是曙光科技发布一款突破性芯片的前一周。通常这种重大利好会刺激股价大涨,但‘宏图资本’却提前以低价锁定了转股权。等利好消息公布、股价上涨后,他们可以立即行权,用远低于市价的价格获得大量股份。这本质上是一种套利,但如此精准的时机把握,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内幕交易。”
陆辰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一下。内幕交易——这个在财经新闻里常见的词,现在如此具体地出现在他调查的案件中,让他感到一阵寒意。
他追问:“那您觉得,周启明的死和这些财务操作有关吗?”
这一次,对方输入了很长时间。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提示闪烁了足足三分钟,陆辰甚至能想象屏幕那头的人正在斟酌字句。
终于,回复来了:
“从纯商业角度分析,这不是简单的财务造假或业绩操纵,而是一套标准的‘猎杀式收购’组合拳。我见过类似的操作:先通过高息债务消耗企业现金流,让公司陷入流动性危机;再通过可疑的减值计提做低资产价值,打击市场信心、压低股价;最后以救世主的姿态提出收购,或者通过债转股低价获得控股权。目的很可能是吞掉曙光的核心技术——我查过,他们的光刻胶研发已经接近突破,这对国内半导体产业意义重大。”
陆辰感觉后背发凉。他打字的手指有些颤抖:“如果这是一场有预谋的猎杀,周启明作为创始人和大股东,肯定会强烈反对。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亚当·斯密的手”发来一个意味深长的回答:“周老板可能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比如,这些操作背后可能涉及内幕交易,甚至更大的利益集团。我研究过类似案例,有些‘猎杀式收购’会动用非常规手段——散布负面谣言、挖走核心团队、甚至制造安全事故。当然,这些都是猜测,没有证据。”
说到这里,他突然话锋一转:
“其实我对这些资本黑幕再熟悉不过了——因为我曾经就是圈内人。”
四
接下来的讲述,让陆辰看到了一个理想主义者的沉浮,也让他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人愿意冒着风险分享这些内幕。
“我本名张明远,清华经管学院毕业,在华尔街和陆家嘴都干过。十年前,我也是个满怀理想的金融才俊,相信资本市场能够优化资源配置、服务实体经济。那时候我觉得,金融是现代经济的血液,而我们这些从业者就是让血液健康流动的白细胞。”
“我的第一份工作在华尔街一家中型投行,做并购顾问。前三年很顺利,参与了几桩跨国并购,经手金额都是十亿美元级别。那时候年轻,觉得自己在参与塑造商业世界,很有成就感。”
“转折点发生在我回国后的第二年。当时我在上海一家私募基金做投资总监,主要看硬科技项目。有一天,老板让我评估一家医疗器械公司——‘华影医疗’。他们研发出了国产首台高端CT机,图像分辨率已经接近国际一线水平,价格却只有进口设备的一半。我带队做了尽调,技术团队很强,专利布局扎实,市场需求明确。我当时很兴奋,觉得终于找到了能真正创造价值的项目。”
“但老板看完报告后,却问了一个让我后背发凉的问题:‘如果我们先投资,再做空,最后逼他们贱卖,利润能有多少?’”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但他很认真地在白板上算账:先以战略投资者的身份进入,拿到董事会席位和财务数据;然后通过关联交易掏空公司现金流,同时在外散播技术瑕疵的谣言;等股价跌到谷底,再以白衣骑士的姿态低价收购。他算出来的回报率是370%。”
“我当场就表达了反对。我说这不是投资,这是抢劫,而且会毁掉一家有希望打破国外垄断的企业。老板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第二天,我就被调离了这个项目。一个月后,‘华影医疗’果然出现了资金链断裂的新闻。又过了三个月,他们被迫接受并购,而收购方正是我们基金控制的一家壳公司。收购完成后不到半年,研发团队被解散,技术专利被打包卖给了国外竞争对手,一条可能改变行业格局的产品线就这么消失了。”
“我忍无可忍,写了封长邮件给基金合伙人,详细列举了这次操作中的违规之处。结果?邮件发出去的第二天,人事就找我谈话,说我‘不适合公司文化’。离职协议倒是很慷慨,N+3,但附加了严格的保密条款和竞业限制。”
“离开那家基金后,我才发现自己在这个行业已经寸步难行了。背景调查时,前雇主给我的评价是‘缺乏团队合作精神’——在这个圈子里,这是致命的差评。我试过去其他机构,简历石沉大海;想回 academia,但脱离学术界太久。最后只能在一个二线城市做独立财务顾问,接一些中小企业的小单子,勉强糊口。”
“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在苏州挣扎的小财务顾问,偶尔在网上发声,却再也无法改变什么。看到那些熟悉的操作手法再次出现,我会在评论区说几句,但大多数时候,就像对着大海喊话,连回声都没有。”
陆辰看着屏幕上这段长长的自白,久久无言。他能感受到文字背后那种深切的无力感——一个曾经想改变世界的人,最后发现自己连身边的不公都无力阻止。
他忍不住问:“那张老师,既然您经历过这些,为什么还愿意帮我?您知道这可能会有风险。”
这一次,回复来得很快:
“两个原因。第一,周启明的案子让我看到了当年的影子。我这几天查了曙光科技的资料,他们的光刻胶研发已经到了关键阶段,如果能成功,至少能解决国内28纳米制程的卡脖子问题。如果这样的企业也被资本猎杀,将是整个产业的损失。我已经眼睁睁看过一次了,不想再看第二次。”
“第二,也是更重要的……”张明远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我怀疑操作这次收购的,可能就是当年那批人。”
五
这句话让陆辰坐直了身体。
“您是说,‘宏图资本’和当年收购华影医疗的是同一伙人?”
“不一定是同一家机构,但手法高度相似。”张明远回复,“资本市场的玩家就像候鸟,会随着政策和机会迁徙。但有些人的操作习惯就像指纹,改不了。我对比了‘宏图资本’这几年的投资案例,发现他们特别偏好那种有核心技术但暂时遇到困难的科技企业,而且总是在企业出现流动性危机时精准介入,条件极为苛刻。”
他发来一份加密文件:“这是我这两天整理的‘宏图资本’关联方图谱,你可以看看他们的海外架构有多复杂。表面上,它是一家注册在深圳的私募股权基金,但往上穿透三层,控制人都在海外。开曼群岛、BVI、香港……层层嵌套,最终受益人藏得极深。”
陆辰接收了文件。解压后,一个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在屏幕上展开。数十个方框和箭头交织成一张大网,核心是“宏图资本”,向外延伸出十几家关联公司,分布在不同的司法管辖区。有些箭头标注着“疑似代持”,有些则是“资金通道”。这张图的复杂程度,不亚于他写过的最复杂的程序架构图。
“我花了两个通宵才理出这个初步框架。”张明远继续说,“有几个关键节点的签名笔迹,和我当年经手的文件高度相似。当然,笔迹相似不能作为证据,但至少说明,设计这套架构的人,和我打过交道的那些人是同一个圈子的。他们习惯用同样的离岸中心,同样的多层嵌套,同样的代持安排。”
陆辰滚动着鼠标,试图理解这张网络。他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这个‘开曼群岛的HONG TU CAPITAL LIMITED’,和深圳的‘宏图资本’是什么关系?”
“很可能是实际控制人。根据中国法律,外资在部分行业投资有限制,所以很多资本会采用‘境外实际控制+境内持牌机构’的模式。开曼公司是真正的决策中心和资金池,境内机构只是执行工具。”张明远的解释专业而冷静,“这种架构的好处是,既能在境内开展业务,又能把真正受益人的身份藏在海外。就算出了事,最多查到境内机构层面,海外的控制人早就套现离场了。”
陆辰感到一阵寒意。他想起李警官的话——案件涉及境外资金流向,调查阻力很大。现在他明白了阻力来自哪里:这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而是一张跨越国境的资本网络,每个节点都经过精心设计,既利用不同司法管辖区的法律差异,又利用金融工具的复杂性来掩盖真实意图。
“那周启明……”陆辰打下这几个字,又删掉,重新组织语言,“按照您的分析,周总生前可能发现了这个架构的真实控制人?”
“很有可能。”张明远的回复很谨慎,“如果我是周启明,面对这样苛刻的融资条件,一定会做详细的背景调查。尤其是当公司出现一系列蹊跷的财务问题时,正常管理者都会怀疑是不是有人在做局。如果他真的查到了海外架构背后的受益人,那确实触碰到了某些人的核心秘密。”
陆辰想起了周启明手机里的那些加密文件,那些需要密码才能打开的压缩包。警方技术科还在尝试破解,但如果里面真的是这种跨境资本网络的证据,那周启明的“自杀”确实有了更合理的解释。
不,不是自杀。陆辰在心里纠正自己。是谋杀。
“叮”的一声,张明远又发来最后一条消息:
“小心点,年轻人。如果我的猜测是对的,那帮人做事没有底线。他们可以用资本手段逼死一家企业,也可以用其他手段让碍事的人消失。周老板的‘自杀’,可能就是因为发现了不该发现的东西——比如,某些藏在海外架构背后的真正受益人,可能是你我都想不到的大人物。”
“我今天说的已经够多了。这份图谱你留着,但暂时不要外传。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反而是危险。”
“另外,如果你真想查下去,我建议你从两个方向入手:一是曙光科技内部,有没有人和‘宏图资本’有私下联系;二是查查周启明生前最后接触的人,特别是他见完那些人之后,公司的重大决策有没有突然变化。”
“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保重。”
说完这句话,张明远的头像暗了下去,显示“离线”。
六
窗外,凌晨三点的城市一片寂静。
远处的高架桥上偶尔有车灯划过,像流星一样转瞬即逝。陆辰坐在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他没有关掉那张复杂的股权结构图,只是静静地盯着看,仿佛要从那些线条和方框中,看出隐藏在背后的面孔。
桌上的烟盒已经空了。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凌晨的冷空气涌进来,让他清醒了一些。夜风吹动桌上散乱的财务报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某种低语。
这一刻,陆辰真切地感觉到,自己卷入了一场远比他想象中复杂的战争。这不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调查,而是涉及资本、权力、技术、甚至国家利益的暗战。周启明可能只是第一个倒下的棋子,而棋盘对面的人,还在阴影中移动着其他棋子。
但他没有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平静。也许是张明远的出现让他明白,这条路上他不是一个人;也许是那些复杂的财务数据终于开始显现出逻辑,让他看到了前进的方向;也许,仅仅是作为一个程序员的本能——面对一个复杂的系统,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退缩,而是拆解、分析、找到那个最薄弱的入口。
回到电脑前,陆辰新建了一个文档。他开始整理今晚得到的所有信息:
曙光科技的财务异常不是孤立的,而是一套“猎杀式收购”组合拳的一部分;
操作方“宏图资本”背后有复杂的海外架构,最终受益人身份成谜;
张明远怀疑这与十年前“华影医疗”的案子是同一批人所为;
周启明可能发现了海外架构背后的秘密;
关键线索:曙光科技内部可能有人与外部资本里应外合。
他看着这份清单,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必须调整。不能再局限于财务数据分析,而要向两个方向延伸:一是向内,查曙光科技内部,特别是高管层与“宏图资本”的关联;二是向外,顺着那张股权图谱,尝试追踪资金的最终流向。
这很难,甚至可能危险。但他想起周启明办公室墙上那幅字——“虽千万人吾往矣”。那位总是笑眯眯的创始人,在决定研发光刻胶时,是否也知道前路艰难,却依然选择前行?
凌晨四点,陆辰终于关掉电脑。但他没有睡,而是从书架上抽出那本《公司财务与估值》,翻到“恶意收购与反收购策略”那一章。窗外的天空开始泛起鱼肚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而他也即将踏入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的战场。
在合上书的那一刻,陆辰突然想起张明远最后的那句提醒:“有些东西,知道得太多反而是危险。”
他笑了笑,对着渐渐亮起的天空轻声说:
“但如果因为害怕危险就背过身去,那些躺在太平间里的人,就真的白死了。”
晨光透过窗户,照在散落一桌的财务报表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在光线中仿佛有了生命,它们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一个企业家最后一年的挣扎,一场精心策划的猎杀,以及一个可能改变行业格局的技术梦想。
陆辰知道,他找到了第一个真正的盟友。而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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