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娶妻媚娘改唐史 > 第66章 媚娘夜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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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瑾朝堂辞官、脱袍去印的决绝之举,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泼进一瓢冰水,瞬间炸开了朝野舆论,也让后宫原本就晦暗不明的局势,变得更加波谲云诡,寒意森森。对武媚娘而言,李瑾这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一招,虽然暂时扭转了部分舆论,也逼得皇帝表态追查流言,看似赢得了喘息之机,但对她身处兰心苑的实际处境,非但没有丝毫改善,反而如同坠入了更加深不见底、孤立无援的冰窟。

    李瑾的“待罪静思”,意味着他在前朝最大的倚仗和潜在的声援力量,至少在明面上,被彻底剥夺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时“以备顾问”、能对皇帝施加影响的“督行实务使”,而是一个被软禁在府、前途未卜的“待罪之身”。那些因他权势而有所顾忌的目光,此刻再无遮掩,赤裸裸地投射在兰心苑的孤影之上。

    首先是王皇后的态度,彻底转向了冰冷甚至迁怒。在她看来,无论流言是真是假,李瑾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引得朝堂瞩目,皇帝亲自过问,都让她这个当初“接回”武媚娘的皇后,陷入了极其尴尬和被动的境地。她既懊悔自己引“祸”入室,更愤怒于被卷入这场风波,成为朝臣和皇帝眼中的“不智”或“可能被胁迫”之人。她最后一次召见武媚娘时,语气已无半分往日的“抚慰”或“倚重”,只剩下毫不掩饰的疏离与厌弃:

    “武氏,本宫接你回宫,本是念你为先帝祈福辛苦,又闻你知礼,欲使你佐理佛事,为宫人表率。不曾想,竟惹出这许多是非,牵连朝臣,惊动圣听。” 王皇后端坐凤椅,面无表情,“如今外间议论纷纷,于你,于本宫,于中宫清誉,皆是不利。你既在兰心苑带发修行,便当恪守本分,静心礼佛,无事不得出院,更不得与外人交通。一应用度,自有定例,莫生事端。下去吧。”

    这番话,几乎是将武媚娘彻底禁足、并切断了与外界(尤其是与前朝)的任何可能联系。名为“静修”,实为“软禁”与“监视”。兰心苑外,悄然增加了两名面无表情的健壮内侍把守,名为“护卫”,实则监视出入。秋月和冬雪的行动也受到更严格的限制。

    而萧淑妃,在短暂的惊怒之后,迅速调整了策略。李瑾的“自残”式反击虽然出乎意料,但对她而言,未必不是好事。李瑾失了权位,等于拔掉了武媚娘在宫外最锋利的爪牙。现在,是她彻底碾死这只“孤雁”的最佳时机。她不再满足于克扣用度、散布流言这类“常规”手段。

    尚宫局送来的份例,从短斤缺两,变成了彻底的、明目张胆的劣质与短缺。炭,是呛人刺眼、根本无法在室内使用的湿烟煤,而且数量只够每日午时烧半个时辰。饭食,常常是冰冷的残羹剩饭,有时甚至故意送来馊臭之物。春日衣衫的料子,是最粗糙、颜色最晦暗的次等布匹,且数量不足。蜡烛灯油更是彻底断绝,入夜之后,兰心苑内一片漆黑,只有惨淡的月光透过窗棂。

    内侍省派来的那位哑巴内侍,在某日清晨被人发现倒在兰心苑外的水沟边,额头带伤,昏迷不醒。抬回来不久,便发起了高烧,口中呜呜呀呀,却说不清遭遇。请太医?层层上报,杳无音信。最终还是武媚娘翻找出自己从感业寺带来的一些草药,与秋月、冬雪一起,勉强为他处理了伤口,用冷水降温。哑巴内侍的“意外”,是一种无声的警告:伺候兰心苑的人,没有好下场。

    宫人们的势利与恶意,也达到了顶点。秋月、冬雪去领任何东西,都要遭受漫长的排队、刁难乃至公开辱骂。“哟,兰心苑的贵人还没饿死呢?”“你们主子不是有前朝的李少监(如今已是白身)接济么?怎么还来领这宫里的粗食?”“晦气东西,离远点,别沾了霉运!” 甚至有大胆的宫女,故意将污水泼洒在她们必经的路上。

    最让武媚娘感到刺骨寒冷的,是皇帝的沉默。李瑾辞官已过五日,皇帝除了下令追查流言,对兰心苑,对她武媚娘,没有任何只言片语的过问,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她抄写的那些祈福经卷,石沉大海。郭老夫人托人悄悄递进来的、询问近况的口信,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她不敢回,怕连累郭老夫人)。这种沉默,比任何斥责都更令人绝望。它意味着,在皇帝心中,她或许已是一枚失去价值的弃子,甚至是一个需要被遗忘、被抹去的“麻烦”。

    夜深了。或者说,是兰心苑陷入无边黑暗的时刻。没有烛火,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在地上投下窗棂狰狞的影子。春寒透过单薄的墙壁和残破的窗纸,丝丝缕缕地渗进来,与屋内湿冷的空气混合,冷到骨髓里。炭盆冰冷,残留着劣质烟煤刺鼻的气味。哑巴内侍在高烧中发出痛苦的**,秋月和冬雪挤在隔壁房间唯一一张勉强御寒的破榻上,互相依偎着取暖,偶尔传来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啜泣。

    武媚娘独自坐在佛堂的蒲团上。说是佛堂,不过是一间空置的偏房,临时设了香案和一尊小小的木雕菩萨像。没有香,没有灯,菩萨的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她没有诵经,只是静静地坐着,背脊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冰冷的玉雕。

    然而,在那挺直的脊背之下,无人看见的内心深处,恐惧与绝望,正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用三年感业寺光阴、用无数算计与隐忍筑起的心防。

    她怕。怕这无边的黑暗与寒冷永无止境。怕秋月、冬雪和哑巴内侍因她而遭不测。怕明日送来的饭食更加不堪,或者干脆没有。怕萧淑妃还有更毒辣的后招,让她无声无息地“病故”或“自尽”在这座冰冷的院落里。更怕……怕皇帝的沉默,就是最终的判决。怕自己所有的挣扎、隐忍、谋划,到头来只是一场可笑的徒劳,最终还是要葬身于这吃人的深宫,连一点水花都溅不起。

    李瑾……他现在如何了?被软禁府中,想必也处境艰难吧?他为自己做到如此地步,甚至赌上了前程,可自己……却连这兰心苑的困局都破不了,反而累得身边人受苦。一种深重的无力感与自责,如同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一滴冰凉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滑过脸颊。她一愣,抬手触碰,指尖传来湿意。是泪。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在感业寺最清苦的时候没有,在被宫人刁难羞辱的时候没有,在得知流言汹汹的时候也没有。可此刻,在这无人看见的黑暗与孤寂中,在哑巴内侍痛苦的**和侍女压抑的哭泣声中,在皇帝令人绝望的沉默里,那紧绷了太久的心弦,似乎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仅仅是一瞬。她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那点湿痕,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不能哭!武媚娘,你不能哭!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是弱者的标志!你忘了感业寺的雪夜了吗?忘了那些青灯古佛下的誓言了吗?你要活着,要好好地活着,要站到最高处,让所有欺你、辱你、害你的人都付出代价!李瑾为你赌上了一切,你岂能在此刻软弱?!

    她站起身,在黑暗中摸索着,走到窗边。冰冷的月光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亮得惊人,已无半点泪光,只剩下狼一般的冷冽与决绝。恐惧依然存在,但已被更强大的求生欲与恨意压制、转化。

    她不能坐以待毙。皇帝沉默,或许是在观察,或许是另有考量。只要还没下旨处死她,她就还有机会。萧淑妃的压迫越甚,王皇后的厌弃越明显,或许……越能反衬出什么?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在她脑中闪现。既然循规蹈矩、谨小慎微换来的只是更甚的欺凌与无视,那何不……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像李瑾在朝堂上做的那样!

    但具体该如何做?她需要一件“武器”,一件能打破这潭死水,重新引起皇帝注意,甚至能反制萧淑妃的“武器”。这件武器,不能是眼泪,不能是哀求,甚至不能是寻常的“贤德”表现。必须足够特别,足够……令人难忘,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能触动皇帝心弦的“危险性”或“破碎感”。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香案上那卷自己亲手抄写、却未能送出的《金刚经》上。又移到手腕那串普通的檀木佛珠。最后,停留在铜镜中自己模糊的、苍白的倒影上。

    一个计划的雏形,在冰冷的绝望与炽热的求生欲交织中,逐渐清晰。这个计划风险极大,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比起在这兰心苑中无声无息地腐烂、消亡,她宁愿赌上一切,搏一个或许渺茫的生天。

    “秋月。” 她忽然开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清晰平静。

    隔壁的啜泣声停了。片刻,秋月披着单衣,战战兢兢地挪过来:“娘子……有何吩咐?”

    “明日一早,你想办法,去一趟太医署。” 武媚娘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找一位姓刘的太医,叫刘神威。就说……兰心苑的旧人,感念他当年为太子诊病之劳,如今自身染恙,恐是旧疾复发,想求他几味安神静心的药材。记住,务必见到他本人,悄悄地说,不要让人知道。”

    刘神威,是当年为太子李忠(后废)诊治过的太医,与李瑾关系密切(因牛痘之事)。这是李瑾在宫中埋下的、为数不多的可靠眼线之一,通过郭老夫人,武媚娘知晓此人。此刻动用这条线,风险极高,但或许能传递出某些信息,或者……得到一些必要的“帮助”。

    秋月虽然害怕,但见主子如此镇定,也仿佛有了主心骨,用力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另外,” 武媚娘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凄冷的月色,“将我那件最旧的淄衣找出来。还有,把我抄写的所有经卷,都整理好。”

    “娘子,您是要……?”

    “我要做一场法事。” 武媚娘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一场……为我自己,也为这兰心苑祈福消灾的法事。就在这院中,明日午时,阳光最好的时候。”

    秋月不明所以,但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武媚娘重新坐回蒲团上,闭上眼,手中缓缓捻动佛珠。恐惧并未完全消失,但已转化为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意志。李瑾在外以“退”为进,那她在内,便要以“进”求生!这场“法事”,便是她抛出的第一块问路石,也是她向这冰冷宫廷发出的、不甘沉寂的呐喊。

    夜还很长,很冷。但武媚娘的心中,那簇名为“野心”与“求生”的火焰,已在绝望的灰烬中,重新燃起,虽然微弱,却异常执拗。她知道,自己或许会在这深宫中“泣血”,但即便是泣出的血,也要化作最艳烈、最致命的毒药,涂在指向敌人的刃锋之上。

    长夜未尽,而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是难熬,也最是……孕育着不可思议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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