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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来一回,甚至连个眼神的停留都没有超过半秒钟,那种君臣间无需言语的“坏水”共鸣,简直浑然天成。站在一旁的礼部尚书孙立本,虽然低着头,但眼角的余光一直瞄着上面。看到这一幕,他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咋舌。
高。
实在是高。
原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已经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能跟上陛下的思路了。现在看来,跟首辅大人比起来,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这就是境界啊。
不用开口,不用下旨,一个眼神就能明白要怎么坑人……哦不,是怎么为君分忧。这种君臣默契,怕是自己还得再练个十年八年。
“蒙剌使臣,赤那,巴图,叩见大圣皇帝陛下!”
赤那跪在地上,双手高举着国书,声音洪亮,“愿大圣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愿两国邦交永固,不起刀兵!”
说完,他满怀期待地等着上面传来那句熟悉的“平身”。
只要站起来,递了国书,这事儿就算成了一半。接下来的谈判,哪怕是割点肉,只要能把时间拖住,就是胜利。
然而。
大殿里一片死寂。
没有“平身”。
也没有“赐座”。
甚至连个喘气的声音都没有。
赤那举着国书的手臂开始发酸,昨晚没吃饭的后遗症开始显现,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慢悠悠地响了起来。
“且慢。”
赤那心里咯噔一下。
只见首辅张正源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从班列中走了出来。他先是朝林休行了一礼,然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赤那和巴图。
那眼神,悲天悯人,像是在看两个不懂事的野孩子。
“赤那大人,”张正源开口了,语气温和得像个邻家老大爷,“这国书嘛,不急着递。按照咱们大圣朝的新规矩,这流程啊,得改改。”
“新……新规矩?”
赤那有点懵,下意识地问道,“什么新规矩?”
“哎呀,这就说来话长了。”
张正源摇了摇头,一脸的语重心长,“赤那大人也知道,陛下乃是圣明天子,最是看重‘文化交流’。这国书不过是几张纸,冷冰冰的,哪能代表贵国的一片赤诚之心呢?”
“所以,内阁昨晚连夜商议,为了体现两国邦交的‘深厚情谊’,以及对贵国‘草原文化’的高度尊重,决定在递交国书之前,增加一个环节。”
张正源顿了一下,目光落在了旁边跪着的巴图身上。
巴图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那感觉就像是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
“什么环节?”巴图粗声粗气地问道。
张正源微微一笑,露出一口保养得极好的牙齿:
“非遗文化现场展演。”
“哈?!”
巴图和赤那同时愣住了,以为自己饿得出现了幻听。
非遗……展演?
这是什么鬼东西?
这是朝堂!是两国邦交的庄严场所!你当这是天桥底下卖艺呢?
“首辅大人莫要开玩笑。”赤那强压着怒火,声音有点颤抖,“我等是使臣,不是伶人!”
“哎!此言差矣!”
张正源脸色一板,显得很不高兴,“什么伶人?这是文化!是艺术!是贵国最宝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赤那大人怎么能如此轻贱自己国家的文化呢?”
他背着手,在大殿上走了两步,声音朗朗:
“老夫听说,贵国有一种古老的舞蹈,名叫‘敬天舞’。乃是模仿草原狼群捕食的姿态,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与美感。陛下对此向往已久,一直遗憾无缘得见。”
说着,他转头看向林休,拱手道:“陛下,您说是吧?”
林休在龙椅上配合地点了点头,一脸的期待:“是啊,朕昨晚做梦都想看。听说还要学狼叫?嗷呜——那种?”
张正源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巴图:
“巴图将军乃是草原第一勇士,身姿矫健,想必这‘敬天舞’跳起来,定是威风凛凛,震撼人心。不如就在这大殿之上,为陛下,为满朝文武,表演一番?”
“哦对了,记得要学狼叫。陛下说了,越像越好。最好能叫出那种……饿了三天没吃饭的凄惨劲儿。”
轰!
巴图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一座火山炸开了。
羞辱!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让他堂堂蒙剌大将,草原雄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像个小丑一样扭屁股学狗叫?
这要是传回草原,他巴图还怎么做人?他手下的兵还会正眼看他吗?
“欺人太甚!!!”
巴图猛地从地上窜了起来,动作快得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
“我不跳!我是来出使的,不是来卖艺的!大圣皇帝,你这是在践踏蒙剌的尊严!”
巴图的吼声在大殿里回荡,震得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
他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
空的。
他这才猛地想起来,那把从未离身的弯刀,在进宫门的时候就被孙立本那老货给收走了,美其名曰“代为保管”,还顺便收了他五十两银子的“保管费”。
此时此刻,巴图只能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感受着那种手无寸铁的憋屈与狂怒。
“巴图!坐下!”
赤那吓得魂飞魄散,赶紧伸手去拉。
但这回,巴图没动。他那双牛眼瞪得溜圆,里面布满了血丝,死死地盯着高台上的林休。
只要那个皇帝敢再说一句废话,他就要拔刀!
哪怕是血溅五步,哪怕是被乱刀分尸,他也不受这个鸟气了!
然而。
面对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场面。
满朝文武的反应,却让巴图感到了深深的……迷茫。
没有人惊慌。
没有人喊护驾。
甚至连门口的金瓜武士都没动弹一下。
那些大臣们,一个个侧着身子,伸长了脖子,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诡异的光芒。那是……看热闹的光芒。
甚至有几个武将还在那窃窃私语,声音虽然不大,但在寂静的大殿里听得清清楚楚:
“哎,老李,你说他跳不跳?”
“悬。这傻大个看着脾气挺爆。”
“要不咱俩赌一把?我赌五百两,他跳。”
“切,我赌一千两!他不跳也得跳!没看首辅大人都把‘敬天舞’说成是‘文化交流’了吗?不跳就是看不起咱们大圣文化,这帽子扣下来,嘿嘿……”
“而且你听见没?还要学狼叫。啧啧,这要是叫得不像,是不是还得罚款?”
巴图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这帮人……这帮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休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那个气得浑身发抖、脸红脖子粗的壮汉,心里那个乐啊。
这就对了嘛。
愤怒吧,爆发吧。
朕的三万矿工大队,缺的就是你这种身强力壮、还能带动情绪的工头。
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了,声音里带着一种欠揍的无辜:
“巴图将军,你怎么生气了?朕只是想看看舞蹈,陶冶一下情操,这也有错吗?”
“还是说……”
林休顿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虽然脸上还挂着笑,但那股先天大圆满的威压,却像是一座大山,毫无预兆地压了下来。
“还是说,你看不起朕?觉得朕不配看你的舞?”
轰!
这股威压不是针对全场,而是精准地落在了巴图一个人的身上。
那一瞬间,巴图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地按住了。膝盖发软,骨骼咯吱作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那是一种来自生命层次的碾压。
刚才那一股子视死如归的血勇,在这绝对的力量面前,就像是烈日下的雪花,迅速消融。
“不……不敢……”
赤那见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拼命磕头,“陛下息怒!巴图他……他只是饿昏了头!不是有意冒犯!这舞……我们跳!我们跳!”
他一边磕头,一边拼命拽着巴图的裤腿,用蒙语嘶吼道:“跪下!你想死吗?你想让全族都死吗?”
巴图僵在那里。
他的手还握着刀柄,但指节已经发白,因为用力过猛而剧烈颤抖。
跳?
那是把尊严踩在脚底下。
不跳?
那是把命丢在这里。
更可怕的是,如果不跳,之前忍受的所有屈辱,交出去的所有银子,这一路上的所有憋屈……就真的全都白费了。
沉没成本。
这个他从未听说过的词,此刻却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死死地勒住了他的脖子。
终于。
当啷。
巴图松开了手。
那把从未离身的弯刀,像是重若千钧,让他再也提不起半分力气。
他的膝盖慢慢弯曲,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金砖上。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彻底碎了。
“我……跳。”
巴图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含着一口沙子。
大殿上,张正源笑了。那笑容慈祥得像个老父亲。
林休也笑了。他往后一靠,从盘子里抓了一把瓜子,甚至还贴心地分给了旁边的小太监一点。
“那就开始吧。”
“奏乐。”
随着林休一声令下,教坊司的乐师们立刻奏响了早已准备好的曲子。
只不过,那不是什么庄严的雅乐,也不是什么豪迈的草原长调。
那是……
《小狗圆舞曲》。
(注:苏墨改编版,节奏欢快,充满童趣。)
在这滑稽的音乐声中,堂堂蒙剌大将巴图,含着热泪,在那群大圣朝权贵的哄笑声中,笨拙地扭动着他那庞大的身躯,嘴里还得时不时地发出几声“嗷呜——”
那一幕,荒诞,残忍,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黑色幽默。
而这,仅仅只是个开始。
首辅大人的才艺展示结束了,接下来,该轮到林休的“重头戏”了。
林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在心里盘算着:
“这群羊既然这么能忍,那朕不把羊毛薅秃噜皮了,都对不起他们这份‘忍者神龟’的精神。”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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