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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风气开放,并不忌讳女子求学问道。三百年前,白鹿书院曾有位贤者境女夫子得至圣先师文脉认可,正式入驻书院并成为院长,其居所名为“云梦阁”。
后世院长与学子为纪念这位传奇女夫子,便将阁楼封锁,以待下一位学有所成的巾帼。
二先生回归书院的当天,云梦阁便悄然开启。
听说只有在此方小阁,二先生才会取下玉冠、披散三千青丝。
上门打扫的老妪见过二先生身着轻纱、长发及腰的婉约模样,登时惊为天人。
于是,书院便有传闻,若非二先生早年云游求学不常驻金陵,又极少以女儿身抛头露面,恐怕金陵双壁中的“二”早该变成“三”了。
……
御射二科考核结束当晚,云梦阁迎来三百年后的首位访客。
敲门声中,身着一袭素白道袍的女子道人立于门前。
她气质出尘,身姿绰约,一头水亮的黑发束成单马尾,头顶发冠上刻着一朵红莲。
木门轻启。
开门的二先生未戴发冠,三千青丝如墨瀑般垂落肩头。
“见过肆雪圣女。”
二先生开口,朝道门圣地邀月仙宫的圣女欠身作揖。
“尔等退下,我与书院二先生有要事相商。”
女子道人抬眸吩咐,身后尾随的道门护法面面相觑,犹豫是否遵令。
“掌门可曾下令禁止我与书院先生相见?”
这位传说中断念绝欲的道门圣女脾气显然没有太好。
见寸步不离的护道人仍没有离去的意向,她英气的柳眉上挑,语气染上不悦,“还是说,你们觉得当世第一女夫子会对贫道心怀不轨?”
“我等不敢!”
眼见圣女大人要将他们架在火上烤,此处又是书院的地界,一众道门护法也只好拱手拜别。
……
吱呀——
木门合拢的声响里,秦肆雪莲步轻移,款步进了听风亭。
她端起石桌上的茶盏垂眸品茗,指尖摩挲着青瓷盏沿,一派生人勿近的清冷淡然,“二先生,贫道此行是为邀月仙宫向白鹿书院见礼……”
“他们走了。这里是书院地界,没人敢监视。”
二先生话音未落,便见对面人影骤然一变。
“呸呸呸,这什么破茶!”
前一刻还举止端方的道门圣女突然将腿跷上石桌,双臂抱胸直嚷嚷,“有没有酒喝?嘴里淡出鸟来了!”
明明是初次相见,二先生却对这翻天覆地的变化毫无意外,只静静看着对方卸去道袍端严,眼底泛起淡淡笑意。
“书院向来禁绝酒水,你又不是不知。”
二先生坐在圣女的对面,为自己倒上一杯香茗。
“邀月宫里也是这些臭规矩。”
秦肆雪撇了撇嘴,将腿从桌上放下,藕臂撑着桌面嘟囔,“要是去老三那里,他肯定给我备上好酒!”
“你要想饮酒,我这里实在无法满足你。”
二先生的脾气真的很好,从来不会因为对方的吊儿郎当和抱怨而感到不悦。
“罢了,不为难你。”
秦肆雪右手托着香腮,打量起眼前难得女装一次的第二梦。
皎洁月光倾洒在这位当世第一女夫子脸上,衬得她气质清逸如谪仙临世。
“梦梦,我早说你穿女装定然好看。”
秦肆雪挪到第二梦身侧,一脸幸福地用自己的脸颊去蹭第二梦的香腮,“瞧瞧这脸蛋、这气度,当真我见犹怜!”
第二梦也不恼,任由对方施为,反正都是女子,也不怕被占了便宜。
……
“你说,我怎么就是个女儿身呢。”
秦肆雪又开始苦恼了,眼巴巴地注视着神色淡然的第二梦,“我要是男儿身,当年把你扛上山寨,指定把你纳做压寨夫人。”
“这么怀念以前当山大王的日子?”
第二梦斜睨了一眼又在说胡话的秦肆雪。
这世上荒唐事多如牛毛。
谁能想到白鹿书院的女夫子,竟与邀月仙宫的圣女是闺中密友?
更无人知晓,传说中太上忘情的道门圣女,本是比男儿还豪横的山寨之主。
至于当年二人不打不相识、秦肆雪耍诈将第二梦扛上山寨的荒唐事,更是唯有天知地知、二女知晓。
“怎能不怀念?”
秦肆雪忆起当年占山为王、劫富济贫,与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岁月,不禁长吁短叹,“在仙宫这五年,说长不长,说短却也难熬。”
一向大大咧咧以女汉子自居的她,此刻声音里难得染上低沉。
这是修行《太上忘情诀》后的真切心境。
过往记忆依旧在脑海中清晰似昨日,但她已经很难与彼时的自己感同身受。
“教派里的弟兄们,都还好吧?”
秦肆雪望着几乎以一己之力扛起教派的第二梦,眼底多有怜惜。
“戴面具的估计还没死,老三一心想去北疆,我被道统规矩捆住脱不了身,光头又只是连哄带骗才挂了个名。”
秦肆雪掰着手指数,“剩下几个……哪像是能担事的?”
太平教九大供奉广为人知,但如今别说九人齐聚,便是半数也难凑齐。
就连她这位建教元老、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坤道,也因私人原因不得不脱离教派,能否回归还得看天意。
如今太平教日益壮大,核心人物却因种种缘由星流云散。
万千重担压在一位女子肩头,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都还好。”
第二梦没有伤春悲秋,只是朝由衷关心她的秦肆雪恬然一笑。
……
“对了,小九怎么也来金陵了?”
秦肆雪今晚除了探望交情颇深的闺中好友,更带着一肚子疑惑等着解答。
“他如今真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
“好端端的,做什么赘婿?真看上别人家的姑娘,咱们太平教还能缺了明媒正娶的银钱?”
“还有,他身上怎的半分武道气息都没了?”
“他怎么成了书院学子?我瞧着君子六艺全是他在出头。”
急性子的秦肆雪攥着第二梦的手,如竹筒倒豆子般连珠发问。
原来,文脉之争伊始,邀月仙宫便作为道门势力之一来到金陵。
身为圣女的秦肆雪受书院礼遇,院长特意在大坪旁设雅间,既便于她观礼,又可避免抛头露面。
君子六艺首考当日,礼仪考核的繁琐险些让她打盹,下午数科考题更让算清饭钱都费劲的文盲如坐针毡。
正当她想支开护道者借机偷闲打盹时,台上突然出现的青衫书生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书院替补上来的学子,分明是江湖人称“九公子”的太平教九供奉。
第二梦身为书院夫子,出现在白鹿书院并无不妥。
可教内传闻,远赴海外为大当家寻仙药的夏九渊私生子九公子竟也现身于此,却叫她大感意外。
当时,她便想寻以真名示人的夏仁问个明白,却被护道者以圣女需守太上忘情为由阻拦。
不胜其烦的秦肆雪,只能一边差人打探消息,一边耐心性子找机会来到云梦阁,向闺中密友第二梦寻求答案。
面对秦肆雪连珠炮般的追问,第二梦只拣了些能说的作答。
毕竟在秦肆雪认知里,夏仁不过是太平教排行第九的供奉,是那个总受她欺负的“小九”,而非从不以真面目示人的夏九渊。
是以她绝口不提夏仁与院长的交易,只说夏仁确实入赘了苏家,此次参与君子六艺考核,纯属阴差阳错。
“所以小九……他真就这么归隐了?杨老头还打算陪他留在金陵?”
秦肆雪消化着第二梦的话。
第二梦因为有所隐瞒,略有心虚,只好微微偏转视线。
也因此,她没能瞧见,对面那位曾经的女土匪,如今的道门圣女,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落寞。
“目前看来是这样。”
第二梦指尖摩挲着茶杯,她的情绪似乎也不太高。
……
微妙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秦肆雪又恢复了刚见面时的高亢。
“对了,我下午就好奇得紧,小九到底是怎么赢的那草包世子?”
今日午后,御射二科同考,这位道门圣女本震惊于书院大儒布施幻境的手段,却很快被大坪景象攫住目光:
一黑一白两匹神驹在乱军之中纵横驰骋,弯弓搭箭直取北狄将领首级。
这般热血场景,叫山匪出身的圣女大人看得心潮澎湃,直呼过瘾。
尤其当那草包世子竟背后暗箭偷袭,自诩“太平教大姐头”的秦肆雪见状险些捏动雷法手诀,当场劈死那厮。
“我听先生们说,一百八十年前御射同考,便是以射杀北狄将领为胜。”
秦肆雪拧着眉头道出疑惑,“可小九最后不追北狄将领,反而去射那扁毛畜生,为何算他赢?”
“大坪模拟的是我军突袭战,需在最短时间内歼灭北狄将领精锐。”
第二梦耐心解释,“射杀敌军统领虽能令其溃散,但若放走送信的海东青,敌军大部队必知我军动向。届时派兵包抄,突袭战岂不前功尽弃?”
“如此说来,根本没有固定考核标准。一百八十年前白鹿书院取胜,不过因两脉学子都选斩首战术,才以‘率先射杀’定胜负。”
秦肆雪虽不如友人聪慧,却也一点就透,“而真正的战场之上,射杀派送情报的鹰隼才是正解。”
“他的大局观,确实远超常人。”
第二梦难得有肯定那人的时候。
“哎,我说。”
秦肆雪向来说话无所顾忌,话锋一转便扯到了私事上,“小九是不是喜欢你,才特意来参加这场比试的?我可听说,你们之前好像还有过一段?”
“圣女大人,夜深了,还请回吧。”
原本因故友重逢,心情颇佳,脸上也挂着罕见笑容的第二梦听到这句话,顿时如罩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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