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潜伏后传 > 第六章 翠平隐身偏远乡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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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津军管会那栋楼,翠平这是第三次来了。

    前两次都是见赵主任,问话,答话。这次不一样,赵主任在楼下等她,没往办公室带,领着她出了后门上了辆黑色小汽车。车子拐进一条安静的胡同,停在小院门前。院里干净,青砖铺地。

    赵主任领她进了正屋,屋里两个人等着。一个四十多岁,戴眼镜;另一个年轻些,拿着本子。

    “王翠平同志,请坐。”戴眼镜的说。翠平坐下。

    “我姓刘,这是小李。我们是华北局城市工作部的。你交来的东西,收到了。”

    刘部长让翠平把情况从头说一遍。翠平说得仔细,从机场到鸡窝,一点没漏。

    等她说完,刘部长摘下眼镜擦了擦:“王同志,你带来的东西非常重要。组织感谢你。”翠平摇头:“应该的。”

    “还有那六根金条,登记入账了,会用在最需要的地方。”

    刘部长看着她:“王同志,你现在最关心什么?”

    翠平低声说:“他……安全吗?”

    “余则成同志在台湾,处境很危险。”刘部长身子前倾,“他的身份是组织的高度机密。如果露出风声,被敌人顺藤摸瓜,则成同志就有生命危险。”

    翠平的手攥紧了。“为了则成同志的安全,也为了你的安全,组织决定给你新身份,去新地方工作。”

    “去哪儿?”

    “贵州。松林县石昆乡黑山林村。那里条件差,交通不便,但便于隐蔽。”

    “你在那里的身份是妇女主任。还叫王翠平,但档案重编。你是河北临祁县白涧乡辛堡村人,早年夫妻参加游击队打鬼子,丈夫丁得贵得肺痨死了。你没去过天津。”翠平听着,一句句记心里。

    刘部长问:“你有什么意见?”翠平沉默几秒:“我服从组织决定。”

    “好。”刘部长点头,想起什么,“对了,贵州山区刚解放,还不太平,经常闹土匪。你一个人去,怕不怕?”

    翠平抬头,眼睛亮了:“领导,我不怕。我在老家是游击队队长,打小鬼子的时候,我用的是驳壳枪,没柄的那种,枪把子都磨秃了,很难使的。”

    屋里静了静。小李惊讶地看着她。刘部长重新打量翠平:“哦?你用过枪?”

    “用过。”翠平说,“我们游击队十二个人,就三杆枪。我那把驳壳枪是从汉奸手里缴的,枪托坏了,我就用布缠着打。民国三十三年伏击小日本的运输队,我一个人撂倒四个鬼子。”她说得平静,像在说平常事。刘部长沉吟:“那你枪法……”

    “不敢说百发百中,”翠平说,“但打活物没失过手。冬天打野兔,夏天打飞鸟,练出来的。”刘部长手指敲桌面:“现在那枪呢?”“民国三十四年,鬼子投降前最后一次扫荡,我们队被打散了。子弹打光,我把枪拆了扔进河里。不能留给鬼子。”

    刘部长点点头,对小李说:“记一下。给王同志配一支驳壳枪,子弹……配一百发。”

    “是。”刘部长又看翠平:“枪是给你防身的。贵州那边土匪多是国民党残兵,有些还是受过训练的。你虽然打过仗,但现在是新环境,不要逞强。遇到事,安全第一。”

    “明白。”翠平说,“我就防身用。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刘部长把档案袋推给小李:“小李,给王同志念一遍。王同志,你仔细听,记心里。”小李念档案,念得慢。王翠平听着,眼睛盯着纸上的字她大多不认识,但听得认真。念完了,小李问:“王同志,记住了吗?”

    “记住了。”

    “您是哪年结的婚?”

    “民国二十六年。”

    “丈夫叫什么?”

    “丁得贵。”

    “怎么去世的?”

    “肺痨。”

    “您去过天津吗?”

    “没去过。”刘部长点头:“枪的事,出发前小李给你。路上不能带,到了贵州当地转交。”

    “明白。”从院子出来时,天擦黑了。赵主任送她到门口:“王同志,保重。听说你打过仗……到那边,多小心。”

    “赵主任也保重。”回去路上,翠平慢慢走。脑子里过着新信息:河北临祁县白涧乡辛堡村,丈夫丁得贵,肺痨死了,没去过天津。还有枪。驳壳枪。她手有点痒痒。好几年没摸枪了。打日本那会儿,枪就是命,睡觉都抱着。后来跟了余则成,除了刺杀陆桥山那一回,再也没有摸过枪。走到住处,她推门进去。屋里简单,一张床,一张桌。桌上放着包袱。

    她坐下来,打开包袱。里面是几件衣服,还有余则成那件中山装。她拿出中山装,抖开,摸了摸领口磨白的地方,仔细叠好放回去。

    三天后走。去新地方,做“新”人,带枪。则成,她心里说,我也要去新地方了。组织给我配了枪。咱们都得好好的。

    三天后,天津火车站。月台上人挤人。小李穿着便装,拎着箱子:“王大姐,这趟车到郑州,转武汉,再到贵阳。路上六七天。”翠平点头。她换了蓝色粗布褂子,黑裤子,头发梳髻。

    小李掏出小布包塞给她:“王大姐,这个您收好。到了贵州,接应的人问您要。”

    翠平接过,沉甸甸的。捏了捏,硬的,枪的形状。“子弹分开的,”小李压低声音,“到了那边一起给。路上千万小心。”

    “我晓得。”翠平把布包塞包袱最底层。“车票我拿着,您跟着我。路上有人问,就说姐弟回老家。”

    “好。”汽笛响,火车进站。小李找到车厢,帮翠平放行李。翠平坐下前,摸了摸包袱,硬的还在。车厢里坐满了人。车开起来,小李说:“王大姐,新身份记熟了吧?”

    “记熟了。”车窗外,田野掠过。翠平看着,想起天津家里的那个小院。火车轰隆开着。对面坐着一对老夫妻带孙子。老太太搭话:“大妹子,一个人出门啊?”翠平看小李,小李点头。“跟我弟回老家。”

    “老家哪儿啊?”

    “河北临祁。”翠平语气自然。两人聊几句。翠平说“老家”情况。小李在旁边听着。聊一会儿,老太太打盹儿。翠平继续看窗外。火车走一天一夜到郑州。下车,转车,等大半天,又上车。再到武汉,再转车。

    一路向南。窗外景色变了,山多了。小李陪着她。武汉转车时,他买几个烧饼。“王大姐,吃点东西。下一段路更长。”

    翠平接过烧饼咬一口。“小李同志,贵州那边土匪……真那么多?”小李点头:“刚解放,国民党残兵加本地惯匪闹事。解放军正在剿。”

    翠平没说话,手摸包袱。又上车。车厢人少些。翠平靠窗看山。山真多,一座连一座。火车在山里穿行,有时进隧道,全黑。出隧道,亮堂堂。又走两天两夜。

    到贵阳时,早晨。站台雾气蒙蒙。小李领翠平出站,找了辆马车。“去长途汽车站。”马车在贵阳街上走。街道不宽,两边木房子。到长途汽车站,小李买了票。

    “去松林县的车,下午一点发。咱们吃点东西等。”他们在车站旁吃碗米粉。米粉滑溜,汤里放辣椒,翠平吃一口辣得咳嗽。小李笑:“这儿吃辣,您慢慢习惯。”等车。一点钟,车来,旧客车。乘客挤上车。车开起来,颠得厉害。路是土路,坑坑洼洼。这回真进山了。路两边山高陡。翠平抓椅背,手心里汗。天快黑时,车到松林县。县城很小,一条主街。

    小李领翠平下车,在招待所住了一夜。第二天早,找车去石昆乡。这回连客车都没了,只有拉货卡车。翠平和小李坐货厢。路更难走,在山石间颠簸。

    中午,车在岔路口停。司机用本地话喊,小李听懂,对翠平说:“王大姐,到了。从这儿往里走,是石昆乡。车进不去,得走路。”他们下车。眼前是山路,窄窄的,弯弯曲曲进山。小李看方向:“走吧,还有十几里。”他帮翠平拎铺盖卷,翠平背包袱。两人上山路。路难走。有的石板路,石板光滑;有的土路,泥泞;有的碎石坡,得手脚并用。翠平走得很吃力。不一会儿气喘吁吁,腿灌铅。小李回头:“王大姐,歇会儿?”

    “不用,”翠平抹汗,“接着走。”她咬牙一步一步走。太阳照着,汗湿透衣服。走大概两小时,转过山弯,眼前出现平地。平地上散落几十户人家。

    “到了。”小李说,“黑山林村。”

    翠平站那儿看村子。村子四面环山。一条小溪流过。小李领着王翠平进村。村口大树下坐几个老人,抽旱烟。“老乡,村里的管事的在哪儿?”老人指村子中央:“那儿,木头房子。”

    他们按老人指的房子走去,门开着,里面坐看个人。小李敲了敲门。那人抬头,四十多岁汉子,黑壮。“你们是……”

    “上级派来的。”小李从包里拿出介绍信,“这是王翠平同志,新来的妇女主任。”

    汉子看了一眼介绍信:“哦哦,王主任!上面早通知村里了,等你好几天了!快请进!”他赶紧起身给翠平搬凳子:“我是咱们村的村长,叫杨大山。一路辛苦了吧?”

    翠平在凳子上坐下来“还好。”杨村长倒水的功夫,小李从包里掏出个小布包交给王翠平:“王大姐,这个给您。刘部长临行前交代的。”

    王翠平接过小布包。接着小李又掏出个小纸包:“这是子弹,一百发。您收好了。”

    杨村长听着她俩的对话,眼神突然变了。王翠平用手掂了掂小布包,没打开,但手指隔着布摸索。枪身长度、重量、扳机护圈的位置,和她用过多年的那把几乎一样,只是这把枪托完整。

    她抬头看小李:“德国造?”小李愣了愣:“应该是吧……刘部长特意交代配好的。”翠平点点头,熟练地捏了捏布包里的枪身:“枪膛是空的?”

    “空的,子弹分开的,安全。”杨村长忍不住问:“王主任,你……会用枪?”

    翠平把布包收进包袱:“在老家打过几年游击,摸过枪。”

    杨村长脸色放松些:“那好,那好。这边真有土匪。上个月抢隔壁村交粮交人,还伤人了。你有枪,也好有个防备。”小李又交代王翠平几句,然后起身:“王大姐,我的任务完成了。往后您就在这儿工作生活。枪的事……小心用。”

    翠平点头:“谢谢小李同志,回去注意安全,替我向刘部长问好。”小李走了。屋里静下来了。杨村长搓手:“王主任,住处早都安排好了,不过就是咱们农村条件简陋,别嫌弃。”

    “不嫌弃。”杨村长领她看住处。一间屋,木板床,桌子。墙上糊着旧报纸,窗外是山。“被褥我让我家那口子拿一套。吃饭暂时在我家吃。”

    “麻烦村长。”安顿好,杨村长说:“王主任,您先歇歇。晚上召集村里干部过来,一起开个小会。”

    “好。”杨村长走了。翠平一个人坐屋里。屋子小,干净。窗开着,看见外面山。

    她走到床边坐下,床板硬。又站起来,走到包袱前,打开,先拿小布包。打开布包,里面的驳壳枪,黑色,油亮。

    她拿起来,掂掂,手感熟悉。右手握枪,食指自然搭扳机护圈外——这是多年习惯,防止走火。她检查枪膛,空的;拉动套筒,弹簧力度适中;看枪管,膛线清晰。好枪。又把子弹拿出来,黄澄澄的,十排,每排十发。

    她没急着藏,而是拿起一颗子弹,手指摩挲弹壳,当年游击队子弹金贵,每人每次战斗就五发子弹,打完得捡弹壳。她把枪和子弹分开藏好,枪塞枕头下,子弹藏床板缝。然后拿出余则成那件中山装。衣服叠得方正,她抖开,看看,走到墙边拉根绳子,把衣服挂上去。

    转身从包袱里找出块旧布,回到床边,拿出枪,坐下,开始擦枪。动作熟练。拆枪,擦每个零件不到十分钟,枪擦好了,黑亮黑亮的。她把枪放回枕头下,走到门口。天快黑了。村里狗叫。

    王翠平看着陌生村子。则成,她心里说,我到地方了。有枪,我能护着自己,也能护着这片地方。你要好好的。我也好好的。咱们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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