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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自称钟离昧麾下百夫长的楚军军官,被带到了一处临时征用的民宅内。油灯摇曳,映照着他惊魂未定的脸和铠甲上尚未干涸的血迹。
李衍屏退左右,只留王贲在侧,目光如炬地盯着他:“你说项王要杀钟离昧,有何凭证?又为何独独跑来向我汉军报信?”
那军官咽了口唾沫,急声道:“将军明鉴!小人句句属实!项王因近日连番受挫,疑心日重,尤其忌惮钟离昧将军功高兵强!今夜巡营,项王亲随在钟将军帐中发现……发现了几封与汉军往来的密信!”
“密信?”李衍眉头紧锁。
“是伪造的!”
军官激动道:“定是有人陷害!钟将军百口莫辩,项王盛怒之下,便要夺其兵符,交由龙且将军!钟将军不服,争执间……项王竟拔剑相向!如今营中钟将军旧部与项王亲卫已然对峙,乱象已生!小人是拼死才杀出来的!”
他扯开衣甲,露出几道狰狞的伤口:“小人感念钟将军旧恩,不忍见其蒙冤,更不忍楚军自相残杀,故……故特来报信,望汉军能……能主持公道!”
他的话逻辑清晰,情真意切,伤口也做不得假。
王贲看向李衍,低声道:“护军,若其所言非虚,此乃天赐良机!”
李衍却在心中不断地盘算着,此事太过蹊跷!项羽虽刚愎,但在决战前夜,因几封来历不明的密信就对麾下头号大将动刀,未免太过儿戏!
是项羽真的已昏聩至此?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个引诱汉军提前进攻,打乱部署的诱饵?
“你可知那密信内容?源自何处?”李衍追问。
军官摇头:“小人职位低微,不知具体,只听闻……似乎与汉军一位姓李的护军有关……”
矛头直指自己!李衍眼中寒光一闪!是丁!这恐怕不仅仅是楚军内讧,更是冲着他李衍来的又一波反间余毒!
赵衍虽死,其党羽或在楚营仍有呼应,欲借项羽之手除掉钟离昧,同时将祸水引向自己!
就在此时,外面传来更加激烈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声,甚至隐隐听到了项羽那如同雷霆般的怒吼!
楚营方向的火光也明显亮了许多,混乱在加剧!
“护军!不能再犹豫了!”王贲急道:“无论真假,楚营已乱!机不可失!”
李衍猛地攥紧了拳头。
风险巨大,但机遇同样巨大!
若真是陷阱,汉军贸然进攻可能损失惨重,但若是真的内讧,此刻便是击溃项羽的最佳时机!
他瞬间做出了决断!
“王贲!”
“末将在!”
“你立刻率领锐士营并调集三千弓弩手,逼近楚营侧翼!但记住,没有我的号令,只以强弩远程覆盖,绝不可近战接敌!我要你像钉子一样钉在那里,牵制楚军,尤其是龙且所部!”
“得令!”
“司马!”
“属下在!”
“你速去禀报汉王与韩大将军,就说楚营生变,情况不明,疑有陷阱!建议主力暂缓出击,但请韩大将军立刻调动兵马,完成合围,绝不能让项羽趁乱走脱!同时,令各部严防死守,谨防项羽狗急跳墙,直扑中军!”
“是!”
命令下达,李衍深吸一口气,对那楚军军官道:“你随我来!指认钟离昧部所在方位及楚军布防薄弱之处!”
他要亲临前线,近距离观察,判断这混乱的真伪!
当李衍在王贲和一小队锐士护卫下,抵近到能清晰看到楚军营寨火光的位置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震。
楚军营内确实一片混乱,不同派系的士兵似乎在相互砍杀,火光中能看到项羽那高大的身影在亲卫簇拥下,正挥舞长戟,厉声呵斥,似乎在镇压叛乱。
而在另一侧,一支打着“钟”字旗号的部队,正与打着“龙”字旗号的部队激烈对峙,箭矢往来不绝!
是真的内讧!并非诱敌之计!那军官所言,至少大半是真!
“护军!你看那边!”王贲突然指向楚营深处。
只见一队约数百人的骑兵,在一个浑身浴血、看不清面目的将领率领下,正奋力向外冲杀,试图突破龙且部队的阻拦,方向赫然是朝着汉军这边而来!
是钟离昧?!他想投诚?!
就在李衍思索之际,异变再生!
项羽似乎发现了那支试图突围的骑兵,发出一声震天怒吼,竟不顾身边乱局,亲自率领一队最为精锐的项家子弟兵,直扑过去!
“钟离昧!叛徒!纳命来!”
项羽的吼声如同惊雷,即便隔着这么远,李衍也能感受到那股冲天的杀意和霸烈!
那支突围的骑兵瞬间被项羽亲卫缠住,厮杀惨烈无比。
火光闪烁间,李衍隐约看到那为首的将领似乎回头望了汉军方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甘,随即被潮水般的楚军淹没……
钟离昧部,完了。
李衍心中一沉。
项羽用这种酷烈的手段,迅速扑灭了内乱的苗头,但也彻底寒了其他非项氏嫡系将领的心。
楚军的战力,经此一遭,必然大损!
“护军,我们现在……”王贲看着远处那惨烈的景象,声音有些干涩。
李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内讧虽被镇压,但楚军士气已遭受重创,军心涣散。
此时,正是施行“十面埋伏”与“四面楚歌”的最佳时机!
“传令!”李衍的声音恢复了冷静:“按原计划,所有埋伏部队,向楚营逼近!壕沟拒马防线,全部激活!楚歌队,上前!”
“那……进攻?”王贲问。
“不,”李衍摇头,目光深邃地看着那片混乱渐平、但哀鸿遍野的楚营,“我们……围而不攻,唱垮他们!”
当夜,垓下之地,出现了诡异而震撼的一幕。
汉军并未趁乱发动总攻,而是无数的火把如同繁星般,将楚军大营围得水泄不通。
一道道深壕,一排排拒马,在火光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紧接着,悲凉婉转的楚歌,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涌向楚军大营。
“九月深秋兮四野飞霜,日月征战兮骨肉离伤……”
“田畴将芜兮胡不归,千里从军兮家何在……”
歌声凄切,如泣如诉,穿透夜幕,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饥寒交迫的楚军士卒耳中。
起初,楚营中还有呵斥和战鼓声试图压制。
但渐渐地,呵斥声消失了,战鼓声也变得零星。
越来越多的楚军士卒,听着那熟悉的乡音,想起远方的父母妻儿,想起连年征战的苦楚,想起刚刚发生的血腥内讧……开始低声啜泣,进而演变成一片悲声!
军心,彻底溃散了!
项羽在中军大帐内,听着帐外震天的楚歌和士卒的痛哭声,脸色铁青,手中的酒樽被他捏得咯咯作响。
他英雄一世,何曾受过如此屈辱!这比刀剑相加,更让他感到刺痛和无力!
“刘邦!李衍!奸贼!小人!”项羽愤然将酒樽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虞姬在一旁,面露忧色,轻声道:“大王……”
项羽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柔情。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军无战心,将怀异志,外面是重重围困和诛心之音……突围,成了唯一的选择。
翌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垓下战场时,楚军大营一片死寂,只有袅袅余烟和弥漫不散的血腥气与悲凉。
营门突然洞开,项羽率领仅存的八百江东子弟兵,如同一支绝望的箭矢,向着一个方向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决战,在这一刻,才真正打响!
然而,等待他们的,是韩信布下的天罗地网,是李衍督造的重重障碍,是汉军以逸待劳的无数弓弩!
项羽勇力盖世,所向披靡,连续突破汉军数道防线,但每前进一步,都伴随着身边子弟兵的不断倒下。
壕沟限制了马速,拒马阻碍了冲锋,铁蒺藜刺穿了马蹄,而四面八方射来的弩箭,更是如同飞蝗般收割着生命。
李衍站在一处高地上,冷静地注视着战场。
他看到项羽如同困兽,左冲右突,血染征袍,却始终无法突破那最后的包围圈。
他看到汉军将领们按照韩信的指挥,层层阻击,不断消耗着楚军最后的元气。
他知道,霸王末路,就在今日。
当夕阳如血,再次染红垓下大地时,项羽身边,仅剩二十八骑。
他被围困在乌江岸边,浑身浴血,拄着长戟,望着滔滔江水,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
声音悲怆,回荡在天地之间。
李衍在远处默默看着,心中并无多少胜利的喜悦,反而有一丝历史的沉重与悲凉。
一个时代,即将随着这位霸王的陨落,而彻底终结。
他看到项羽拒绝了乌江亭长的渡江之请,看到了那场最后的、惨烈的搏杀,看到了项羽力战而竭,自刎于乌江之畔……
一切都结束了。
汉军的欢呼声响彻云霄。
乌江水的呜咽,仿佛在为一位英雄的落幕而悲歌。
震天的欢呼声在汉军阵中持续了许久,才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胜利带来的巨大空虚。
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收缴兵器,看管俘虏,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与焦糊味,见证着这场决定天下归属之战的惨烈。
李衍没有参与打扫战场,他在王贲的护卫下,静静地站在那片高地上,望着项羽倒下的方向,久久不语。
“护军,”王贲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和疲惫:“我们……赢了。”
“是啊,赢了。”
李衍轻声回应,语气中听不出太多喜悦。
他转身,看向远处那杆猎猎作响的“汉”字大旗,“走吧,我们去见汉王。”
中军大帐此刻的气氛,与决战前的凝重截然不同,充满了胜利的喧嚣。
刘邦高踞主位,虽然脸上带着连日征战的倦容,但眉宇间的意气风发却难以掩饰。
韩信、彭越、英布等诸侯将领分列两旁,人人脸上都带着笑容,互相道贺,帐内觥筹交错,一派欢腾。
当李衍走入大帐时,喧闹声稍稍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有钦佩,有审视,有好奇,也有一丝忌惮。
“李护军来了!”
刘邦朗声笑道,亲自端起一杯酒,走下座位:“此番决战,后勤无虞,十面埋伏之策更是功不可没!来,满饮此杯,敬我大汉的功臣!”
“汉王谬赞,此乃将士用命,汉王洪福,衍不敢居功。”李衍躬身接过酒杯,姿态谦逊,一饮而尽。
“诶,有功就是有功!”
刘邦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若非你李衍在汉中苦苦支撑,提供粮秣军械,又献上这困敌良策,我等岂能如此顺利剿灭项籍?你的功劳,本王记在心里!”
这时,樊哙端着酒碗,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大着舌头道:“李……李护军,好样的!以前俺老樊还……还怀疑过你,是俺不对!俺敬你!”说着,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李衍微笑还礼,目光却扫过帐内众人。
他看到韩信正与张良低声交谈,神色平静。
彭越和英布则与周围将领高声谈笑,但眼神偶尔瞥向刘邦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闪烁。
他知道,表面的欢庆之下,暗流已然开始涌动。
项羽这个共同的敌人消失了,接下来,便是权力的重新分配与不可避免的猜忌。
“李护军,”刘邦回到座位,看似随意地问道:“如今项籍已灭,天下初定,你以为,接下来当务之急为何?”
这个问题,看似询问,实则考验。
李衍心中一动,知道不能表现出对权力的热衷,更不能指点江山惹人猜疑。
他略一沉吟,恭敬答道:“回汉王,衍以为,当务之急,一在安抚百姓,与民休息,恢复生产,二在整顿军纪,论功行赏,稳定军心,三在……妥善安置各路诸侯功臣,以安天下之心。”
他将“安置诸侯功臣”放在最后,语气平淡,却点出了最敏感的问题。
刘邦眼中精光一闪,哈哈笑道:“说得好!与民休息,论功行赏,此乃正理!至于各路功臣……”
他目光扫过韩信、彭越等人:“本王绝不会亏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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