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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死寂。那句话还在半空飘着,像根轻飘飘的羽毛,却把黄衣虎妖脸上所有的跋扈、所有的冷笑都砸了个稀巴烂。
他额头上那个象征着炎虎族身份与力量的“王”字斑纹,此刻仿佛真的变成了画上去的拙劣涂鸦,在众目睽睽下灼烧着他的脸皮。
“你——!”虎妖喉咙里挤出破风箱般的嘶声,脸色由黄转红,再由红转青,周身猛地爆开一层灼热暴躁的妖气,附近的摊位被冲得东倒西歪,“找死!”
他身后那几个跟班也反应过来,纷纷怒喝,妖气鼓荡,眼看就要动手。
霜阒在寂珩白那句话问出口的瞬间,脑仁就嗡地一下。
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在突突直跳。
断了。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断了。
但比理智断裂更快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在那虎妖暴起、妖气冲撞过来的刹那,他握着剑鞘的手腕甚至没有经过思考,已然抬起。
“锵——!”
一声清越悠长的剑鸣,并非长剑出鞘,仅仅是剑鞘与空气剧烈摩擦、灌注了冰冷剑意的嗡响。
一道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银白色弧形剑气,以霜阒为中心,横扫而出!
没有对准任何一个人,只是划地成线。
“滋啦——”
地面上,坚硬夯实的黄土路面,被划出一道深达寸许、笔直光滑的剑痕,恰好隔在霜阒、寂珩白与那炎虎族几人之间。
剑气残留的寒意丝丝缕缕升腾,将空气中灼热的妖气瞬间扑灭,连带着附近看热闹的人都被那股锋锐无匹的冷意逼得连连后退,打了个寒颤。
黄衣虎妖前冲的势头被硬生生遏住,脚底在剑痕前半寸险险刹住,脸上暴怒未消,却已混入了一丝惊悸。
他身后的跟班更是脸色发白,噤若寒蝉。
这一剑,未出鞘,未伤人,却已展露出无可争议的实力与……警告。
霜阒依旧保持着抬腕的姿势,银色眼瞳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寒,目光落在黄衣虎妖脸上:“再近半步,斩。”
声音不高,每个字却像冰珠子砸在地上。
黄衣虎妖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霜阒,又狠狠剜了一眼被他护在身后、此刻正从霜阒肩膀后探出半张脸、似乎还在观察他额头斑纹的寂珩白。
羞愤、暴怒、忌惮……种种情绪在他眼中翻滚。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霜阒,白狼族少主的月华剑,不是他能硬撼的。
可众目睽睽之下,被如此羞辱(尽管那羞辱来自一个莫名其妙的路人甲),又被一剑逼退,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霜阒!”虎妖咬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你为了这么个来路不明的……”
“炎烈。”
一个略显苍老,却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突然打断了虎妖的话。
人群再次分开,一个穿着暗红色绣金纹长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
他额间同样有“王”字斑纹,颜色更深,隐隐有流光转动,气息沉凝如山,远非那名叫炎烈的虎妖可比。
他身后还跟着两名气息沉稳的护卫。
老者目光先是扫过地上那道剑痕,又在霜阒身上顿了顿,最后落在那抱着头的老羊妖和满地的陶片上,眉头微皱。
“长老!”炎烈见到老者,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上前一步,指着霜阒和寂珩白,急声道,“霜阒他纵容此人辱我炎虎族!还出手威胁!”
被称为长老的老者没理他,先对那吓坏了的老羊妖温声道:“老丈,损失几何?炎虎族照价赔偿。”示意身后护卫去处理。
然后才转向霜阒,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长辈的温和笑意,只是眼底深处一片平静,看不出真实情绪。
“霜阒贤侄,许久不见,剑意愈发精纯了。”他先赞了一句,才似乎刚看到寂珩白,“这位是……?”
霜阒缓缓放下手腕,剑鞘轻触地面。
面对这位炎虎族实权长老,他脸上冷意未消,却也没有继续针锋相对,只是淡淡道:“路过之人。”显然不打算介绍。
寂珩白此刻已经收回了探出去的脑袋,重新完全躲在了霜阒身后,只露出一角银白外氅。
面对炎虎族长老的注视,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问话不是出自她口。
炎长老眼中精光一闪,对霜阒这敷衍的回答不置可否,笑道:“既是贤侄的朋友,那便是我炎虎族的客人。炎烈年轻气盛,若有冲撞,老夫代他赔个不是。”
这话说得漂亮,既给了霜阒面子,也把“辱及炎虎族”定性为了“年轻气盛的冲撞”。
炎烈在一旁听得不服,却不敢插嘴。
霜阒不接话,只是看着炎长老。
炎长老笑容不变,话锋却微微转了:“只是,青叶集虽小,也有规矩。贤侄这位朋友,方才所言……”他顿了顿,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寂珩白藏身的方向,“……未免有些失礼了。我炎虎族额纹,乃是先祖恩赐,血脉象征,并非什么可以随意置喙之物。”
这话软中带硬,是在讨说法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霜阒……和他身后。
霜阒下颌线绷紧。他知道炎长老难缠,这话把他架住了。
赔礼?凭什么?不赔?就是默认寂珩白“失礼”,甚至可能被解读为对炎虎族先祖不敬。
就在他心中戾气翻涌,指尖剑意再次隐隐流动时——
他身后的寂珩白,动了。
不是走出来,而是轻轻地、用只有霜阒能听到的音量,拽了拽他后背的衣料。
力道很轻,像羽毛拂过。
霜阒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
然后,寂珩白的声音,依旧用那种平平的、仿佛在陈述事实的语气,从他身后传来,音量不大,却足够让附近的炎长老等人听清:
“哦。我看错了。”她顿了顿,似乎很认真地补充,“不是画的。是天生的,像火苗的形状,挺……威风的。”
集市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
这次,连炎长老脸上那完美的笑容都凝固了一瞬。
像火苗的形状?挺威风?
这……算是道歉?还是……另一种角度的“夸奖”?
炎烈张大了嘴,脸上的愤怒都变成了错愕。他额头的“王”字斑纹,被形容成……火苗?还威风?
霜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侧过头,用眼角余光,瞥向身后。
寂珩白正好也微微抬头,对上他的视线。
那双总是蒙着层灰、没什么特点的眼睛里,此刻清澈见底,甚至带着一点点……完成任务似的坦然?仿佛她真的只是纠正了自己之前不够准确的观察结论。
没有狡黠,没有算计,只有一片近乎天真的……实事求是。
霜阒胸口那股翻腾的戾气,突然就像撞上了一团软绵绵、吸饱了水的棉花,噗嗤一下,散了。
只剩下一种深深的、无法言喻的无力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细微的松懈。
炎长老最先回过神来,他深深看了寂珩白藏身的方向一眼,那目光锐利,似乎想穿透霜阒的遮挡,看清后面那人的真面目。
但最终,他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只是这次的笑意,未达眼底。
“哈哈,原来如此。看来是场误会。”他打了个哈哈,不再纠缠此事,转而看向霜阒,“贤侄难得来青叶集,不如移步前面‘醉妖楼’,让老夫略尽地主之谊?也当是为今日这场误会,赔个礼。”
这是不打算轻易放他们走了。
醉妖楼是青叶集最好的酒楼,也是各方势力混杂、耳目众多之处。
霜阒几乎想立刻拒绝。
他一点也不想和炎虎族的人,尤其是这个老东西同桌共饮。
更不想把寂珩白带到那种更复杂的环境里去。
可他还没开口。
身后的衣料又被轻轻拽了一下。
然后,寂珩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点清晰的、不容错辨的期待:
“醉妖楼……有好吃的吗?”
霜阒:“……”
炎长老眼中精光又是一闪,笑容加深:“自然有。青叶集虽陋,醉妖楼的‘炙骨香’和‘百果酿’,在北地也是小有名气的。”
寂珩白没再说话,但霜阒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目光,已经灼灼地、充满了期待地,钉在了他的后背上。
集市里的风,似乎都带着烤肉和酒香飘了过来。
霜阒握剑的手指,松了紧,紧了松。
最终,在炎长老意味深长的注视下,在身后那无声却无比坚定的“想吃”目光催促下,他几不可察地、极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带路。”
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炎长老满意地笑了,侧身引路:“贤侄,请。”
霜阒转身,这次,他没再完全挡住寂珩白,只是走在她侧前方半步,依旧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寂珩白立刻跟上,脚步轻快,仿佛刚才那场差点爆发的冲突和她无关,眼里只剩下对“炙骨香”和“百果酿”的向往。
炎烈狠狠瞪了寂珩白背影一眼,心有不甘地跟在了炎长老身后。
看热闹的人群嗡嗡地议论着散去,不少人看向霜阒和寂珩白的目光更加复杂探究。
而地上那道剑痕,以及“炎虎族少主额纹像火苗”的新鲜说法,想必很快就会成为青叶集乃至整个北地妖族论坛的最新谈资。
醉妖楼的朱漆招牌,已经在不远处招摇。
霜阒走在前方,背影挺直冷硬,心里却一片纷乱。
他总觉得,答应去醉妖楼,是个比带她来青叶集更错误的决定。
而寂珩白,裹着过大的银白外氅,亦步亦趋地跟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外氅边缘柔软的绒毛,目光扫过街道两旁琳琅满目的摊贩。
最后落在前方炎长老暗红色的袍角上,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与她平日慵懒截然不同的微光。
像平静湖面下,倏忽游过的一尾鱼影。
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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