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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工程的事暂时告一段落,黄江北跟武军请了一周假,揣着一颗沉甸甸的心,踏上了去往青城山的路。山路蜿蜒,秋风吹过漫山遍野的翠竹,沙沙作响。越往山里走,尘世的喧嚣就越淡,空气里都是草木和泥土的清新气息。车子行至山脚,黄江北弃车步行,沿着石阶缓步而上,最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建福宫。宫观隐在百年古木的浓荫里,朱红的宫墙衬着金黄的银杏叶,檐角的铜铃随风轻晃,发出清越的声响。他驻足片刻,望着那道古朴的山门,心头的浮躁竟先散了几分。
再往上走,行至一处山口,两峰夹峙,苍松翠柏层层叠叠,远处云雾缭绕,宛如一幅天然的山水画卷——正是天然图画。黄江北沿着观景台的栏杆走了走,山风拂面,带着草木的清香,吹散了他眉宇间的愁绪。他想起从前和吴可欣聊起青城山,她说此生一定要来看看这“青城天下幽”的盛景,如今他来了,却是孤身一人。
一路走走停停,路过天师洞时,他进去拜了拜。殿内供奉着张天师的塑像,香烟袅袅,道童们轻声诵经,氛围庄严肃穆。黄江北在蒲团上静坐了片刻,听着殿外的鸟鸣,心里那些翻涌的情绪,竟慢慢平复了些。
循着石阶继续往上,便到了上清宫。道观始建于晋代,青瓦红墙,古意盎然。宫内祀奉着李老君的塑像,墙壁上刻着《道德经》的五千言木刻,字字苍劲有力。黄江北站在殿前,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云雾在山谷间游走,翻涌成一片云海,壮观得让人失语。
他一路登顶,终于抵达老君阁。这座六层的楼阁雄踞青城山主峰,海拔1260米,下方上圆的形制暗合天圆地方的寓意。站在阁顶极目远眺,整个青城的风光尽收眼底,群山如黛,林海茫茫,山风吹过,仿佛能涤荡人心。
黄江北在阁上待了许久,才沿着原路下山,转道去往青城后山。后山的景致与前山不同,少了几分道观的肃穆,多了几分自然的野趣。他先到了泰安古镇,青石板路蜿蜒曲折,两旁是明清风格的吊脚楼,屋檐下挂着红灯笼,街边的小店飘来腊肉和糍粑的香气。他在古镇上吃了一碗豆花饭,听着邻桌的游客聊着山里的趣事,嘴角难得泛起一丝笑意。
歇罢,他沿着栈道往山里走,五龙沟的溪水潺潺流淌,金娃娃沱瀑布从山崖上倾泻而下,溅起漫天的水花。溪水清澈见底,水底的鹅卵石圆润光滑,偶尔有几尾小鱼游过,灵动喜人。黄江北脱了鞋,赤脚踩进溪水里,冰凉的触感从脚底蔓延开来,让他瞬间清醒了不少。
再往前,便是龙隐峡栈道。栈道依山傍水而建,蜿蜒曲折,下方是奔腾的溪流,上方是陡峭的崖壁,走在上面,脚下是涛涛水声,身旁是云雾缭绕,宛如行走在仙境之中。黄江北扶着栏杆,一步步往前走,看着峡谷间的飞瀑流泉,听着山风穿过峡谷的呼啸声,忽然觉得,那些困住他的心事,在这天地山川面前,竟渺小得不值一提。
行至翠映湖时,夕阳已经西斜。湖水碧绿清澈,像一块镶嵌在群山间的翡翠。黄江北乘船渡过湖去,船桨划过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远处的山林被夕阳染成了温暖的金色,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船靠岸时,暮色已经四合。他循着记忆里的路,走到隐在竹林深处的小道观,空虚道长正坐在院前的银杏树下,手里捻着一串佛珠,面前摆着一壶刚泡好的野菊花茶。听到脚步声,道长抬眼望去,看到风尘仆仆的黄江北,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回来了。”
没有多余的寒暄,却像极了家人的问候。黄江北鼻头一酸,积攒了一路的情绪差点又涌上来。他快步走过去,扑通一声跪在道长面前,声音哽咽:“师傅,我好累。”
空虚道长没有扶他,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指了指身边的石凳:“坐下吧,喝口茶。”
黄江北依言坐下,捧着温热的茶杯,看着茶汤里舒展的野菊花,眼眶又红了。他把吴可欣的短信,把心里的委屈和迷茫,还有这一路看到的青城风光,一股脑地倒了出来。他说自己像个陀螺,从早到晚转个不停;说自己明明知道和吴可欣不是一路人,却还是忍不住难过;说自己在筲箕湾撑得有多辛苦,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
空虚道长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黄江北说完,把憋了许久的话都吐了出来,他才缓缓开口:“人生在世,总逃不过‘情’‘欲’二字。你看这青城山,前山有宫观庙宇,后山有溪流飞瀑,各有各的景致,各有各的韵味。你把她当成了年少时的光,却忘了,光有很多种,有的照亮前路,有的只适合怀念。”
“师傅,我知道我们不可能。”黄江北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可我就是难受,觉得自己像个失败者。”
“失败者?”空虚道长笑了,指了指窗外的竹林,“你看那些竹子,刚破土的时候,细弱得风一吹就倒,可它们憋着劲往土里扎根,往天上生长,几年功夫,就成了一片竹林。你在筲箕湾修的路,建的学校,帮的那些乡亲,哪一样不是在扎根?这怎么会是失败?”
他顿了顿,又说:“你心里的累,不是累在身,是累在心。你总想着要做得更好,要对得起所有人,却忘了,你也是个普通人,也有难过的权利。想哭就哭,想歇就歇,没必要硬撑。”
黄江北抬起头,看着师傅苍老却澄澈的眼睛,心里的那块石头,好像彻底松动了。他想起这一路看过的风景,建福宫的宁静,天然图画的秀美,老君阁的壮阔,翠映湖的温柔,原来天地之大,容得下他所有的委屈和迷茫。
“那我该怎么办?”
“该吃饭吃饭,该做事做事。”空虚道长给他续了一杯茶,“她有她的繁华燕京,你有你的筲箕湾。两条路,没有高低,只有不同。等你把这条路走得繁花似锦,再回头看时,就会发现,那些曾经让你哭的事,总有一天会笑着说出来。”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穿过银杏树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师徒二人坐在院里,喝着茶,聊着天。空虚道长没再提吴可欣,只是跟他讲山里的草木,讲道观的日常,讲那些来来往往的香客的故事。
黄江北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临走时,空虚道长送了他一袋野菊花,还有一句话:“心安处,即是家。”
黄江北攥着那袋野菊花,重重地朝师傅磕了个头,才转身踏上归途。
山路弯弯,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竹林深处。空虚道长依旧坐在银杏树下,手里捻着佛珠,目光追随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久久没有移开。晚风卷起他灰白的道袍衣角,檐角的铜铃还在轻轻摇晃。
世人都说出家人六根清净,无欲无求,可他入道数十载,终究还是没能断了七情六欲。黄江北这个孩子,自小无依无靠,被他捡回道观养大,早已成了他心底最深的牵挂。方才黄江北踏入山门的那一瞬间,他便看出了端倪——那双往日里亮得像星星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愁绪,分明是遇到了迈不过去的坎。
他看着那个背影,轻轻叹了口气。这孩子,如今已是能独当一面的副镇长,是翱翔在乡村振兴天地间的鲲鹏,可在他眼里,终究还是那个会在道观门口哭着要糖吃的小不点,是受了委屈会躲在他怀里寻求安慰的孩子。
山风渐起,吹散了院中的茶香,却吹不散道长眼底的惦念。他抬手拂去落在肩头的银杏叶,轻声呢喃:“一路走好,我的孩子。”
回到镇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工地的灯还亮着,远远望去,像一颗颗星星。黄江北深吸一口气,脚步轻快地朝着工地走去。
他知道,前路依旧有风雨,但他不再是孤军奋战。他的身后,有青城山的钟灵毓秀,有师傅的教诲,更有筲箕湾的万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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