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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要杀人,就别想跑掉,自己都能往刀刃上磕;老天要留人,就谁都弄不死。--简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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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石城方向的火光,在极夜的天幕上烧了整整十七天。
第十七日黄昏,火光终于渐渐黯淡下去。不是熄灭,而是被更浓的烟尘遮盖——那是城墙崩塌、屋舍焚烧的余烬,混着血腥与焦臭,顺风飘来,连矿场都能嗅到那股令人作呕的绝望气息。
城未破。
据最后几批逃到矿场附近的溃兵说,镇北侯府那位年仅十九岁的小侯爷,硬是带着残兵死守内城,凭着几处祖传的阵法枢纽,抵住了狄狨大军的猛攻。狄狨人伤亡不小,粮草亦开始吃紧,攻势暂缓,但围困未解。
黑石城成了一颗啃不下的硬骨头,卡在狄狨南下的咽喉要道上。
于是,狄狨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周边——那些产出粮秣、铁器、以及……特殊资源的地方。
比如,黑石矿场。
“来了。”
石堡顶层瞭望台,简自在放下单筒青铜镜(从关希书房翻出来的旧物),声音平静无波。
远处山道上,烟尘腾起。
起初只是细细一缕,很快便弥漫成灰黄色的雾障。雾障之中,铁甲反射着阴郁的天光,马蹄声如闷雷般碾过大地,由远及近。
狄狨骑兵。
约莫三百骑,清一色的黑鬃战马,马背上的骑士裹着皮毛与铁片混编的札甲,头戴尖顶护鼻盔,腰间挂着的不是寻常马刀,而是一种弧度过分夸张的弯刀,刀身在昏暗中泛着冷冽的青光。
骑兵队前方,三杆大旗猎猎作响。旗面猩红,以黑线绣着一头狰狞的狼头,狼眼处镶着碎宝石,即便隔得很远,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凶蛮之气。
“是狄狨王庭直属的‘苍狼卫’。”刘莽不知何时也登上瞭望台,声音低沉,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三百苍狼卫……足以踏平寻常军镇。”
简自在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掠过骑兵队,落在队伍中间那辆由四匹健马拖拽的青铜战车上。战车上站着一名将领,未戴头盔,露出一头编成无数细辫的棕发,脸庞线条硬朗如斧凿,左眼戴着一只黑色眼罩,仅剩的右眼锐利如鹰。
【真理之梯】无声运转,捕捉着远处的能量波动与生命体征。
【目标分析:狄狨将领,气血强度约淬体七重巅峰,左眼残疾为旧伤,右臂有隐晦符文微光(疑似图腾加持)。三百骑兵平均气血淬体三重,装备精良,士气高昂。威胁等级:高。】
“他们不会强攻。”简自在忽然开口。
刘莽一愣:“什么?”
“黑石城久攻不下,狄狨人粮草兵力皆有损耗。此刻分兵来此,首要目的绝非强攻这地势险要的矿场。”简自在手指轻点木质栏杆,“他们是来‘收矿’的。”
“收矿?”
“不错。”简自在转头看向刘莽,眼神深邃,“狄狨大军远征,需要补给。墨晶矿炼出的玄铁精粹可以打造兵器,矿场囤积的粮食可以充作军粮。更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他们知道墨髓的存在。”
刘莽瞳孔骤缩。
“关希能坐稳总管之位,靠的是向侯府输送墨髓。这秘密能瞒住普通人,却未必瞒得过狄狨王庭的密探。”简自在声音冷了下来,“如今黑石城被困,侯府自顾不暇。狄狨人此来,就是要趁乱夺了这座矿,断了侯府的资源,补了自家的军需。”
“那……那我们……”刘莽喉结滚动,额角渗出细密汗珠。
“守不住。”
简自在说得干脆利落,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三百淬体三重的苍狼卫,一个淬体七重的将领,加上可能的随军萨满。而我们,满打满算能战的不过百余人,淬体三重以上的不到二十。正面交锋,半个时辰都撑不住。”
刘莽脸色惨白如纸。
他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刀柄上的缠绳被汗浸湿。目光扫过矿场那简陋的木石工事,再看看远处那支越来越近的、散发着血腥气的骑兵洪流,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怎么办?
死守?那是找死。
投降?狄狨人凶残暴戾,降者多半沦为奴隶苦役,甚至被屠杀祭旗。
逃?四面皆敌,能逃到哪里去?
无数念头在刘莽脑中疯狂冲撞。他想起自己那显赫的家世——开国功臣之后,祖上随太祖马上取天下,挣下泼天富贵。也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荒唐与暴虐,仗着家势,在京城欺男霸女,手上沾染的人命不下十指之数,最后闹得太大,压不下去,才被家里花了极大代价,将死刑改成流放边陲。关希收留他,也不过是看他修为尚可、家世余荫犹存,指望有朝一日他能回去,多少是个香火情。
他来这苦寒矿场,本就是熬资历、避风头,只等几年期限一过,打点关系,便能重回繁华之地,继续作他的纨绔子弟,甚至凭借家中资源,在军伍或官府谋个实缺,继续作威作福。
他怀里还贴身藏着几本家传功法抄本,有锤炼肉身的《铁骨金身诀》,有凌厉杀伐的《破军七杀刀》,甚至还有半卷据说能直通先天之境的《紫阳导引术》。可惜,他天资实在鲁钝,悟性奇差,那些精妙口诀看得他头昏脑涨,十几年苦修,靠着丹药硬堆,也才到淬体五重巅峰,始终摸不到六重的门槛。那些高深功法,在他手里如同天书。
他不能死在这里!他还有大好的前程,还有无数的富贵等着他去享受!凭什么要给这破矿场陪葬?
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简自在。
这个年轻人依旧站得笔直,侧脸在渐暗的天光里显得格外冷峻。可再冷静,能挡得住三百苍狼卫吗?跟着他,只有死路一条!
刘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底最后一丝犹豫,被汹涌的求生欲和根植于骨子里的自私彻底碾碎。
狄狨骑兵在矿场主要隘口外三百步处勒马。
烟尘缓缓沉降,露出骑兵森严的阵列。战车上,独眼将领抬起右手,整个队伍瞬间静默,只剩下战马偶尔喷吐鼻息的声响。
压抑。死寂。
矿场工事后,守卫的矿奴和护卫们握紧手中粗劣的武器,呼吸粗重,不少人腿肚子都在打颤。
独眼将领独目扫过矿场简陋的防御,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他招了招手。
一名骑兵策马出列,用生硬但清晰的大陆通用语朝矿场内高声喊话:
“矿场里的人听着!”
“黑石城已陷!镇北侯府覆灭在即!我苍狼卫奉王庭之命,接收此矿!”
“打开工事,交出所有存粮、矿石、及‘墨髓’,跪地投降者,可免一死!负隅顽抗者——”
骑兵猛地挥刀,刀锋划破空气,发出尖锐嘶鸣:
“鸡犬不留!”
声音在峡谷间回荡。
矿场工事后,一片骚动。
就在这时——
“我投降!!”
一声嘶哑的、带着破音般的吼叫撕裂了压抑的空气。
众人骇然望去。
只见护卫头领刘莽,竟一把扯下身上代表职级的铜牌,猛地推开身前挡路的两个年轻矿奴,力道之大,将那两人撞得踉跄倒地。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工事,朝着狄狨骑兵的方向狂奔而去,如同一条看见了骨头的饿狗!
他一边跑,一边挥舞双臂,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唾沫横飞:
“我投降!我知道墨髓藏在哪!我知道矿场所有的秘密通道和藏宝点!别杀我!我给你们带路!我带你们去拿!!”
矿场这边,所有人都惊呆了。老陈独眼圆睁,几个还算忠心的护卫也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平日里对矿奴动辄打杀、对他们也时常呼来喝去、总吹嘘自己祖上如何显赫、自己将来如何前程远大的刘头领,此刻竟如此不堪!
耻辱、愤怒、还有更深沉的寒意,攥紧了每个人的心。
狄狨骑兵阵列微微波动,前排骑兵甚至发出几声低低的、充满嘲弄意味的嗤笑。
战车上,独眼将领独目微眯,看着越跑越近、姿态卑微到极点的刘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只独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如同看着污秽垃圾般的厌烦。
刘莽气喘吁吁地冲到骑兵阵前约五十步处,噗通一声直接跪趴在地,以头抢地,砰砰作响,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恐惧和谄媚而彻底变形:
“将军!将军明鉴!小的刘莽,愿降!愿为将军做牛做马!矿场虚实,墨髓所在,还有关希那老鬼私藏的金银,小的全都知道!只求将军饶小的一命!小的家中在京城还有几分势力,日后定有厚报!厚报啊!”
他磕头如捣蒜,额头很快见了血,混合着尘土,狼狈不堪。为了活命,他甚至不惜抬出自己那已经摇摇欲坠的家世背景,企图增加筹码。
独眼将领静静看着他磕了十几个头,才缓缓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
刘莽心中一喜,以为对方心动了,连忙抬起头,脸上挤出一个极力讨好的、却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的笑容,眼中充满了希冀。
然而,他看到的,是独眼将领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看一条蛆虫般的冰冷与轻蔑。
“叛主之徒,摇尾乞怜,聒噪。”
独眼将领开口,说的是狄狨语,声音不大,却像冰渣子一样刮过空气。那股森寒的杀意,不需要翻译也能听懂。
刘莽的笑容彻底僵死,眼中的希冀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吞噬。
他想开口再说些什么,想再哀求,想再拿出更多筹码……
但,没有机会了。
独眼将领右手随意一挥,如同驱赶苍蝇。
“咻——!”
一道凝练至极的乌黑刀芒,自他指尖迸发,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空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黑色残痕!
刘莽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他只看到自己的视野陡然升高、旋转、翻滚。天空、大地、狄狨骑兵狰狞的面孔、矿场简陋的工事……一切都在颠倒旋转。
最后的意识里,是那具熟悉的、穿着护卫头领服饰的无头身体,还保持着跪趴的姿势,脖颈断口处鲜血如同红色的喷泉,激射起丈余高,在昏黄的天光下画出凄艳而可悲的弧线。还有远处,那些曾经的部下眼中,除了震惊恐惧,更多是一种……看小丑般的麻木与鄙夷。
“砰。”
头颅落地,滚了几圈,沾满尘土与自己的血迹,面目狰狞扭曲,双目圆睁,凝固着最后时刻那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
死了。
这个靠着祖荫横行霸道半生,犯下无数恶行却能逃脱死罪,流放至此依旧作威作福,怀揣高阶功法却因蠢笨如猪而不得寸进,最终在绝境中选择背叛、却连摇尾乞怜的资格都被剥夺的“功臣之后”,就这么像条野狗一样,死在了他意图投靠的主子刀下,身首异处,一文不值。
独眼将领收回手,仿佛只是弹掉了一丝尘埃。他看都未看那具肮脏的尸体,独目重新抬起,望向矿场,声音陡然转厉,用通用语喝道,声震山谷:
“还有谁要降?!”
矿场死寂。
只有山风吹过隘口,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卷起几缕血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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