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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击声停下的瞬间,云澜屏住了呼吸。雨声掩盖了大部分声响,但御书房内死寂一片。她盯着那扇隐藏在书架后的暗门——那是先帝早年为了紧急撤离而设的秘道,除了她和先帝,连陈安都不知道机关的具体位置。
三长两短。确实是那个暗号。
是谁?是先帝安排的潜蛟,还是破解了机关的索命人?
云澜的手滑入袖中,握住了那柄从现代带来、一直贴身藏着的折叠小刀。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心神稍定。她没有喊人,此刻御书房外只有值夜的内侍,若真是刺客,喊人只会打草惊蛇。
她起身,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走到书架旁,手指按在第三排那本《帝范》的书脊上,轻轻一推。
咔哒一声轻响,机关转动。书架无声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后面黑黝黝的洞口。一股陈年尘土和石壁的阴湿气味涌出。
暗门后,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
云澜站在光影交界处,手心里的刀柄已被汗水浸湿。先帝说过,若有人以此暗号叩门,非忠即奸,需以密语相询。
她吸了口气,压低声音对着黑暗道:今夜风雨急。
黑暗中,沉默持续了三息。然后,一个沙哑得男声,低低传来:
……潜蛟待出渊。
密语对上了上半句。云澜心跳加速,接着道:渊深几何许?
那声音答得更快,带着某种压抑的激动:……七尺镇龙廷。
全对上了。
云澜缓缓松开握着刀柄的手,但警惕未消。出来,到光下。
一阵衣料摩擦石壁的窸窣声。一个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出,踏入御书房昏黄的灯光范围内。
那是个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的男人,身形瘦削,面容普通得扔进人堆里就找不着,唯有一双眼睛,在抬眼看她的瞬间,精光内敛,锐利如鹰。他穿着宫中最低等杂役的灰布衣服,沾着尘土,但身姿笔挺,行动间悄无声息。
他在云澜身前三步外站定,没有丝毫犹豫,撩起衣摆,单膝跪地,垂首:
潜蛟第七卫,玄七,叩见主上。
他声音沙哑,但清晰有力。
第七卫。果然是潜蛟。云澜没有立刻叫他起身,目光扫过他全身,最后落在他低垂的头上。玄七。你如何证明身份?
玄七闻言,从怀中取出一物,双手高举过头。那是一枚青铜令牌,与云澜暗格中得到的那枚形制一模一样,只是上面刻的不是七,而是一个玄字。令牌背面,也有那句持此令者,可调潜蛟。
云澜从自己怀中取出那枚七字令,两相对照,纹路、质地、磨损,完全一致。她心中信了七八分,但疑虑犹存。先帝赐你此令时,可另有交代?
玄七抬头,目光坦然:先帝有命,此令出,唯认持七字令者为主。见令如见先帝,赴汤蹈火,死不旋踵。另……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先帝曾言,若主上年满十八,龙椅稳坐半年后,宫中伽罗香气有异,或见七星之兆,便是我等现身之时。
伽罗香!七星!
云澜瞳孔微缩。先帝连这个都预料到了?
起来说话。她转身走向书案,将两枚令牌都放在桌上,你说你是第七卫,其他六人呢?
玄七起身,依旧垂手恭立:潜蛟七卫,各有所司,彼此不识,只认令牌与主上。属下玄七,司职听风,掌京城内外消息暗桩。按先帝遗命,除非主上持令召集,或京中发生危及主上及国本之大事,否则永不联络,永不相认。
听风……云澜咀嚼着这个词,所以,京城的风吹草动,你都知晓?
不敢言尽知,但重要消息,皆有脉络。玄七答道,比如,慈宁宫赵嬷嬷三日前暗中出宫一次,去的是城南清虚观。比如,兵部侍郎杨振,李相门生,三日前其管家在城西赌坊一夜输银五百两,却面不改色。再比如……他抬眼,快速看了云澜一下,北境谢将军的亲兵入宫报信,以及陛下命人暗查围场废弃点,属下皆已知晓。
云澜背脊一凉。她自认为隐秘的动作,在这潜蛟眼中,似乎无所遁形。
清虚观,有何特殊?她抓住第一个信息点。
清虚观明面上是皇家敕建道观,香火鼎盛。但观主清虚子,与已故的国师玉阳真人乃是同门。玉阳真人,正是二十年前未央宫旧案发生时,为先帝炼制丹药、亦负责查验伽罗香之人。玄七语速平稳,却字字惊心,国师在案发后不久便坐化了。而清虚观中,一直秘密供奉着一尊斗姆元君像,据传是前朝皇室旧物。
斗姆元君?云澜立刻想起谢无戈密报中提到的、铁牌符号与某道观神像背纹一致。难道就是清虚观?
你可知七星之兆,具体所指为何?云澜追问。
玄七摇头:先帝未曾明言。但属下探查多年,发现凡与七星、潜蛟线索相关之事,多多少少都会指向前朝余孽,以及当年未央宫的真相。先帝晚年,似乎一直在暗中追查什么,但未来得及……
先帝的病,云澜打断他,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看?
玄七沉默了片刻,先帝病发突然,病情反复,太医束手。但据属下安插在御药房的人回忆,先帝发病前月余,曾因夜不能寐,加重了伽罗香的用量。而负责先帝熏香及部分药引的……正是冯保。冯保与清虚观,素有往来。
又是冯保!又是伽罗香!清虚观这个节点,串联起了太多线索。
冯保死了。云澜冷冷道,就在今夜,朕派人去寻他之前,他的宅子起了火,发现焦尸。
玄七脸上并无意外之色:杀人灭口。对方动作很快。但冯保或许留了后手。他在清虚观有一个私生子,年方十二,被观主收为道童,鲜为人知。
人在哪儿?
就在观中。属下已派人暗中看住,但清虚观并非寻常之地,观中道士多有武艺,且香客繁杂,不易动手。玄七道,主上,秋狝在即,此时若动清虚观,恐打草惊蛇。
云澜在案前踱了两步。没错,清虚观是条大鱼,但现在不是收网的时候。秋狝才是眼前最大的局。
依你之见,秋狝之局,关键在何处?
在围场,更在仪式。玄七沉声道,属下综合各方消息,对方似乎想在秋狝当日,达成某个条件。这个条件,可能需要特定的地点、特定的人、以及可能还需要陛下您亲临现场。李相一力促成秋狝,太后娘娘适时病倒并赠图,北境出现可疑铁牌,皆指向此。围场之内,必有我们尚不知晓的布置。
仪式……云澜想起太后梦中黑色的旗子,星星,想起祭坛下可能埋着的东西。这绝不是简单的刺杀,更像是一种带有象征意义的公开挑衅。他们的目的,恐怕不止是朕的命。
主上明鉴。弑君固然是目的之一,但若能借此机会,达成某种宣告或验证,动摇国本,或许才是更深层的意图。玄七分析道,比如,前朝正统的复现。
前朝正统?云澜心头一震。如果对方是想在秋狝这样的皇家盛典上,公然亮出前朝标志,甚至证明某种继承的合法性,那对刚刚稳定下来的大晟朝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朕知道了。云澜停下脚步,目光重新变得锐利,玄七,你继续潜伏,动用你一切力量,给朕盯死清虚观,特别是那个道童,还有与李相、慈宁宫有往来的一切人。秋狝之前,朕要尽可能多的消息。另外,围场那边,朕会派人按太后给的地图去查,你的人不必插手,以免暴露。
是。玄七躬身领命,随即又道,主上,还有一事。潜蛟其余六卫,虽彼此不识,但皆在京畿及附近要地潜伏。主上持七字令,便可寻得联络之法,必要时可调动。令牌内侧,有机括。
云澜闻言,拿起那枚七字令,仔细摸索内侧边缘,果然触到一处极细微的凸起。用力一按,令牌侧面弹出一截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面以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刻着六行字,每行是一个地名和一个对应的暗语标记。
这是另外六卫的联络方式。
朕知道了。你去吧,一切小心。云澜将金箔推回,收起令牌。
玄七再次行礼,身形一闪,便悄无声息地退入暗门后的黑暗之中。书架缓缓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仿佛从未打开过。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云澜一人,和窗外渐沥的雨声。但她的心境已与方才不同。手中多了潜蛟这张牌,眼前迷雾似乎散开些许,但前方的深渊,却显得更加幽暗莫测。
她坐回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关键词:清虚观、斗姆元君、冯保、道童、伽罗香、七星、前朝、仪式、秋狝、李相、太后、地图……
这些词被她用线条连接,逐渐构成一张狰狞的网。而网的中心,就是即将到来的秋狝。
想要仪式?云澜低声自语,指尖在秋狝二字上一点,那朕就给你们一个终生难忘的盛典。
她唤来陈安,低声吩咐了几句。陈安领命,匆匆没入夜色。
长夜将尽,东方天际泛起一抹鱼肚白。而秋狝之日,又近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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