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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的春意总是来得极快,刚过惊蛰,汴河两岸的柳枝便已抽出了鹅黄嫩绿。然而对于苏轼来说,这满城的春色,不过是离别的笙箫。“圣旨到——”
苏轼府邸的厅堂内,气氛有些微妙的凝重。宣旨的内侍并非新面孔,而是太后身边的红人,也是苏轼的旧识,梁惟简。
梁惟简展开黄绫圣旨,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苏轼虽在纵火案中洗清冤屈,然前日于朝堂之上,言语狂悖,以此博取名声,有失大臣体统。且蜀洛党争日盛,令朕不安。为保全苏子瞻才名,着即贬为杭州太守,即日离京,不得逗留。”
苏轼跪在蒲团上,双手接过圣旨,脸上竟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意:“臣,领旨谢恩。”
这“贬谪”来得并不突然。对于高太后和赵官家来说,苏轼是无罪的,但他也是“麻烦”的。他在朝一日,程颐的洛党便如芒在背,新党也时刻盯着。让他去杭州做一方诸侯,既是保护,也是为了平息这无穷尽的口水仗。
“苏学士,”梁惟简收起圣旨,压低声音,凑近苏轼道,“太后让杂家带句话:‘西湖虽好,莫忘汴京寒。这根玉簪子,是太后赏您的,以此为念。’”
说着,他悄悄将一只锦囊塞进苏轼手中。
苏轼心中一暖,眼眶微红。他知道,太后是在暗示他——汴京的暗流并未平息,让他出去避避风头,同时也留个念想,等待回朝的一日。
送走梁惟简后,苏轼回到书房。小坡正忙着收拾书籍字画,那孩子眼圈红肿,显然是不舍得走,却又不敢出声。
“先生,我们……真的要走了吗?”小坡停下手中的活,怯生生地问道。
“走,当然要走。”苏轼将那只锦囊贴身收好,目光投向窗外,“汴京这口大锅,实在是太热了,我这把老骨头,快要被熬成汤了。去杭州也好,那是人间天堂,正好修整修整。”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子瞻兄,这就要走了?也不等愚弟来送行?”
只见王诜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两坛陈年花雕,身后还跟着几位文友。
“晋卿兄,”苏轼起身相迎,“你这消息倒是灵通。”
“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你苏子瞻是这汴京城的风向标。你一动,风向都要变三分。”王诜放下酒坛,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严肃,凑近苏轼道,“不过,这饯行酒,咱们得换个地方喝。”
“哦?为何?”
“府外有眼线。”王诜压低声音,“程颐虽然失势,但洛党门生遍布;蔡京更是阴魂不散。今日你离京,若是在府门口大张旗鼓地送行,只怕路上要出幺蛾子。”
苏轼眉头微挑:“你是说……”
“城外十里长亭,我已备下薄酒,咱们悄悄出城,神不知鬼觉。”王诜眨了眨眼。
苏轼点了点头:“好,那就依你。”
……
申时,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悄悄驶出了汴京的宣化门。
车帘低垂,马车里坐着苏轼和小坡。王诜骑马护卫在前,后面跟着几名便装的家丁。
出了城门,眼前的景色豁然开朗。虽然柳色尚新,但田野间已是一片生机勃勃。苏轼掀开车帘,深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芬芳的空气,多日来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似乎都消散了不少。
“先生,看!那是汴河的船!”小坡趴在窗口,指着远处的河道兴奋地喊道。
苏轼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到了杭州,你想看船看个够。那可是水乡泽国,出门便是舟。”
然而,这份轻松并未持续太久。
当马车行至一片名为“枯杨林”的僻静地段时,王诜忽然勒住了马缰,举手示意停止。
“怎么了?”苏轼在车内问道。
“有些不对劲。”王诜的手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这林子里的鸟,怎么不叫了?”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锐响。
一支羽箭擦着王诜的马鬃射过,深深钉在路边的老杨树上,箭尾还在剧烈颤动。
“有埋伏!护住先生!”王诜大吼一声,拔刀出鞘。
枯杨林中,瞬间冲出十几名黑衣蒙面人。他们并不答话,手中的长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芒,直奔马车而来。
“小坡,蹲下!”苏轼一把将小坡按倒在车厢板上,随手抓起案几上的铜镇纸,眼神瞬间变得凌厉。
这不是普通的劫匪,这是杀手。招招致命,不留余地。
王诜虽然是贵胄公子,但也并非只会斗鸡走狗之辈。他挥刀格挡开迎面砍来的一刀,反手一刀划破那人的咽喉,鲜血溅了他一脸。
“子瞻!快走!我来挡住他们!”王诜回头大吼,同时一脚踹在马屁股上。
拉车的老马受惊,猛地向前窜去。几名杀手想要追赶,却被王诜如疯虎般拦住去路。
“想过去?先问问我手里的刀!”
但敌人的数量太多了。除了围攻王诜的,还有五六人骑着快马,死死咬住了苏轼的马车。
车厢剧烈颠簸,苏轼在里面被撞得东倒西歪。小坡吓得脸色煞白,死死抱着苏轼的腿。
“先生……我怕……”
“别怕!”苏轼强作镇定,透过车帘的缝隙向后看去。只见那几匹马越来越近,领头的杀手眼中毫无感情,只有杀气。
苏轼知道,若是照这样跑下去,不出二里地就会被追上。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摸遍了全身,除了那个锦囊,便只有一支随身携带的毛笔和半瓶墨汁。
“罢了,今日便用这支笔,画个符吧!”
苏轼猛地掀开车帘,不顾迎面而来的冷风,从怀里掏出那瓶墨汁,打开瓶盖。此时马车正经过一座独木桥,桥下是干涸的河床,乱石嶙峋。
那领头的杀手见苏轼露头,狞笑一声,举刀便砍:“苏子瞻,你的头值黄金千两!”
就在那一瞬间,苏轼并没有躲避,而是猛地将半瓶墨汁泼向了前方桥面的马蹄处,随后大喊一声:“驾!”
泼洒的墨汁在阳光下漆黑如血,极其刺眼。
拉车的老马虽然受惊,但那漆黑的液体让它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和滑步,它猛地向侧面一歪。
“轰隆!”
马车侧翻,重重地摔在桥面上。
苏轼眼疾手快,在马车翻倒的瞬间,一把抱住小坡,借着惯性滚出了车厢。两人顺着桥边的斜坡,滚进了干涸的河床里。
“啊!”
杀手们没想到苏轼会自翻马车,反应不及,两匹快马收势不住,踩到了墨汁,马蹄打滑,连人带马摔下桥去,惨叫声顿时响彻荒野。
剩下的几名杀手勒住马,跳下来追杀。
苏轼顾不得浑身剧痛,拉着小坡在乱石堆中狂奔。
“先生,那边有个洞!”小坡眼尖,指着乱石堆后方的一个隐穴。
“快进去!”
两人连滚带爬地钻进洞穴,苏轼迅速搬起一块大石头堵住洞口。
洞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咒骂声。
“搜!一定就在附近!那老文官跑不远!”
“那匹马摔断了腿,这老东西肯定受伤了。”
声音在洞口徘徊,听得人心惊肉跳。苏轼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跳如雷。他检查了一下小坡,除了几处擦伤,并无大碍。
黑暗中,小坡紧紧抓着苏轼的衣袖,声音颤抖:“先生……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吗?”
苏轼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傻孩子,怎么会死。阎王爷那儿嫌我的诗太酸,不敢收我。”
他从怀中摸出那只锦囊,借着从石缝里透进来的一丝微光,打开了它。
锦囊里除了那根玉簪,还有一张字条。那是高太后的亲笔,上面只有四个字:
南下避祸。
苏轼苦笑一声。太后果然料事如神,这所谓的“避祸”,如今竟成了“生死逃亡”。
突然,洞口的石头被人推了一下,发出“咯吱”一声响。
小坡吓得差点叫出声,苏轼一把捂住他的嘴。
洞外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刚才好像听到里面有动静?”
“是你听错了吧,耗子精。”
脚步声渐渐远去。
苏轼长舒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些。然而,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异样的气流。
这洞穴……似乎并非是个死胡同。
他回过头,向洞穴深处望去。那里一片漆黑,深不见底,仿佛一张等待吞噬一切的大嘴。而那深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水声。
“水声?”苏轼心中一动。
汴京附近地下水系发达,莫非这洞穴连通着地下河?若是如此,这或许是一线生机。
他看着黑暗深处,又看了看怀中瑟瑟发抖的小坡,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小坡,”苏轼低声说道,“前面的路,可能比外面更黑,更冷。但你信不信先生?”
小坡抬起头,虽然眼中还含着泪水,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信。”
“好。”苏轼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铜镇纸,“那我们就走一条这世上没人走过的路。”
两人转身,向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去,将身后的光亮与杀戮,暂时抛在了脑后。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洞口不远处的高坡上,一个身穿灰袍的人正静静地站着,看着苏轼消失的方向,嘴角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苏子瞻,果然是个妙人。不走大道,偏行险径。这局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那人转身离去,脚不沾尘,正是早已“失踪”的道潜,又或是……那个一直在幕后操纵一切的神秘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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