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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昂对那两名售货员爱搭不理的态度毫不在意。这个时代的供销社售货员,社会地位很高,关键供销社的收入和他们的工资并无关系,
是以,得罪了售货员,人家完全可以不卖你东西。
他径直走到了高高的木制柜台前。
他那只拎着鸡笼的手往旁边一放,“叽叽”的叫声立刻引得她们皱眉。
紧接着,顾昂从怀里掏出了那厚厚的一沓、刚从“串鸡”王传福那里换来的票据和一卷钱,“啪”的一声,全拍在了柜台上。
“同志。”
他的声音平稳,瞬间盖过了鸡仔的叫声和炉火的噼啪声。
“把这些票上的东西,都给我拿齐。”
那两个正围着煤炉子唠嗑的售货员,一开始还不以为意,正不耐烦地想呵斥他“买什么,排队”,虽然并没人。
但当她们站起身,目光扫过柜台时,准备训斥的话瞬间就卡在了喉咙里。
两人都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
那不是一两张票。
那是……厚厚的一沓!
各种工业券、副食票、布票、盐票、酒票、糖票……五花八门,堆在柜台上,光是那厚度就足以让人侧目。
她们在这林场供销社干了这么久,不是没见过山里人。
往常也有猎人打扮的从山里钻出来,但那些人多是拎着几张皮子、几只野鸡,来供销社卖山货换钱的,一个个穷得叮当响。
像顾昂这样,反过来一次性掏出这么多票、来供销社买东西的猎人,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两个售货员中,有一个年纪稍轻、长相也颇为漂亮的。
她的目光忍不住在顾昂身上多打量了几眼。
毫无疑问,能一次性拿出这么多票据,这人定是个极其厉害的猎人。
她的目光从那沓票据,缓缓移到了顾昂的脸上。
虽然他着装打扮粗野了些,身上那件棉袄破得都快露出里面的棉絮了,但人却极为亮堂、英俊。
他的脸有些粗糙,但五官却异常分明,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而深邃,没有一丝一毫山里人的局促和讨好。
而且……他还那么年轻。
这售货员暗自估量,眼前的男人看着也就二十出头。
她的心不由得又是一跳,再次感到震惊。
一个这么年轻的猎人,竟然这么厉害?!
但这震惊,很快就转变成了一种怀疑和不信。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更加合理的解释:
这人,多半是帮他们整个村里来采买的。
有些建立在深山老林里的村屯,离供销社几百里山路,往来一趟极不方便,开春前都会把全村的钱和票凑起来,交给一个人,出来买货。
可……
那售货员又皱起了眉。
她这个念头刚升起,就又被自己否了。
一般负责干这种“采买”大事的,都是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或者是村干部,年纪都很大,才能压得住场子,也让人放心。
像顾昂这么年轻的……一个人背着这么多巨款和票据出来?
售货员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
......
顾昂看着眼前这两个明显在走神的售货员,不得不开口提醒。
他轻咳了一声,指了指柜台上的票据:
“同志,劳驾,我赶时间。”
那年纪稍大、脸色有些蜡黄的售货员被拉回了现实,她不情愿地走过来,扒拉了一下那沓厚厚的票据,顿时撇了撇嘴。
“嚯……这么多?酱油、醋、盐、酒、布……
你这是把家底都搬来了?这得拿到什么时候去?累死个人……”
她小声嘟囔着,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哎呀,刘姐!”
旁边那个长相漂亮的年轻售货员赶紧快步走了过来,她一边熟练地开始分拣票据,一边用胳膊肘暗暗拉了拉那个刘姐。
“刘姐,你看这位同志,从山里出来一趟多不容易啊。”
她声音清脆,脸上带着笑,话却是对着顾昂说的:
“同志您别急,东西多,我们这就给您拿。”
紧接着,她又转向刘姐,巧妙地说道:
“您看这位同志要的东西都金贵,刘姐您是咱们这儿的老手了,眼神最准,
您不来把关,万一我们拿错了,可不耽误人家山里人过冬的大事?”
她明里暗里地夸着刘姐心善、业务熟练:
“也就是您心善,换了别人,哪有您这么麻利……”
这一通软中带硬的“高帽子”戴下来,那个刘姐果然受用。
她脸上的不耐烦褪去了不少,瞪了年轻售货员一眼,但手上的动作却麻利了起来。
“就你嘴甜,行了行了,赶紧干活!”
她哼了一声,笑呵呵地拿起票据本,开始和那个年轻的一起,给顾昂准备东西。
“副食票,盐五斤,酱油三斤,醋两斤……”
“工业券,暖水瓶一个,搪瓷盆两个……”
“布票,蓝布三丈……”
“酒票……”
两人花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在空荡荡的供销社里前前后后地跑,从这个货架跑到那个货柜,
称重的称重,打包的打包,忙活得额头都见了汗,才总算把顾昂要的各种东西都准备齐了。
期间,在打酱油、芝麻酱、还有称油的时候,那个漂亮的年轻售货员负责掌勺。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那握着油勺的手,总是在最后“恰到好处”地一抖。
“哎呀,手滑了……”
她嘴里轻呼一声,但秤杆的另一头却结结实实地翘了起来。
无论是油还是酱,她都给顾昂多称了一些。
顾昂将这一切都看得分明。
那年轻售货员打油时“手滑”的瞬间,和刘姐在一旁佯装没看见、低头撕票据的样子,他都尽收眼底。
他心里不禁莞尔。
看来,是自己一开始把人想得太坏了。
他原以为供销社的售货员都是眼高于顶,没想到,在冷漠的外表下,这两个售货员的心地,其实也挺心善淳朴的。
她们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规则之内,悄悄地对一个不容易的山里人释放了一点善意。
顾昂没多想。
他打开自己带来的、用藤蔓编织的网兜,将那些瓶瓶罐罐、布匹、盐巴等一大堆东西,一股脑地装了进去,打了个结实的结。
网兜被塞得满满当当。
他一手将沉重的网兜甩到背上,另一只手拎起了那笼“叽叽”叫的鸡仔。
“二位同志,多谢了。”
他对着柜台后的二人点了点头,算是道了谢,随后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供销社。
顾昂那高大的身影刚一消失在门外。
刘姐立刻就绷不住了,她用胳膊肘“哎”了一下身边的许玲珊,脸上挂着促狭的笑:
“我说,玲珊,你刚才那油勺……抖得都快飞出去了吧?”
“刘姐!你……你胡说什么呀!”
许玲珊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从脸颊一直红到了耳根。
“还害臊了?”刘姐乐不可支地打趣她,
“我可都看见了,你那眼睛就差没长在那小伙子身上了!”
“怎么?开春了,想汉子了?”
“刘姐!”
许玲珊又羞又急,跺了跺脚。
“哎,不过话说回来。”刘姐收敛了点笑容,摸着下巴回味道:
“刚才那个小伙子,是真有种男人味。你瞅瞅他那身板,那眼神,一个人敢在山里过冬,还能弄来这么多票……
啧啧,这可比咱们场子里那些毛头小子强多了!”
“我……我才没有!”
许玲珊被刘姐说得面红耳赤,她一把抢过刘姐手里的票据本,低着头假装核对,嘴里却还在小声地否认:
“我……我就是看他一个人在山里不容易,怪可怜的……多给点油水,好过冬罢了!”
“是是是,你可怜他。”刘姐拉长了调门,笑得更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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