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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远两根手指捻着纸币边缘,对着窗外的天光眯起眼。钞票带着老式印刷油墨特有的酸涩味,边缘被磨得起了毛边,中间还夹着张颜色明显浅一截的假钞。他啧了一声,把那假钞抽出来随手塞进裤兜,把剩下的钱在掉漆的窗台上码成薄薄一摞。楼下小卖部的霓虹招牌透过积灰的玻璃窗,把红绿光斑投在钞票上,映得那点房租更显寒酸。窗台硌着手肘,他索性把上半身探出窗外。潮湿的晚风裹着楼下飘来的炸串油烟味,混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钻进鼻腔。对面居民楼的晾衣杆上挂满万国旗似的衣物,几个小孩追着脏兮兮的皮球跑过坑洼的水泥地。
“老张!”陆远朝楼下喊了一嗓子。
小卖部门口的塑料凳上,穿着白背心的胖老头慢悠悠摇着蒲扇抬头:“哟,陆房东,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数钱呢?”
“数个屁。”陆远胳膊肘撑在窗框上,下巴朝屋里那摞钞票点了点,“这点钱还不够买你三条烟。301那丫头又拖了半个月,说是接了个大单子,钱下周准到。上周她也这么说的。”
老张的蒲扇停了停,笑得脸上褶子堆起来:“林丫头啊?她那门口的外卖盒子都快堆成山了,一天起码五顿,顿顿不重样。年轻人,能吃是福。”
“福?”陆远嗤笑,“你是没闻见她开门时候那股味儿——馊饭混着电子元件烧糊的焦臭。402倒好,天天飘些怪味,上次是烂橘子泡福尔马林,这回不知道又折腾什么,闻着像臭鸡蛋拌硫磺。路过门口都得憋气。”
老张的蒲扇又摇起来,塑料凳腿在水泥地上蹭出刺啦一声响。“苏护士搞研究的嘛,理解理解。人家还给你送过跌打酒呢,忘了?”
“她那药酒抹上跟火烧似的。”陆远揉揉手腕,那里还有块没消净的淤青,“还有503那尊大神,天天叮铃哐啷,不知道的以为他在屋里开五金铺。上回水管崩了,物业老李上去敲门,看见他光着膀子举俩哑铃,那肌肉疙瘩……老李说看着像挨过枪子儿的疤。”
老张的笑淡了点,蒲扇指向公寓楼:“你这楼啊,卧虎藏龙。”
“藏虫还差不多。”陆远缩回身子,抓起窗台上那摞钱在手里掂了掂,纸钞发出疲沓的哗啦声,“下月再不交齐,统统滚蛋。”
他关上吱呀作响的旧窗,把街市的嘈杂和油烟味挡在外面。屋里顿时暗下来,只有冰箱压缩机发出沉闷的嗡鸣。他把钱随手塞进抽屉,铁皮抽屉哐当一声合拢,震得桌角一叠催缴水电费的单子滑落在地。
走廊的声控灯年久失修,陆远跺了两脚才亮起昏黄的光。他踢踏着人字拖往楼梯口走,塑料鞋底拍在磨得发亮的水磨石地面上,啪嗒、啪嗒,在空旷的楼道里荡出回音。
经过三楼时,一股浓烈的油腻混合着微妙的酸腐味直冲鼻腔。301室门口,印着各家外卖Logo的塑料袋和发泡餐盒堆成了小山,最底下几盒的汤汁渗出来,在灰扑扑的地砖上凝成深色油渍。一个印着“川味小炒”的红油盒子斜插在顶端,盖子半开,露出几根泡在红汤里的竹签。
陆远屏住呼吸加快脚步。刚踏上四楼,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味猛地攫住了他。那味道极其霸道,初闻是刺鼻的氨水味,紧接着翻涌上浓烈的硫磺气息,最后沉淀成一种类似臭鸡蛋的、令人喉头发紧的甜腻。源头无疑是402室门缝下那道微弱的光线。他几乎是小跑着冲上五楼。
五楼的空气总算正常了些,只有灰尘和旧木头的气味。但脚下传来持续不断的震动,沉闷的金属撞击声穿透楼板,咚、咚、咚,带着某种稳定的、令人心悸的节奏,像是有人用巨锤反复夯击地面。声音来自503紧闭的房门。
陆远在自己住的六楼门口停下,摸出钥匙。楼下503的震动顺着墙壁传来,震得他指尖发麻。他回头望了一眼幽深昏暗的楼梯间,那里只有声控灯投下的一小圈光晕,很快也熄灭了。黑暗里,只有那咚咚的敲击声固执地响着,一下,又一下,像这栋老楼缓慢而沉重的心跳。
他拧开门锁,闪身进屋,反手关紧了房门。楼道彻底陷入黑暗和寂静,只有503室的金属撞击声,穿透厚重的门板和漫长的走廊,固执地敲打着夜晚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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