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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行至半路,马峰突然抬手示意停下。夜风里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煤油味,混在泥土与枯草的气息里,极淡,却逃不过他特种兵的嗅觉。这味道不该出现在荒山野岭——尤其此刻他们刚从地主大院出来,王老爷家的煤油灯用的都是最次的菜籽油,绝无这种工业煤油的刺鼻感。
“怎么了峰哥?”老栓推着粮车,喘着粗气问。他年纪不算大,也就三十出头,却被常年的饥饿和劳累磨得背有些驼,此刻额头上全是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在月光下亮晶晶的。
马峰没说话,只是朝着气味飘来的方向侧过身。那是王家大院后方的一条岔路,白天他勘察地形时特意绕开过——那里有片茂密的酸枣林,据说以前是片乱葬岗,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石头,跟我来。”他解下背上的老套筒,检查了一下枪膛,“你们在这儿等着,把车藏进玉米地,不许出声。”
刀疤脸一听就急了:“峰哥,这都快到山脚下了,折腾啥?有这功夫不如赶紧回寨里,热炕头等着呢!”他怀里还揣着刚才偷偷摸的两个白面馒头,是从王家厨房顺的,此刻正硌得慌,满心只想赶紧回去啃了。
马峰瞥了他一眼,眼神冷得像山涧里的冰:“要么在这等着,要么现在滚回王家大院报信,选一个。”
刀疤脸被噎得说不出话,悻悻地闭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往那岔路的方向啐了口。在他看来,这“疯马”就是当了几天大头目,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一点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
马峰没理会他的不满,对石头使了个眼色,两人猫着腰钻进了酸枣林。枝桠上的尖刺刮着衣服,发出细碎的声响,被风一吹就散了。越往里走,那股煤油味就越浓,甚至隐约能听到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像是有人在搬动沉重的铁箱。
“停。”马峰按住石头的肩膀,两人顺势蹲在一丛茂密的灌木丛后。
眼前的景象让两人都屏住了呼吸。
乱葬岗深处被清理出了一片空地,搭着两个简陋的窝棚,窝棚外站着两个穿着黄军装的日本兵,背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正来回踱步。他们的军靴踩在碎石上,发出规律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窝棚旁边堆着十几个黑沉沉的木箱,码得整整齐齐,箱盖缝隙里隐约能看到油纸——那是军火箱常用的包装。一个日军正蹲在箱子旁,用扳手撬开其中一个,从里面拿出一摞圆滚滚的东西,借着马灯的光检查着。
“手榴弹……”石头的声音压得像蚊子哼,眼睛却瞪得溜圆。他打小在山里长大,见过民团的土炸弹,却没见过这么规整的家伙,圆滚滚的铁壳上还印着他看不懂的日文。
马峰的心跳也漏了一拍。他比石头更清楚这些东西的分量——看箱子的尺寸和数量,这里至少藏着几百颗手榴弹,可能还有步枪子弹,甚至……炸药。
王家那个老地主,竟然敢私藏日军的军火?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马峰压了下去。更可能的是,日军把这里当成了临时中转站,利用王地主的势力看守,等风声过了再运走。毕竟这地方偏僻,又靠着地主大院的掩护,确实是藏军火的好地方。
他摸了摸怀里的怀表,十一点四十五分。两个日军,十几个军火箱,窝棚里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硬拼肯定不行——他们只有两个人,石头手里那杆shotgun装弹慢,射程也近,真交火了,别说炸军火,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两说。
可就这么走了?
马峰的目光落在那个正检查手榴弹的日军身上。对方背对着他们,腰间挂着的军用水壶晃来晃去,壶嘴里塞着的软木塞随着动作轻轻碰撞。他又看了看窝棚角落堆着的几个油桶——那煤油味就是从那儿飘来的。
一个念头像火花般在他脑子里炸开。
“石头,看到那油桶没?”他凑到石头耳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等会儿我吸引他们注意,你绕到窝棚后面,把油桶推倒,越多越好。”
石头愣了愣,随即明白了马峰的意思,眼里闪过一丝兴奋,又有些紧张,攥着枪的手紧了紧。
马峰拍了拍他的胳膊,自己则悄悄往后退了几步,绕到一棵老槐树后。他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掂量了一下,瞄准了窝棚旁边的马灯。
“咻——”
石头带着风声飞出去,“哐当”一声砸在马灯的玻璃罩上。灯芯晃了晃,火苗猛地窜高,随即“噗”地灭了。
“谁?!”
两个巡逻的日军立刻端起枪,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喝问,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那个检查手榴弹的日军也猛地站起来,手按在了腰间的指挥刀上。
趁着他们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石头像只狸猫般蹿了出去,借着窝棚的阴影掩护,飞快地绕到油桶旁。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抱住一个半满的油桶,用力一掀。
“哗啦——”
煤油顺着桶口泼洒出来,流得满地都是,刺鼻的气味瞬间浓得化不开。另一个油桶也被他一脚踹倒,里面的煤油汩汩地往外冒,很快就浸湿了地面,甚至溅到了旁边的军火箱上。
“八嘎!”
日军终于发现了他,厉声咒骂着调转枪口。石头也不含糊,转身就往酸枣林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在这儿呢!来抓爷爷啊!”
两个日军立刻追了上去,脚步慌乱中踢到了地上的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那个留着的日军犹豫了一下,似乎想先检查军火箱,又怕同伴吃亏,最终还是拔出指挥刀,也跟了上去,只是跑了没几步,就被地上的煤油滑了个趔趄。
就是现在!
马峰从树后闪出,像离弦的箭般冲过去。他没去管那些军火箱,而是直扑窝棚——刚才他看得清楚,里面的墙角靠着几捆***,是日军用来引爆炸药的。
他抓起两捆***,又抄起地上那个被砸坏的马灯里的火折子。火折子在他手里轻轻一吹,立刻冒出橘红色的火苗。
此时,追石头的日军已经发现上当,骂骂咧咧地往回跑。离得最近的那个,离马峰只有不到二十步远,已经举起了枪。
马峰甚至能看清对方头盔下那张狰狞的脸。他没有丝毫犹豫,点燃***,看着火星“滋滋”地沿着引线往前窜,然后猛地将***扔向泼满煤油的地面。
“轰——”
火苗瞬间窜起,像一条火龙般舔舐着地面的煤油,瞬间就烧到了油桶旁。紧接着,更剧烈的爆炸响起——是油桶被点燃后发生的爆燃,巨大的气浪将马峰掀得一个趔趄,他顺势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到一棵粗壮的酸枣树后。
火光冲天而起,照亮了半个夜空。被火焰引燃的煤油顺着地面流淌,很快就烧到了那些军火箱。
“轰隆隆——”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踵而至。手榴弹被高温引爆,铁壳碎片像雨点般四处飞溅,砸在酸枣树上发出“噼啪”的响声。军火箱里的子弹也被点燃,“噼里啪啦”地乱射,像放了一场疯狂的鞭炮。
刚才追出来的三个日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吞没,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火焰中,还能看到他们的军装碎片和枪支零件被气浪抛向空中,又重重落下。
马峰趴在地上,用胳膊护住头,感受着地面传来的剧烈震动。爆炸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直到最后一个军火箱被引爆,火光才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噼啪燃烧的窝棚残骸和冒着黑烟的木箱碎片。
“峰哥!峰哥你没事吧?”
石头从酸枣林里跑出来,脸上沾着黑灰,头发被火燎得乱七八糟,一边跑一边喊,声音里带着哭腔。刚才那爆炸太吓人了,他以为马峰肯定没能出来。
马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除了耳朵被震得嗡嗡响,倒是没什么大碍。他看了眼还在燃烧的废墟,浓烟滚滚,直冲云霄,恐怕十里地外都能看见。
“走!”他拽了把还在发愣的石头,“赶紧回玉米地,迟了就被保长的人围住了!”
两人一路狂奔,酸枣刺刮破了衣服也顾不上。等跑回玉米地时,刀疤脸他们正缩在粮车旁边,个个脸色惨白,显然是被刚才的爆炸声吓着了。
“峰哥……刚才那是……”老栓结结巴巴地问,声音都在发抖。
“别问了,赶紧走!”马峰没解释,指挥着众人把粮车从玉米地里推出来,“往山上走,抄近路,越快越好!”
队伍重新出发,没人再敢多嘴。刚才那惊天动地的爆炸就在身后不远,火光映红了半边天,连太行山的轮廓都被染上了一层诡异的橘红色。刀疤脸推着粮车,时不时回头望一眼,脸上再没了之前的轻佻,只剩下难以置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个“疯马”是真敢干啊!连日本人的军火都敢炸,这胆识,这狠劲,比老寨主不知道强多少倍。
一行人闷头往山上赶,谁都没说话,只有独轮车的“吱呀”声和急促的脚步声。马峰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那片火光,心里却没有多少快意。
他知道,炸了这处军火库,算是给日军添了点麻烦,但也彻底暴露了他们的存在。王地主肯定会追查,保长也会上报,说不定过几天,日军就会带着大部队进山“扫荡”。
黑风寨的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可他不后悔。
刚才看到那些军火时,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危险”,而是那些被日军追杀的学生,是苏晴说“国快亡了”时眼里的绝望。他是个特种兵,保家卫国刻在骨子里,就算成了土匪,这根骨头也硬得很。
炸了这些能杀死同胞的武器,值。
快到黑风寨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寨门口的哨兵看到他们推着粮车回来,还带着一身烟火气,顿时惊呼起来,连忙跑下山来帮忙。
“峰哥,你们这是……”哨兵看着他们满身的黑灰和血迹(多半是被爆炸的碎片溅到的),一脸震惊。
“别问,把粮食卸下来,赶紧藏进粮仓。”马峰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一夜没合眼,又经历了一场爆炸,此刻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疼。
粮车被推进寨门时,寨里的匪兵们都涌了出来,看着车上堆得满满的粮食,个个眼睛发亮。当看到马峰和石头身上的烟火气,又听到山下传来的、隐约的爆炸声时,有人忍不住问:“峰哥,山下咋了?是不是打雷了?”
马峰没回答,只是走到寨门口,望着山下那片渐渐平息的火光。远处的天际,朝阳正一点点爬上来,把太行山的轮廓染成了金色。
“从今天起,”他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黑风寨,不只是抢粮活命的地方。”
刀疤脸站在人群里,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敢说什么。他看着马峰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个新来的头目,好像真的能带着他们,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老栓则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用力点了点头。他摸了摸怀里藏着的那把从护院手里缴获的驳壳枪,心里琢磨着,等会儿得找块布,把枪身擦得再亮些。
马峰没回头,只是望着那片金色的晨光。他知道,炸了日军的军火库,只是这场漫长战争里的一个小水花,但对黑风寨的这些人来说,或许是个开始——一个从“匪”到“战士”的开始。
而他自己,也终于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找到了除了“活下去”之外,更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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