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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旧三轮车的引擎声,在林辰的世界里,是透过车底板传来的、一阵阵沉闷而持续的震动。这震动沿着他的脊椎骨传导,模糊地勾勒出车辆行驶的节奏和路面的颠簸,成为他死寂的听觉世界里,与外界物理连接的唯一微弱纽带。他闭着眼,靠在冰冷粗糙的车斗挡板上,身体的每一处伤痛和疲惫都在无声地呐喊。左眼的刺痛如同有烧红的细铁丝在眼球后方不断搅动,视野内一片混沌的血色与黑暗交替闪烁;而双耳的完全失聪,则将他抛入了一个令人恐慌的、与世隔绝的真空,只有自己心脏狂跳时撞击胸腔的闷响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嗡声,在绝对的寂静中被放大到令人发狂的程度。陈烬坐在他旁边,那条完全失去知觉、呈现不祥灰白色的右臂僵硬地垂着,像一截不属于他的冰冷石雕。陈烬的左臂则紧紧挨着林辰,传递过来一种紧绷的、混合着焦虑、愤怒和某种硬撑着的力量感。林辰能“感觉”到陈烬每隔一会儿就会微微偏头看他一眼,那目光沉重而担忧。苏见微坐在林辰另一侧,她的气息相对平稳,但林辰偶尔睁开眼时,能捕捉到她快速扫视周围环境时眼底深处的那抹未曾消散的惊悸,以及她下意识摩挲着工具包带子的、微微颤抖的手指。释言一蜷缩在对面角落,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眼神涣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仿佛在念叨什么,却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魄。
这辆颠簸前行的破车,载着四个伤痕累累、身心俱疲的年轻人,穿过南城凌晨最沉寂的街道。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过眼皮,在林辰的视觉中变成一片片模糊晃动的光斑。城市的霓虹在远处沉默地闪烁,与他无关。他感觉自己像一片飘零的落叶,被无形的漩涡卷入了一场远远超出他理解和掌控能力的风暴中心。地下祭坛那冰冷的掠夺感,冥器中无数灵魂碎片的哀嚎回响,还有那道一闪而逝、如同高阶掠食者扫视般的深沉感知力……这些画面和感觉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冲撞。
不知过了多久,三轮车终于停了下来。陈烬用力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又指了指外面。林辰勉强睁开眼,认出这是南城市立医院附近一条相对僻静的后街。苏见微已经先一步下车,正快速地和释言一说着什么,然后搀扶着几乎无法独立行走的释言一朝医院侧门走去。那里有她熟悉的通道,可以避开夜间急诊大厅可能有的耳目。
陈烬用左手费力地搀扶林辰下车。林辰的双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一阵虚脱感袭来,差点软倒。陈烬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牢牢架住了他。两人对视一眼,陈烬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担忧和一种“撑住”的狠劲。林辰点了点头,努力站稳。
他们跟着苏见微,从一条员工通道进入了医院内部。消毒水的气味浓郁起来,混合着一种特有的、冰冷的洁净感,稍稍冲淡了鼻腔里残留的地下腐朽气息。走廊里灯光通明,偶尔有穿着护士服的身影匆匆走过,投来略带诧异但并未过多停留的目光。苏见微显然对这里极熟,她带着他们拐进一间挂着“器械预处理间(闲人免进)”牌子的房间。房间不大,堆放着一些未拆封的医疗物资,空气中有淡淡的橡胶和包装袋的味道。苏见微反手锁上门,拉过两把椅子让林辰和陈烬坐下,自己则快速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急救箱。
“先简单处理一下。”苏见微的声音,林辰是通过她清晰的唇语读懂的。她的动作依旧干练,但脸色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先检查了林辰的眼睛和耳朵,用小手电照射他的瞳孔,林辰只能看到刺眼的光亮,听不到任何指令。苏见微皱了皱眉,在本子上快速写下:“瞳孔对光反射存在,鼓膜无明显外伤。可能是暂时性神经性耳聋,与能量冲击有关。”她递给林辰看。
林辰苦笑着点了点头。暂时性?他希望如此。
接着,苏见微转向陈烬那条灰白色的右臂。她戴上了无菌手套,用手指轻轻按压、触摸,又用便携检测仪再次测量了生命体征。她的眉头越皱越紧。她在本子上写给陈烬看,字迹有些潦草,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手臂温度极低,触感僵硬,神经反应完全消失。生命体征微弱但稳定,像……像被某种力量强行‘冻结’了生机。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况。需要更精密的仪器检查,但解释起来会很麻烦。”
陈烬看着本子上的字,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用力挥了挥还能动的左手,砸在旁边的物资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用口型低吼了一句,林辰读出来是:“妈的!难道这手就这么废了?!”
苏见微按住他躁动的左手,摇了摇头,眼神凝重。她拿出通讯器,快速输入了一段加密信息。林辰看到她输入了李铭哲的名字和那个加密号码。
信息发出后,房间内陷入一种压抑的沉默。释言一靠在墙边,眼神依旧涣散,对周围的一切似乎都反应迟钝。苏见微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拿出那柄覆盖着白霜、已经半废的手术刀,仔细端详,眼神复杂。陈烬焦躁地来回踱步,灰白色的右臂无力地晃动着。林辰则闭着眼,努力对抗着失聪带来的巨大虚无感和脑海中的混乱回响。
大约过了二十多分钟,门外传来了极有规律的、不疾不徐的敲门声。三下,停顿,再两下。一种特有的、带着体制内严谨风格的节奏。
苏见微立刻起身,透过门上的猫眼看了一眼,然后打开了门。
李铭哲站在门外。他依旧穿着那身合体的深灰色休闲西装,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面容清俊,表情是那种惯常的、看不出喜怒的平静。他手里提着一个看起来相当专业的银色金属手提箱。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内的四人,在陈烬那条灰白色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有极细微的波动,但很快恢复平静。他看向林辰,尤其是林辰那双失焦的眼睛和下意识侧耳倾听的姿态,微微颔首。
“看来,各位这次的‘顾问咨询’活动,收获不小。”李铭哲的声音平和,听不出任何情绪。林辰紧紧盯着他的嘴唇,努力解读着他的话。李铭哲似乎察觉到了林辰的困难,他说话时刻意放慢了语速,口型变得非常清晰。
“李……李分析师。”苏见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张。
李铭哲走进房间,顺手关上门。“不必拘礼。情况苏法医已经在简报里说了。我先看看伤者。”他直接走向陈烬,目光落在那个灰白色的手臂上。“陈烬先生,介意我检查一下吗?”
陈烬冷哼一声,但还是把手臂伸了过去。李铭哲没有用手直接接触,而是从银色手提箱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类似扫描仪的设备。设备发出柔和的蓝光,在陈烬的手臂上来回移动。李铭哲看着设备屏幕上快速滚动的数据,眉头微微蹙起。
“生命活性指数低于阈值,能量残留特征……确认是‘冥蚀’效果。”李铭哲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用词却让林辰心中一惊。冥蚀?他立刻联想到地下祭坛那种掠夺生机的感觉。
“冥蚀?”苏见微追问。
“一种极其罕见的能量侵蚀现象,”李铭哲收起扫描仪,看向众人,目光最后落在林辰身上,“通常与某些信奉极端理念的团体有关。他们追求一种所谓的‘绝对秩序’,认为现存的、充满‘杂质’和‘不确定性的生命形态,是宇宙的痼疾。而‘冥蚀’,就是他们用来‘净化’、或者说‘清除’这些‘不稳定因素’的手段之一。”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被‘冥蚀’能量直接命中的生命体,其生机会被强行剥离、冻结,甚至……转化,成为维持他们那种‘秩序’的养料。陈烬先生的手臂,应该是被逸散的冥蚀能量波及,幸好不是直接命中核心,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房间里一片死寂。连焦躁的陈烬都暂时安静下来,死死盯着李铭哲。
“你们在地下遇到的东西,”李铭哲继续说道,目光扫过苏见微收集的样本和那柄半废的手术刀,“以及那个标记——‘噬星涡旋’,都指向一个我们IDA追踪已久,但始终难以捕捉其核心的极端组织。我们内部将其命名为——‘玄湮’。”
玄湮!这个名字如同冰锥,刺入每个人的心脏。唐序之前的推测被证实了。
“玄湮……”林辰下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汇的唇形,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是的,玄湮。”李铭哲点了点头,“他们并非简单的异能者犯罪团伙。而是一个有着严密架构、诡异信仰和明确行动纲领的……可以说,准宗教性质的极端势力。他们的核心教义,是信奉宇宙终将归于‘热寂’,一切有序终将瓦解于无序的混沌。而他们自称的使命,就是加速这一进程,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按照他们理解的‘完美蓝图’,提前对宇宙进行‘清理’和‘重塑’,建立一个消除一切变量和风险的‘绝对秩序’世界。”
他的声音平稳,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在他们眼中,不受控制的异能现象、可能引发‘因果紊乱’的个体、甚至某些他们认为‘低效’或‘冗余’的科技和文明成果,都是需要被‘净化’的‘不稳定因素’。他们就像……宇宙的清道夫,只不过他们的扫帚,是冥蚀这种掠夺生机的力量,以及各种我们尚未完全了解的禁忌技术。”
“所以,物流中心的混乱,还有那些悄无声息的死亡……”苏见微的声音有些发干。
“很可能都是玄湮的‘杰作’。”李铭哲肯定道,“物流中心可能是他们在测试某种能量扰动装置,或者是在收集特定的‘因果扰动’数据。而那些死亡事件,则是他们进行‘冥蚀’能量实验,或者……在清除某些被他们标记为‘需要净化’的目标。”
他看向林辰:“林辰同学,你感知到的那些能量残留和灵魂哀嚎,并非错觉。那正是玄湮手段残忍的体现。他们不仅掠夺生命,似乎还能禁锢和利用死亡过程中的极端负面情绪能量,这符合他们那种趋向于‘寂灭’的教义。”
林辰感到一阵反胃。利用死亡和痛苦?这比单纯的杀戮更加邪恶。
“你们IDA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他们?!”陈烬忍不住低吼出来,口型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
李铭哲推了推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神色:“问得好。原因很复杂。首先,玄湮的行踪极其诡秘,他们的成员似乎掌握着某种高阶的匿踪技术,或者能够利用界域规则的漏洞进行转移,常规的追踪手段很难锁定他们。其次,他们的理念和力量体系,与现存的五大界域主流法则都有很大差异,甚至存在某种程度的‘排斥’,这给我们的侦测和干预带来了很大困难。”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愈发凝重:“最重要的是,玄湮的势力,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大和根深蒂固。他们有可能是某个……甚至某些失落古文明的后裔或继承者,掌握着早已失传的危险远古知识与技术。与他们正面冲突风险极高,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IDA目前的策略,是以监控和情报收集为主,尽量避免直接、大规模的对抗。”
房间里再次陷入沉默。李铭哲的话像一盆冰碴子浇下来,刚燃起的那点寻求官方庇护的希望瞬间冻成了冰渣——连官方机构都对玄湮这般忌惮?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苏见微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陈烬的手臂,林辰的失聪,还有我们发现的祭坛……”
李铭哲从银色手提箱里取出两支装着淡蓝色液体的密封注射器。“这是IDA技术部研发的‘活性稳定剂’,能在一定程度上中和冥蚀能量的持续侵蚀,缓解症状——算是为后续治疗抢点时间。”他先给陈烬注射了一支。液体推入血管的瞬间,陈烬手臂上的灰白色并没有立刻褪去,但他紧蹙的眉头微微松了松——那股钻心的冰冷麻木感,总算没那么刺骨了。
接着,李铭哲又拿出一副看起来十分轻薄的、类似耳塞的装置,递给林辰。“这是高频声波共振,尝试用特定频率的微振动刺激你的听觉神经,或许能加速其恢复。但神经性损伤能否痊愈,能恢复到什么程度,取决于个体差异和受损程度,我没有把握。”
林辰接过那副“耳塞”,触感冰凉。他依言将其放入耳中。瞬间,耳中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嗡嗡震动——不是声音,是纯粹的物理刺激。原本死寂的耳道里突然有了异样的触感,说不上舒服,却像一把钥匙,重新撬开了他对“听觉”的感知。这微弱的震动,像根救命稻草,给了他一丝渺茫的希望。
“感谢您的帮助。”林辰哑着嗓子说,刻意把口型扯得更清楚些。
李铭哲摆了摆手:“分内之事。毕竟你们是因协助IDA调查才卷进来的。”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四人,最后停留在林辰脸上,眼神像两汪死水,“事实上,你们这次意外发现,给玄湮在南城的活动提供了重要线索——尤其是那个祭坛,还有‘噬星涡旋’的标记,价值不小。”
他微微前倾身子,声音压得低了些,像在说什么机密,但那种公式化的疏离感还是没散:“玄湮的危险,你们已经亲身体会了。他们就像藏在阴影里的毒蛇,谁也不知道下一口会咬在哪里。IDA的力量有限,不可能罩住每一个角落。而你们……”他顿了顿,“你们有独特的感知和能力,而且——已经被玄湮盯上了。”
林辰的心猛地一沉,他隐约猜到了李铭哲接下来要说什么。
“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合作。”李铭哲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分量,“IDA可以为你们提供一定程度的信息支持和必要的资源援助,比如今天的药剂和设备。而你们,凭借身份和……特殊性,可以成为我们在某些特定领域的‘眼睛’。更灵活,更不易被察觉的眼睛。比如,留意身边是否有类似的异常能量波动,或者……玄湮可能接触的目标。”
房间里落针可闻。释言一涣散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闪过一丝忧虑。苏见微抿紧了嘴唇,眼神里翻着杂味——理性说这是目前最“合理”的选择,但情感上显然抵触这种被安排的身份。陈烬的左手攥成了拳头,指节泛着白。
林辰只觉得冰冷的愤怒和无力感缠在一起,像条蛇爬进心里。他们刚死里逃生,浑身是伤,现在就要被拽进更深的漩涡吗?
拒绝?陈烬的手臂需要持续治疗,林辰的听力能不能恢复还说不定,释言一的状态差得要命,他们还可能被玄湮报复。拒绝IDA,就是失去唯一的支持和庇护,得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
接受?就是正式被绑上IDA的战车,做他们对抗玄湮的前哨,从此活在更大的风险和监控里。
李铭哲没催,就安静等着,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波动,早料到他们会挣扎——他吃定了他们没的选。
林辰看向陈烬,陈烬也盯着他,眼里同样是挣扎,还有一丝不甘的狠劲。看向苏见微,她轻轻咬了咬下唇,眼神里的抵触快溢出来了。看向释言一,他眼神还是散的,却皱了皱眉头,像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安。
最终,林辰的目光回到李铭哲脸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涌,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通过清晰的唇形说道:“我们需要时间……考虑。而且现在最要紧的,是治疗。”
他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断然拒绝。这是拖延,也是试探。
李铭哲似乎并不意外,他点了点头:“可以理解。你们先好好休息,好好治疗。这是我的直接联络方式,”他又递来一张新的加密卡片,“有需要,或者……有发现,随时找我。至于合作的具体方式,我们可以慢慢谈。”
他收起手提箱,站起身:“医院这边,苏法医会安排好,我已经打好招呼了。记住,玄湮的手段不是常人能想的,千万小心。”
说完,他再次朝众人微微颔首,转身离开了房间。脚步声规律而清晰,像敲在每个人心上,渐行渐远。
门关上后,房间内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只有林辰耳中那微弱的震动嗡嗡声,像只蚊子,不停地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和未来的迷茫。
被卷进棋局的棋子,有没有机会跳出棋盘?甚至……成为执棋的人?这个念头像黑暗里划过的一丝火星,弱得快灭了,却还顽强地烧在林辰心底。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和玄湮那个庞大的阴影,和IDA那个代表“秩序”的复杂机构,再也扯不清了。前面的路,注定更险、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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