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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王府,书房。烛火摇曳,将一道清瘦却笔直的身影投在墙上。
来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通判官服,袖口和膝盖处还打着几个不甚显眼的补丁,但那身板却挺得像是根标枪。
他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正是凉州通判,宋鹤。
“宋通判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赵彻坐在主位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并未起身。
宋鹤没有半分迟疑,撩起官袍下摆,双膝重重跪地,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他没有像其他官员那样卑躬屈膝地叩首,而是昂着头,用一种近乎决绝的目光看着赵彻。
“臣,宋鹤,为凉州三十万户、百万生民,请殿下……杀人!”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斩钉截铁,字字泣血,在这寂静的夜里,仿佛惊雷炸响。
一旁的李茂和陈宫皆是心头一震。
好大的胆子!
这宋鹤,竟然一见面就撺掇王爷杀官!
赵彻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地上这个硬骨头。
“杀人?杀谁?”
“凉州刺史刘得水,凉州知府张大年!”宋鹤的声音里压抑着多年的怒火,“此二贼在凉州盘踞十年,上欺朝廷,下压百姓,横征暴敛,无恶不作!”
“殿下所见王府门前流民,不过冰山一角!城外十里乱葬岗,日日都有新添的饿桴!而那刘得水府中的家犬,吃的都是精细的肉糜!”
“殿下以山药救民,活人无数,此乃天大的功德!但若不除此二贼,凉州百姓,永无宁日!山药再多,也会被他们巧立名目,尽数搜刮而去!”
宋鹤越说越激动,身体微微颤抖,那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
赵彻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宋通判,你说的这些,可有证据?”
“自然有!”
宋鹤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本,双手高高举过头顶。
“此乃下官三年来,暗中记录的刘、张二人贪赃枉法之铁证!每一笔,都有据可查!包括他们私吞军饷,倒卖官粮,强占民田的桩桩件件!”
“只求殿下为凉州百姓做主,下官愿以项上人头作保!”
小福子上前接过账本,呈给赵彻。
赵彻翻开账本,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一条条罪状,时间、地点、经手人、所涉金额,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一页页扫过,脸上的那份玩味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森寒。
账本上赫然记录着,三年前,北蛮小股骑兵入境骚扰,朝廷拨下三万两白银作为阵亡将士的抚恤金,结果被刘得水和张大年层层克扣,最后分到士兵家属手里的,不足三千两!
还有去年冬天,一笔用于采购边军冬衣的五万两军费,被他们换成了塞满芦花的劣质棉衣,导致边关一夜之间冻死冻伤数百将士!
“好,好一个封疆大吏!”
赵彻猛地合上账本,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陈宫和李茂甚至能感受到从赵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气。
“殿下!”宋鹤见状,心头大喜,再次叩首,“只要殿下下令,下官愿为先驱,亲率衙役,捉拿二贼!”
“捉拿?”
赵彻忽然笑了,那笑声里透着一股子凉意。
“宋大人,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他站起身,走到宋鹤面前,将他扶了起来。
“刘得水和张大年能在凉州作威作福十年,根基深厚,党羽众多。仅凭一本账本,就算罪证确凿,他们也能找出一万个理由来脱罪。”
“更何况……”赵彻的目光转向窗外,那是凉州守备军营的方向,“这凉州,真正说了算的,可不是他俩。”
宋鹤的脸色微微一变。
他当然清楚赵彻指的是谁。
凉州守备将军,铁战!
那是个只认兵符不认人的莽夫,手握凉州五万兵马,刘得水和张大年之所以能高枕无忧,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每年都用搜刮来的民脂民膏,喂饱了铁战这条饿狼。
若是赵彻贸然对刘、张二人动手,一旦铁战认为自己的利益受损,挥兵入城,发动兵变也并非不可能。
到时候,赵彻这三千亲卫,在这五万凉州大军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那……那该如何是好?”宋鹤刚刚燃起的希望,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所以,不能强攻,只能智取。”
赵彻的脸上重新挂起了那副纨绔子弟般的笑容,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本王初来乍到,他们不是觉得本王是个只知吃喝玩乐的草包吗?那本王就让他们这么觉得。”
他转身对陈宫和李茂吩咐道:“陈宫,你明日就去城中张贴告示,就说本王发现的山药不仅能吃,还能酿出绝世美酒,更能制成一种名为‘粉条’的美味,准备开办工坊,招募人手。”
“李茂,你亲自去一趟刺史府和知府衙门,替本王送两份请柬。”
李茂躬身:“不知殿下要宴请何人?”
“当然是咱们的刘刺史和张知府了。”
赵彻拍了拍手里的账本,笑得像只狐狸。
“告诉他们,本王发现了天大的财路,吃独食不厚道,想请两位大人一起发财。三日之后,本王在醉仙楼设宴,商讨合作大计。”
“这……”
李茂和陈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愕。
这不明摆着是鸿门宴吗?刘得水和张大年那两个人精,会上当?
“他们会的。”赵彻仿佛看穿了两人的心思,“因为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没见过钱的穷鬼皇子,突然发现了金山,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找地头蛇合作。”
“他们贪婪成性,面对送上门的肥肉,只会想着怎么一口吞下,绝不会怀疑肉里有毒。”
“更何况,宴会的地点是醉仙楼,他们的地盘。”
赵彻的计划很简单,就是要用他们最无法抗拒的诱惑,将他们引到自己布下的天罗地网之中。
宋鹤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四岁的少年王爷,心中翻江倒海。
这份心智,这份手段,哪里像个不学无术的废物皇子?
这分明是头蛰伏的猛虎!
“殿下英明!”宋鹤再次跪倒,这一次,是心悦诚服。
“起来吧。”赵彻摆了摆手,“你这几天就待在王府,帮着陈宫处理流民安置的事宜,不要露面。”
“三日之后,本王要你做个见证人。”
“见证刘得水和张大年的罪行,如何昭告于天下!”
打发了众人,书房里只剩下赵彻和小福子。
小福子看着自家主子脸上那冰冷的笑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他跟在赵彻身边最久,最清楚这位主子笑得越开心,就意味着有人要倒大霉了。
赵彻走到窗边,看着漆黑的夜幕,仿佛已经看到了三日后血染醉仙楼的场景。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福子。”
“奴才在!”
“传令下去,让王府的护卫三日后去醉仙楼订个位置,本王要请全城的百姓,看一场好戏。”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另外,告诉后厨,多备些好酒好菜,断头饭,总要让那两位大人吃得体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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