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武侠仙侠 > 碧海潮生录 > 第十九章 暗潮涌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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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山大捷的消息,是随着第一场秋雨,一同飘进金陵城的。

    初时,这消息只在市井的茶楼酒肆间流传,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演绎成一出神乎其神的话本。百姓们听得眉飞色舞,说那俞龙戚虎,乃是天神下凡,撒豆成兵,一阵风便将横行东海的倭寇吹得人仰马翻;又说那江湖上来的奇人异士,能踏浪而行,口喷烈火,将倭寇的铁甲战船当成纸糊的一般,捅了个稀巴烂。一时间,秦淮河畔,酒价都贵了几分,人人都在为这数十年未有之大捷,浮一大白。

    然而,这股子喜气,到了那巍峨的皇城根下,便被秋雨浇得冰冷,半点也透不进朱红的宫墙之内。

    自严嵩倒台,小阁老严世藩血洒东海,朝堂之上,那张原本属于内阁首辅的座椅,虽有人坐,却形同虚设。真正的权力,早已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到了另一个地方——东厂。

    东厂提督,汪直。

    这位圣上跟前最得宠信的内官,如今已是当朝不折不扣的隐相。他手中的权柄,甚至比当年严嵩最盛之时,犹有过之。他不像严嵩那般贪墨,也不似陆炳那般跋扈。他总是笑吟吟的,对谁都客客气气,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仿佛一个不问世事的富贵闲人。可金陵城里,上至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只要一提起“汪督公”这三个字,便会不由自主地打个寒颤。

    因为所有人都知道,那张和煦的笑脸背后,是一双能看透人心的毒眼;那只轻抚着猫儿的手,随时可以签下一道催命的帖子,让任何一个挡了他路的人,在第二天的清晨,便再也见不到金陵的太阳。

    舟山大捷的奏报,在送到兵部之前,先一步,放在了汪直的书案上。

    他只扫了一眼,便将那份足以让俞大猷、戚继光名垂青史的捷报,随手丢进了身旁的炭盆里。火苗“呼”地一下窜起,将那些浴血奋战的功绩,烧成了几缕无足轻重的青烟。

    “俞大猷、戚继光……都是我大明的忠臣良将。”汪直对着怀中的波斯猫,柔声说道,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此番大捷,荡平倭寇主力,皆赖圣上天威,祖宗庇佑。至于那些江湖草莽,不过是恰逢其会,拾人牙慧罢了。若论首功,当属那为国捐躯的严世藩。他以身饲虎,为朝廷换来这犁庭扫穴之机,虽有通倭之嫌,其心可悯,其志可嘉。咱家,当为他在圣上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才是。”

    他这番话,说得轻描淡写,却已为这场震动天下的大捷,定下了调子。功劳,是皇上的。死人,是可以利用的。而那些活着的、真正立下不世之功的人,是需要敲打和压制的。

    这,便是权术。

    当林寒、苏枕雪、司徒宝、晦明禅师一行人,风尘仆仆地踏入金陵城时,所感受到的,便是这样一股冰冷而诡异的氛围。迎接他们的,不是鲜花与掌声,而是一双双自暗处投来的、冰冷锐利的眼睛。

    这些目光,有的来自街角伪装成小贩的汉子,有的来自酒楼上故作风雅的书生,更多的,则来自那些身着飞鱼服,腰悬绣春刀,在街面上往来巡弋的缇骑。这些目光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牢牢罩住,让他们如芒在背。

    镇海司衙门,坐落在金陵城南,朱门铜钉,石狮镇宅,一派森严气象。然则,当苏枕雪递上那封由俞大猷亲笔所书、火漆封口的信函时,守门的缇骑却只是懒洋洋地接过,扔下一句“等着”,便让他们在门外冰冷的秋雨里,足足等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大门才“吱呀”一声打开,一名身着千户官服的中年将官,快步迎了出来。此人名叫侯庸,乃是兵部新近指派,暂代镇海司指挥使一职。他原是京营中的一员宿将,于陆上冲锋陷阵是把好手,对这朝堂之上的弯弯绕绕,却是一窍不通。

    “哎呀,几位便是自东海归来的英雄么?失敬失敬!侯某军务缠身,未能远迎,还望恕罪!”侯庸一脸歉意,抱拳团团作揖,倒像是个实诚人。

    他将众人引入正堂,分宾主落座,上了热茶,这才屏退左右,压低了声音,急切地问道:“俞总兵信中只说,几位身负重任,携有关系到严党余孽的惊天要案,却未言明细情。不知……那物事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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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枕雪与林寒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这侯庸看似热情,实则言语间句句不离“物事”,未免太过心急。他们这一路,早已商议妥当,那份严世藩用性命换来的血书,是他们手中最重的一张牌,亦是最烫手的一块烙铁,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易示人。

    苏枕雪正待开口,以言语试探一二,堂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尖细的唱喏声。

    “东厂,奉旨前来慰问舟山大捷有功之士——”

    话音未落,一名身着大红蟒袍,面白无须,手持拂尘的太监,便在一众番役的簇拥下,如入无人之境般,径直走了进来。他看都未看主位上的侯庸一眼,目光便如毒蛇般,在林寒与苏枕雪身上打了个转,脸上堆起一抹假惺惺的笑容。

    “咱家乃是汪督公驾前听用,奉旨前来,看望几位义士。舟山一役,诸位襄助官军,力挫倭寇,圣上龙心大悦,特命咱家送来些许赏赐,以彰忠义。”

    他说着,身后的小太监便呈上几个托盘,上面无非是些绫罗绸缎,金银玩物,俗气得很。

    侯庸的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他堂堂镇海司代指挥使,在这正堂议事,东厂的人说闯就闯,还摆出这副喧宾夺主的架势,分明就是没把他放在眼里!

    “黄公公。”侯庸强压着火气,沉声道,“本部正在议论军机要事,还请公公稍待片刻。”

    那黄公公像是没听见,只是走到苏枕雪面前,笑吟吟地说道:“这位,想必便是名动东海的沧浪帮苏帮主了?果然是天人一般的人物。督公大人对帮主可是挂念得紧,特意嘱咐咱家,待苏帮主回到金陵,务必第一时间接入府中好生招待。这镇海司衙门,杀气太重,怕是污了帮主的仙姿。”

    这番话,说得又软又绵,却字字诛心。既是拉拢,又是威胁,更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苏枕雪,是他东厂看上的人!

    苏枕雪清冷的眸子没有丝毫波动,只是淡淡地说道:“有劳督公挂念。只是枕雪乃江湖草莽,于军旅之事,尚有些许未了。待此间事了,自当过府拜会。”

    “好说,好说。”黄公公碰了个软钉子,却也不恼,又将目光转向林寒,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头待宰的牲口。

    “这位小英雄,想必就是那手刃倭酋,夺回严世藩罪证的林寒了?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只是……咱家听说,那份血书,关系重大,干系到朝中不少大员。这等烫手之物,放在身上,怕是不妥。万一遗失,或是被别有用心之人窃了去,岂非是辜负了严大人的一片殉国之心?”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阴冷的寒意:“依咱家看,不如就将此物,交由我东厂代为保管,呈送圣上。如此,既全了小英雄的忠义,又免去了你的干系,岂非两全其美?”

    图穷匕见!

    绕了半天,这阉人的最终目的,还是那份血书!

    林寒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断水剑。他虽不善言辞,却也听得出这番话里的凶险。这血书若是交了出去,他们这几个人,怕是立刻就会从“有功之士”,变成“无用之人”,下一刻便会横尸街头!

    “公公说笑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自末座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司徒宝不知何时,竟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此刻正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什么书啊画的,有俺这葫芦里的酒好喝么?我说小林子,别听这不男不女的家伙瞎咧咧,有什么好东西,先给老叫花我开开眼才是正经。”他一边说着,一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到林寒身边,竟是旁若无人地在他身上摸索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藏哪儿了?是不是烧鸡?老叫花我闻着味儿了……”

    他这番胡闹,看似疯癫,却巧妙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瞬间打破了那剑拔弩张的气氛。

    黄公公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久居深宫,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羞辱?“你……你这老叫花,是何人?竟敢在咱家面前放肆!”

    “放肆?”司徒宝怪眼一翻,指着自己的鼻子,理直气壮地说道,“俺师父说了,只要心中有佛,走到哪儿都是大雄宝殿,想怎么放肆就怎么放肆!你待如何?”

    “你!”黄公公气得浑身发抖,拂尘一指,“来人!将这疯疯癫癫的野和尚,给咱家拿下!”

    他身后的番役正要上前,晦明禅师那肥胖的身躯,却如同瞬移一般,挡在了司徒宝身前。他依旧是那副醉醺醺的模样,脸上挂着弥勒佛般的笑容,蒲扇大的手掌轻轻在那番役的肩膀上一搭。

    那番役只觉一股浑厚得无可抗拒的大力传来,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阿弥陀佛。”晦明禅师笑呵呵地说道,“黄公公,我这师弟,脑子不大好使,您大人有大量,莫要与他一般见识。出家人,以和为贵,以和为贵。”

    -

    黄公公看着眼前这疯疯癫癫的一僧一丐,又看了看那深不可测的苏枕雪与林寒,心中惊疑不定,第一次感到有些骑虎难下。他知道,今日若是硬来,自己这几个人,怕是讨不到半点好处。

    他眼中闪过一丝怨毒,脸上却又重新堆起了笑容:“罢了,罢了。既然几位义士尚有要事,咱家也不便强求。只是还请几位记住,这金陵城,终究是天子脚下,皇恩浩荡之地。有些东西,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拿在手里的。”

    说完,他狠狠一拂袖,转身便走,竟是连侯庸也未再看一眼。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堂上的气氛,却比之前更加凝重。

    侯庸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看苏枕雪,又看看那份空空如也的赏赐托盘,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他知道,这镇海司,从今日起,怕是再无宁日了。

    当夜,主角团被安排在镇海司衙门后院的一处独立院落。名为优待,实为软禁。院外,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看来,这金陵城,比那东海的龙潭虎穴,还要凶险几分。”林寒站在窗前,望着院外巡弋的缇骑身影,沉声说道。经历了舟山血战与严世藩之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冲动莽撞的漕帮少年,眉宇间,多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坚毅。

    “汪直此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远非严世藩可比。”苏枕雪坐在灯下,素手拨弄着灯芯,清冷的眸子在跳动的火光中明明灭灭,“他今日此来,一为试探,二为立威。那份血书,如今已成了悬在我们头顶的一把刀。交出去,我们便失去了最后的依仗,不交,便是与整个东厂为敌。他这是要将我们逼入死局。”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林寒问道,“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苏枕雪的目光,落在了桌案上那张金陵城的堪舆图上,久久不语。良久,她才缓缓开口:“侯庸此人,虽有心报国,却胆小怕事,优柔寡断,不足以成事。如今的镇海司,早已被东厂渗透得如同一个筛子。我们想破局,第一步,便是要将这筛子里的沙子,给清出去!”

    她伸出纤纤玉指,在堪舆图上一点:“镇海司负责金陵城防的,共分东南西北四个千户所。其中,南城千户所的指挥佥事陈启,是侯庸的心腹,为人还算忠直。但他的副手,百户周通,却是出了名的见风使舵,据说与东厂往来甚密。此人,便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林寒眼中一亮,瞬间明白了苏枕雪的计策。

    第二日一早,林寒便以养伤为由,向侯庸告了假,独自一人,换了一身寻常百姓的衣衫,悄然离开了镇海司衙门。他并未去任何地方,只是在南城最热闹的几条街巷里,漫无目的地闲逛,时而进茶馆听听书,时而买些糕点零食,像极了一个初到京城的游客。

    然而,他那被蛟龙之力改造过的五感,却早已将身后那几道若有若无的跟踪气息,牢牢锁定。

    行至一处名为“三元巷”的僻静巷弄,林寒忽然拐进了一家生意冷清的杂货铺。他装模作样地挑选了半天,最终买了一只最普通的纸鸢,便转身离去。

    他走后不久,一个身形精悍的汉子,也走进了那家杂货铺,不动声色地向掌柜的询问了几句,这才匆匆离去,直奔南城千户所的方向。

    半个时辰后,一份密报,便摆在了百户周通的桌案上。

    “目标今日出衙,于南城闲逛,最终在三元巷‘吉庆杂货铺’,购买纸鸢一只,疑与人交换信物。”

    周通看着这份密报,眉头紧锁。纸鸢?这算什么暗号?他百思不得其解,但东厂那边催得紧,他不敢怠慢,只得将这份莫名其妙的情报,原封不动地递了上去。

    而此时,在镇海司的院落中,林寒正将那只纸鸢递给司徒宝。

    司徒宝接过纸鸢,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门道,不由得撇嘴道:“小林子,你搞什么鬼?就这破玩意儿,能钓上鱼来?”

    林寒神秘一笑,压低声音道:“前辈,这出戏,还需您老人家来唱。”

    当天下午,整个金陵城都看到了一幕奇景。

    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叫花,举着一只画着鬼脸的纸鸢,在东厂衙门前的长街上,又唱又跳,嘴里还嚷嚷着什么“三元及第,吉庆有余,东风吹,纸鸢飞,有缘千里来相会”。

    东厂的番役见他疯癫,本想将他驱赶,可这老叫花身法滑溜得不似凡人,数十人围追堵截,竟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番役们被他戏耍得团团转,一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反倒引来了无数百姓围观,指指点点,哄笑不已。

    这场闹剧,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那老叫花玩腻了,才哈哈大笑着,将那纸鸢往空中一抛,扬长而去。

    东厂衙门内,汪直听着手下的回报,那张俊美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三元巷……吉庆铺……三元及第,吉庆有余……”他反复咀嚼着这几个词,眼中精光一闪,猛地一拍桌案,“不好!中计了!”

    三元巷,是本届科举会试“三元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的故居所在!而明日,正是圣上钦点的,为这三位天子门生举行“吉庆游街”的大喜之日!按照惯例,游街队伍将自皇城而出,经东华门,过长乐坊,最终抵达国子监。而这其中,守备最森严,也最容易出乱子的地方,便是东厂负责的东华门地段!

    -

    那纸鸢,根本不是什么信物,而是一个信号!一个告诉他们,明日,将会在东华门一带,有大事发生的信号!

    “传咱家令!明日游街,东华门守卫,增派三倍!所有明哨暗哨,全部给咱家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若出了半点差池,提头来见!”汪直的声音,阴冷得如同数九寒冬的风。

    他自以为看穿了主角团的“调虎离山”之计,却不知,自己早已落入了苏枕雪布下的、一个更深的圈套之中。

    次日,状元游街,金陵城万人空巷,热闹非凡。东厂如临大敌,几乎将所有精锐都调集到了东华门一线。

    而就在整个金陵城的目光,都被这场盛大的庆典所吸引之时。

    镇海司,南城千户所。

    苏枕雪一袭白衣,手持分金剑,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百户周通的官廨之内。

    “苏……苏帮主?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周通看着眼前这如同从天而降的杀神,吓得魂飞魄散,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苏枕雪没有回答,只是将一卷账册,轻轻抛在了他的桌案上。

    “周百户,我很好奇,你一个从七品的百户,每月的俸禄,不过十两白银。是如何在寸土寸金的秦淮河畔,购置下那座价值三千两的‘静心小筑’的?”

    周通看到那账册的封面,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那是东厂暗中资助朝中官员的秘密账目,他万没想到,竟会落到苏枕雪手中!

    他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杀机,猛地抽出腰间佩刀,便要扑上前来,作困兽之斗。

    然而,他快,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青影,如鬼魅般自他身后闪出,只伸出两根手指,便轻描淡写地夹住了他那势在千钧的刀锋。

    是林寒。

    周通只觉自己的刀仿佛被一座大山夹住,任他如何催动内力,竟是纹丝不动。他骇然抬头,看到的,是林寒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

    “咔嚓”一声,那柄百炼精钢的佩刀,竟被林寒用两根手指,硬生生地,折成了两段!

    周通彻底绝望了。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

    一炷香后,南城千户所经历了一场无声的清洗。所有与东厂有染的缇骑,尽数被拿下,关入了镇海司的地牢。

    而就在苏枕雪与林寒稳固镇海司阵脚的同时,一场更大、更荒诞的闹剧,正在上演。

    -

    司徒宝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身东厂番役的衣服,大摇大摆地混进了因主力调出而守备松懈的东厂衙门。他先是溜进伙房,将所有饭菜里都撒上了一包痒痒粉,闹得整个东厂上吐下泻,鸡飞狗跳。随即,他又摸进了汪直那间戒备森严的书房。

    他没动任何机密文书,只是将汪直最珍爱的那幅前朝大家的《万里江山图》,用锅底灰涂上了一个大大的“拆”字。又将那只被汪直视若珍宝的波斯猫,用一根绳子吊在了房梁上,旁边还挂上一个牌子,上书:“喵喵何辜,跟错主人”。

    做完这一切,他嫌不解气,竟是搬了把椅子,坐在东厂大门口,拿出酒葫芦,一边喝酒,一边对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大声宣讲起汪直平日里那些见不得光的风流韵事,其内容之详尽,情节之离奇,听得围观百姓目瞪口呆,继而爆发出阵阵哄笑。

    东厂的百年威严,在这一日,被这个老叫花,以一种最戏谑、最羞辱的方式,践踏得荡然无存。

    当汪直黑着脸从皇宫赶回,看到自己那如同被土匪洗劫过的衙门,和他那幅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名画时,他没有如众人预料的那般暴跳如雷。

    他只是静静地,将那只吓得瑟瑟发抖的波斯猫解了下来,抱在怀里,轻轻抚摸着。

    良久,他才抬起头,那张俊美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唯有那双死人般的眼眸深处,燃起了一股足以将整个金陵城都焚为灰烬的、冰冷而疯狂的火焰。

    “司徒宝……苏枕雪……林寒……”

    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几个名字,声音轻柔得如同情人的呢喃。

    “咱家,记住你们了。”

    这一日,金陵城的秋雨,下得更大了。一场席卷朝野的真正风暴,已然,无可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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