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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一层的空气潮湿而凝重。手电筒的光束切开黑暗,照亮了狭窄的楼梯尽头——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更加浓郁的墨香,混杂着陈年纸张腐朽的气味。
李牧尘轻轻推开铁门。
“吱——”
门轴摩擦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手电筒的光扫进去,照亮了一个大约三十平米的房间。
房间四壁是裸露的红砖,墙角挂着蛛网。地面是水泥的,积着一层薄灰,能看见凌乱的脚印——显然最近有人来过。靠墙立着几个废弃的木制书架,有的已经散了架,木板散落一地。
房间中央,堆着几个破旧的木箱,箱盖敞开着,里面塞满了泛黄的纸张、旧账簿、破损的笔记本。
而房间最深处,靠墙的位置——
那里有一个空荡荡的铁架子,架子底下,有一个清晰的方形印迹,灰尘比其他地方薄,显然是最近刚挪走东西留下的。
“那就是放铁盒的地方。”张师傅站在楼梯口,没敢完全下来,声音从上方传来,“上次清理的时候,工人在架子底下发现的。盒子不大,这么宽。”他用手比划了一个约莫二十公分的尺寸。
李牧尘走进房间。
灵识如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每一个角落。
怨念。
浓郁的、几乎实质化的怨念,在空气中缓缓流淌。那不是单一的气息,而是无数种情绪的混杂——有绝望,有不甘,有恐惧,还有……深深的眷恋。
这些怨念,似乎都指向同一个源头。
他走到那个空铁架前,蹲下身,手指轻触地面。
灰尘之下,水泥地上,有一个极其微弱的能量残留。不是怨念,而是……封印的痕迹。
一个被破坏的封印。
“张师傅,”他抬头问,“发现盒子的时候,盒子上是不是贴着什么?”
张师傅想了想:“好像是有一张黄纸,上面写着字,但年久受潮,字都糊了。工人们没在意,随手撕了扔了。”
果然。
李牧尘心下了然。
那支笔,是被封印在那里的。
封印的目的,不是镇压怨念,而是……保护。保护它不被发现,保护它承载的记忆不被遗忘。
而笔仙游戏,无意中打破了封印,释放了怨念。
“除了盒子,还发现别的吗?”他问。
“别的?”张师傅回忆,“好像……还有几本旧日记,也放在盒子里。但受潮太严重,一碰就碎了。工人们就把碎片都装进袋子,一起送到林家去了。”
林文渊点头:“对,那些碎片在我家。我试着拼过,但太碎了,拼不出完整的内容。”
李牧尘站起身,手电筒的光在房间里缓缓移动。
光束扫过墙壁,扫过书架,扫过那些破木箱。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房间东北角的墙壁上。
那里,砖缝的颜色,似乎和别处不太一样。
他走过去,伸手触摸墙壁。
触手冰凉,砖缝里填的是老式的石灰砂浆,但有一块区域,砂浆的颜色明显较新——虽然也旧了,但比起周围,显然年代更近。
“这里,后来补过?”他问。
张师傅凑近看了看,摇头:“不知道。我接手这里才十年,没动过墙。”
李牧尘手掌按在墙上,真元缓缓注入。
灵识顺着砖缝渗透进去。
墙后,是实心的。
但再深处……
大约半米深的位置,有一个空洞。
不大,也就一个鞋盒大小。
空洞里,似乎放着什么东西。
“有工具吗?”李牧尘问。
张师傅犹豫了一下,转身上楼,片刻后拿来一把小锤子和凿子——显然是维修工具。
李牧尘接过工具,却没有立刻动手。
他先以灵识仔细探查了空洞周围,确认没有危险,这才举起锤子,轻轻敲击墙壁。
“咚、咚、咚……”
敲击声在寂静的地下室回荡。
赵晓雯和李诗雨紧张地看着,林文渊也屏住了呼吸。
几锤之后,那块颜色较新的砂浆开始松动、脱落。露出了里面的红砖——砖是旧的,但砌法明显和周围不同,砖缝也更大。
李牧尘用凿子小心地撬动砖块。
一块,两块,三块……
一个约莫二十公分见方的洞口,出现在墙壁上。
手电筒的光照进去。
里面,果然有一个小空间。
空间里,放着一个油纸包裹。
油纸已经发黄变脆,边缘破损,露出里面暗红色的东西。
李牧尘伸手,小心翼翼地将包裹取出。
很轻。
他走到房间中央的空地上,将包裹放在一个倒扣的木箱上,然后缓缓打开油纸。
油纸里面,是一本硬皮笔记本。
封面是深蓝色的,已经褪色发白,上面用钢笔写着两个字:
“日记”。
字迹娟秀,和笔中残留的书写记忆如出一辙。
翻开第一页。
纸张泛黄,边缘有被水浸过的痕迹,字迹也有些晕染,但还能辨认:
“民国二十五年,九月十二日。晴。
今日入学,省立第一女子中学。校园很美,图书馆尤其雅致。同学皆温婉有礼,先生们亦和蔼。父亲说,女子读书方能明理,我当勤勉……”
第二页:
“九月十五日。阴。
国文课,新来的陈先生讲《诗经》。‘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他念诗的声音很好听,像山间的清泉。课后,他单独留下我,说我作文写得好,愿多加指点……”
第三页:
“十月三日。雨。
陈先生赠我一本《漱玉词》,李清照的词集。他说,女子当有才情,方能不负此生。我收下了,心中却有些慌乱。这……合适吗?”
日记一页页翻下去。
记录的是一个民国女学生的生活:上课,读书,交友,偶尔参加爱国游行。但渐渐的,字里行间,开始频繁出现一个名字——
陈先生。
陈世儒。
那个国文教员。
“……他说,这个时代对女子不公。女子也该有追求爱情的权利。”
“……今日他握住我的手,说心悦于我。我该答应吗?”
“……父亲若是知道,定会打断我的腿。可我真的……喜欢他。”
“……他说会娶我,等毕业就提亲。我相信他。”
字迹从一开始的娟秀工整,渐渐变得潦草,情绪也越发浓烈。
直到民国二十六年,七月的一页:
“七月七日。我不知道今日是几号了。
他说,我有了身孕。怎么办?父亲会打死我的。
他说别怕,他会安排。让我先休学,去乡下养胎,等孩子生下来,再风风光光娶我。
我相信他。我只有他了。”
这一页,纸上有泪痕晕开的墨迹。
再往后翻,字迹越来越乱:
“八月十五日。他变卦了。他说家里不同意,说我是学生,他是先生,传出去会毁了他前程。
他说……让我把孩子打掉。
我不肯。这是我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啊!
他说我不知廉耻,说我勾引他。
我……我没有……”
日记在这里中断了几页。
等再有记录时,已经是民国二十六年,九月:
“九月三日。阴。
我被关起来了。在图书馆的地下室。他说,让我在这里反省,等想通了,就打掉孩子。
每天有人送饭,但不见天日。
我想父亲,想母亲,想家里的弟弟。
可我不能回去。这个样子回去,父亲会气死的。”
接下来的几页,字迹颤抖得几乎无法辨认:
“九月十日。雨。
他说……他要结婚了。和校长的女儿。
那我呢?我的孩子呢?
他说,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省城,永远不要再回来。
我不走。我要这个孩子。
他说……那你就永远待在这里吧。”
最后一页。
纸上是凌乱的字迹,有些字已经写串了行:
“他们来了。要带我去……去哪里?
他说,送我去乡下养胎。
可他们的眼神不对。
我怕。
笔,我的笔掉在地上了。
如果……如果有一天有人看到这本日记,请告诉我的父亲母亲——
女儿不孝。
女儿……不甘。”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最后一页的右下角,有一个暗红色的手印。
不是墨水。
是血。
房间里一片死寂。
只有手电筒的光,照着那本泛黄的日记,和那个暗红色的血手印。
李诗雨已经捂着嘴哭了出来。
赵晓雯眼圈通红,紧紧握着她的手。
林文渊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张师傅站在楼梯口,长叹一声:“造孽啊……”
李牧尘轻轻合上日记。
油纸包裹里,还有别的东西。
他继续翻找。
一根银簪子,簪头是一朵小小的梅花,已经氧化发黑。
半块玉佩——青白玉,雕着双鱼戏水图案,只有一半,断裂处很整齐,显然是故意摔碎的。
还有……一张照片。
黑白照片,已经严重褪色,但还能看清上面的人。
一个穿阴丹士林蓝旗袍的少女,梳着两条麻花辫,站在一棵槐树下,笑容羞涩而明媚。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
“书仪留念,民国二十五年秋,摄于校园。”
陈书仪。
那个失踪的女学生。
李牧尘看着照片上的少女,又看了看手中的日记。
他终于明白了,笔中的怨念为何如此复杂。
那不是单纯的怨恨。
那是一个少女,在最美好的年纪,被欺骗,被囚禁,被背叛,最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的怨念里,有对负心人的恨,有对命运的不甘,有对未出世孩子的眷恋,还有……对生的渴望。
她不是自愿成为怨灵的。
她是被迫的。
“所以,小雨听到的那些听不懂的话……”李诗雨哽咽道,“是书仪在说话?”
“是她的残念。”李牧尘点头,“通过笔仙游戏,附在了小雨身上。她想……诉说。”
“诉说自己的冤屈?”
“不止。”李牧尘看着日记最后一页那个血手印,“她还想……求救。”
“求救?”林文渊不解,“她已经……死了啊。”
“死,不是结束。”李牧尘缓缓道,“她的魂魄,可能还被禁锢在某处。笔中的怨念,只是她的一部分。真正的她……可能还在受苦。”
他站起身,手电筒的光再次扫过房间。
“张师傅,这栋楼,或者说这个校园,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阴森?或者,有没有关于‘闹鬼’的传说?”
张师傅脸色变了变,犹豫片刻,才低声道:“有倒是有……但都是些老话,不知真假。”
“请讲。”
“老图书馆后面,有一口井。”张师傅的声音压得很低,“民国时期就填了,现在上面盖了花坛。但老人都说……那口井,不干净。”
“怎么个不干净法?”
“说是有女学生投井自杀。也有人说,是被人推下去的。”张师傅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都是听上一任管理员说的。他说,晚上值班的时候,偶尔能听到井那边有女人的哭声。所以后来学校就把井填了,还在上面种了花。”
井。
李牧尘想起了笔中的记忆碎片:井口,黑暗,下坠。
还有日记里最后一页的绝望。
“那口井在哪儿?”他问。
张师傅带着众人回到一楼,从图书馆后门出去。
后门是一个小小的天井,三面是墙,一面是图书馆的后墙。天井里种着些花草,中间是一个圆形的花坛,花坛里种着月季,开得正艳。
“就是这里。”张师傅指着花坛,“井就在花坛底下。三十年前填的,我亲眼见过施工队往里面倒混凝土。”
李牧尘走到花坛边。
灵识向下延伸。
花坛的泥土之下,是厚厚的混凝土。混凝土之下,是……
空洞。
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虽然被混凝土填塞,但空洞的形状还在。
那确实是一口井。
而且,井底……
李牧尘的灵识触碰到井底的瞬间,一股强烈的怨念,如同沉睡的猛兽被惊醒,骤然爆发!
不是笔中那种破碎的怨念。
是完整的、浓郁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怨念!
伴随着怨念涌出的,还有一声凄厉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呼喊——
“救……我……”
声音直接在灵识中炸响。
李牧尘身体一震,后退半步。
“观主?”林文渊急忙扶住他。
“没事。”李牧尘稳住身形,脸色凝重。
他看向花坛,看向那丛开得正艳的月季。
真相,就在这里。
在这口被填埋的井里。
陈书仪,可能从未离开。
她的魂魄,一直被禁锢在井底。
而那支笔,那本日记,只是她留下的……求救信号。
“林居士,”李牧尘缓缓道,“我要开井。”
“开井?”林文渊脸色一变,“这……这是学校的地,要经过校方同意……”
“来不及了。”李牧尘看向他,“令嫒只有两天时间。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
“井里的那位,也等不了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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