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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恩十三年,秋,暴雨连下三日未歇。夜晚,电闪雷鸣中,豆大的雨珠裹挟着寒意,狠狠砸在国公府那扇有些褪色的朱漆大门上。
雨水混着污渍,顺着青灰色的墙壁蜿蜒流淌,宛若一道狰狞的伤疤,衬得这座原本气派的宅院满是破败萧瑟之气。
宋甜黎已经躺下准备睡了,房门却突然被人推开。
她吓了一跳,慌忙在黑暗中坐起身,一双小鹿般水亮的眸子,惊魂未定地盯着门口。
待门外天闪又亮起的那一瞬,她定了定神,才看清来人是她的母亲沈氏。
沈氏原本端庄的发髻已经拆了,披散着头发,穿着单薄的素衣,披着带毛领披风,在门槛之外抖了抖雨伞。
“娘,吓死我了。”宋甜黎娇嗔道,“大半夜不睡觉,来女儿屋中做什么?”
沈氏看了看门外,确定院中无人,才合上房门。
她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在宋甜黎的床边坐下,又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袋,里面是十来张香气四溢的猪肉馅饼。
宋甜黎的双眸霎时间亮了:“馅饼!”
“知道你饿得厉害。趁你爹在书房忙,为娘偷偷去厨房亲自烙的,快趁热吃。”沈氏将油纸袋塞进她手里。
宋甜黎顾不上说话,拿出一块饼就狼吞虎咽地吃着。
沈氏看着她这样子,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黎儿,再过不久,你就要同淮裕那孩子成婚了。嫁过去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吃饭要细嚼慢咽,切莫贪食,以免惹得婆家厌弃。”
“知道了,娘。”宋甜黎乖巧地应着,心思却全在食物上。
她常年处于饥饿中,每日都饥肠辘辘地入睡,眼下当真是能吃下一头牛。
“还有,你听娘说,世间男子都喜欢柔弱无骨,楚腰纤纤的弱女子。你万不可暴露自己力大如牛的事实……”
“娘,‘力大如牛’未免也太难听了。”宋甜黎狼吞虎咽地吃着馅饼,含糊不清地嘟囔着。
原本微微有些发白的嘴唇,在猪油的浸润下终于渐渐有了血色。
猪肉馅饼太香了。
饼皮带着些微的焦脆,一口下去油脂的香气萦绕舌尖。沈氏做得咸淡刚好,去了腥气的猪肉馅儿加入了切得碎碎的葱,吃多了也不会腻。
宋甜黎一口气吃了好几个。
她天生神力,饭量更是普通人的数倍。
若她是个男子,这便是天赋异禀。可她偏偏是个女子,这便成了要隐藏的缺陷……
“你给我听着!”沈氏见她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有些恨铁不成钢。
她狠狠拍了一下宋甜黎的背:“你成婚后可不能再这般孩子气!在国公府有父亲母亲护着你,往后去了那侯府……可就不一样了!”
“嗝。”
宋甜黎被那一巴掌拍得噎住,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嗝。
她抬眸对上沈氏那双微微有些泛红的双眼,连忙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有些犹豫地问道:“娘,嗝,我不嫁,嗝,不嫁人不行吗?”
沈氏只觉得她在胡闹。
“这婚事是你祖父定下的,已经拖了很久。你祖父对曾经的永顺侯有恩,他们说好以后有机会要成为亲家。再说了,你和淮裕青梅竹马,两家又是世交,知根知底。而且,淮裕是个好孩子,他对你又是极好的,为娘都看在眼里。嫁给他,哪里不好?”
这番话让宋甜黎抿了抿唇,沉思起来。
顾淮裕那个家伙,是永顺侯府的嫡长孙,未来是要袭爵的。
他确实待她极好。
她说喜欢桂花,顾淮裕就专门在她院子里种上全京城最好的四季桂,院子里常年飘着悠悠花香。她说喜欢吃烤鸡和猪肉馅饼,顾淮裕就专门学了厨,亲自做了给她吃。她说柔云纺的蜀锦难抢,顾淮裕天未亮就去店门口蹲着抢第一批给她。
顾淮裕可以说是除了沈氏以外,待她最好的人了。
话虽如此……
可待她好,她就要嫁吗?
“娘,我不喜欢他。”宋甜黎闷闷地咬了一口馅饼。
这话题让饼都变得不好吃了。
“你这孩子……小孩子才整天情情爱爱的,成婚可不是只靠情爱就能顺利的事。”沈氏点了点她的额头,又叹了口气,“罢了,说到底,我儿还小,不懂这些也正常。吃吧,吃饱了早些睡,别气人了。”
她说着,正要起身,却听屋外一片混乱。
一时间,瓷器碎裂声、木头断裂声,还有男人的呵斥和丫鬟仆妇们哭喊之声响遍整个国公府。
这动静,让两人脸色骤变。
“发生什么了?”宋甜黎的心不由地慌乱起来。
她连忙从床上下来,披上外袍和披风。
“别怕,咱们出去看看。”沈氏毕竟经历过风浪,此时还算镇静。
她强压下内心的恐惧,一把抓住宋甜黎的手,打开门快步顺着连廊,朝前厅走去。
只见前院中,暴雨倾盆,手持火把的禁军侍卫们蜂拥而入,跳动的火光照亮了院内惊惶失措的下人们。
领头的禁军统领名叫郑烈,宋甜黎见过他。此刻他站在长廊尽头,身姿笔挺。
淡漠的眸子看着院中的一切,郑烈声音冰冷刺骨,不留半分情面。
“奉旨抄家!定国公宋云齐,勾结外敌,贪墨军饷,罪证确凿,即刻拿下!”
“什么?”沈氏身形微晃,冲郑烈怒声道,“这不可能!我夫君是被冤枉的!”
宋甜黎懵懵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此刻,宋云齐已经被两名禁军侍卫从书房中押了出来,反剪双臂跪在冰冷的雨水中。
他身上的紫色锦袍已经被雨水浸湿,变得发黑,可背脊却依旧挺直。
“我宋云齐一生忠君爱国,从未贪墨一分银钱!更未通敌!你们这是诬陷!”宋云齐鬓发凌乱,怒目圆睁。
宋甜黎看着这样的父亲,心猛地一沉。
是啊,父亲为官二十载,清廉正直,怎会贪墨军饷?这不是有人恶意诬陷又是什么?
“住口!”郑烈冷笑一声,挥手示意手下继续搜查,“是不是诬陷,岂是你说了算?来人,将宋云齐打入囚车,其余女眷先行关押,待圣上发落!”
几名禁军侍卫立刻开始动作粗鲁地收押奴仆,翻箱倒柜的碰撞声此起彼伏。
宋甜黎顾不得衣衫单薄,冲进雨中。她想要扶起宋云齐,可一旁的禁军侍卫一把打开了她伸过来的手。
雨水带来的刺骨寒意瞬间蔓延全身,她仿佛置身噩梦般,有一丝不真实感。
宋甜黎身子一歪,跌坐在满是雨水的青砖地上,焦急地抓着宋云齐的衣摆问:“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等宋云齐回答,郑烈已经拉起她,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陛下有令,国公府众人,流放北疆!把人带走!”
说罢,他一甩手,将宋甜黎丢给一旁的侍卫一并押走。
“等等!”
仍旧站在长廊下的沈氏见此情景,又惊又怒地喊住他们:“你们不能带走我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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