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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晟回到登州后,并未着急出征广州,而是专心处置了劫掠广州的胡商,在登州销赃的事情。杀人,追赃,登记造册一条龙。按理说兵贵神速,接到军令以后,应该迅速出征才是常态,可是李晟为什么按兵不动呢?
其实倒不是他不想出征,而是天气不允许。
春夏广州海面上时常刮东南风,登州的海船若是南下,踩水轮的水手估计要把水轮踩冒烟,才能让船只勉强逆风行进。
再来个台风什么的,只能说想死也不是这么个玩法。
唯有等到秋季之后,海面上刮起西北风,船队才方便顺风南下广州。天时地利人和,天时是排在第一位的。
时候不到,就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直到秋天到了,岭南也进入收割庄稼的季节。李晟盘算着这个时候出兵,应该遭遇的阻力会比较小,于是便带着登州本地兵马,以及银枪效节军一部,外加临时招募的水手,合计两万人。
乘坐海船,浩浩荡荡朝着广州杀来!
如今占据广州的,是岭南僚人部族首领黄乾曜、真崇郁,要说这两人是谁,估计汴州朝廷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就算是困守韶关的张九皋,也未必能说得明白。岭南遍地都是这种僚人部落首领,而且还经常换人。
在岭南,汉民数量是占少数的,当地僚人无数,各有部族,彼此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要不怎么就说岭南是唐代流放官员的地方呢。
现在这小猫三两只跳了出来,虽然占据了番禺城,却压根不会经营地方。就在这几个月当中,岭南各地上演城头变幻大王旗的戏码,各僚人部落并未形成统一的联盟,都是趁着大唐势力在岭南一蹶不振,出来攻城略地。
典型的池浅王八多。
当汴州军的船队出现在番禺南面的海上时,黄乾曜、真崇郁等僚人首领还在女人肚皮上没起床!压根就没有任何防备!
和方重勇预料的一样,李晟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带兵攻克了番禺,以及周边几个因为贸易而形成的集镇,牢牢控制住了广州南面的番禺和入海口。
当然了,拿下这里不难,难的是如何长期驻守,如何进入岭南腹地。崇山峻岭和毒蛇瘴气才是横在面前的最大问题。
李晟派人将一封战报送回汴州,方重勇看到之后,大喜之下却又是沉默不语。
拿下了广州的州治番禺,按理说,应该让张九皋回番禺理政了,这才能表达朝廷的“诚意”。
然而,吃下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吐出来?
就算伤亡再小,这一战也是有死伤的。将三军将士在战场上拼命夺回来的地盘,拱手让给一个听调不听宣的藩镇节帅,这可不是方重勇的作风。
……
秋后的一个下午,方重勇刚刚参加完汴梁城内某个市集的剪彩仪式。典礼结束后,他回到开封府衙,就发现张九龄之子张拯,已经在府衙门外等候多时了。
听闻汴州朝廷出兵河西在即,又听闻官军已经收复番禺城,并已经建立了稳固的桥头堡。一直滞留在汴州的张拯心急如焚,无时不刻不想让叔父张九皋回到番禺理政。
只不过,方重勇实在是太忙了,最近为了出兵河西的事情,压根不见客,又总是会参加汴梁城内及周边的某些活动,或是奠基仪式,或是考察什么“产业集群”,总之就是不在府衙。
今日好不容易等到这位方官家,张拯的心情堪称是喜出望外,却又忐忑不安。
将人引进书房落座,方重勇看着与张九龄有九分相似的张拯,忍不住叹了口气。
想当年张九龄也是一号大人物了,可谓是名满长安。只是,他出现的不是时候,也没有遇到明主,再加上自身“文官优先”的理念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发展,因此被基哥冷落后抛弃。
只能说一个时代的人物就有一个时代的命运。
“你来汴州也有两月了,可还住得习惯?”
方重勇看着张拯询问道。
岭南湿热难耐,汴州的气候就干爽了许多,张拯哪里有什么不满意的,再加上如今的汴梁城商品经济发达,想要什么都能买到,那自然住得是十分习惯。
要说不满嘛,大概就是不满方重勇将其晾在一旁两个多月吧。只不过这话心里想想就好了,万万是不能说出来的。
“回官家,汴州人杰地灵,下官住得十分安逸。
只是心忧岭南之事,不知道官家考虑得怎么样了,听闻官军近期已经收复番禺,朝廷打赏如何处置岭南之事呢?”
张拯低眉顺眼的询问道,说话的时候字斟句酌,压根不敢带着任何不满情绪。
“番禺地狭,无法自持,即便是让你叔父来番禺,也无法解决驻军的粮草问题。如今番禺城的一切都要靠登州海路输入,你叔父又指挥不动登州的官府,让他回番禺理事。只怕近期还不太现实,毕竟,现在番禺处于军管之中,战局瞬息万变,不可轻忽啊。”
方重勇洋洋洒洒的说了一大通,说得张拯云里雾里的。
这到底是交呢,还是不交呢,又或者是现在不交将来会交?
张拯心中犯嘀咕,又不敢问,只好面色尴尬的候在一旁。因为刘晏已经拿着账册走了进来,似乎是要商议什么事情。
“你来得正好,本官此前吩咐同类商铺和工坊要按区域落户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一见面,方重勇就直接问刘晏道,压根不等对方开口。
“回官家,这件事正在办。店铺方便安排,但是好多作坊甚至是在我们入主汴州之前就已经落户了,恐怕搬迁起来颇有些费周章。”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长痛不如短痛,将来任何人开工坊,都要报备,要在官府指定的区域内开设。
琉璃工坊要开在城北,纺织工坊要开在城西,造纸工坊要开在城南,且不许开在运河两岸。
类似这些,一定要按规矩办事。同类的工坊开在一起,可以互相学习技术,钻研技艺,于行业发展大有裨益。”
方重勇摆摆手说道。
“得令,下官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晏对方重勇叉手行礼道。
“有事么?”
方重勇忽然想起刘晏是主动来这里的。
“官家,今年丰收,恐怕米贱伤农,官府需要出一大笔钱收粮。
最好是有一些金银铜钱之物作为压舱,光靠盐引恐怕很难稳定物价。
如今朝廷占有天下大半,过去靠盐引敛财之法,已经越来越不管用了。”
刘晏看了方重勇一眼,小声解释道。
“让登州那边,送一些缴获的赃物来汴州拍卖,得来的财帛,用于收购今年刚刚收割的粮食,按往年市价收。
莫要让百姓在丰年过得比寻常更苦。”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官家,秋粮收上来以后,大军就可以开拔前往关中了。”
刘晏不动声色的提醒道,与其说是说给方重勇听的,倒不如说是说给一旁的张拯听的。
目的自然是为了威慑。
汴州朝廷兵精粮足,官家体恤百姓,你们这些藩镇还不乖乖的投靠过来!
面对我们这样的对手,你们还是想想该怎么输吧?
果然,张拯面色数变,却又装作没听见一样,低着头不说话。随后,刘晏将卷宗放在桌案上给方重勇批阅,悄然退出书房。
看着桌案上那厚厚的一迭卷宗,张拯心中感慨。
他其实是很希望方清是个草包的,就是那种满脑子肌肉,除了会打仗以外,其他什么都不懂的人。
只不过,从这几个月的观察来看,这位方官家哪里是不通政务啊,他不仅懂,甚至非常精通,可以妥善处置各种紧急事务。
能在汴州起家,短短几年就有席卷天下之势的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可是,方清很厉害,那就意味着自己的叔父张九皋,以及他们岭南张氏,在政治上闪转腾挪的空间很小。
此刻有点类似于案板上的鱼,看到屠夫在磨刀,心中有些忐忑,却又无可奈何。
“对了,刚刚说到哪里了?”
方重勇看向张拯询问道。
“回官家,下官是想问问,我叔父……”
张拯还没说完,方重勇便摆摆手打断他道:“你叔父把控不住番禺的局势,你家是韶关人,你叔父带兵屯扎韶关,尚且能够自保,是因为他能说动父老乡亲听命行事。可是番禺的情况不一样,即便是你叔父去了也没用。你看看这份战报吧。”
方重勇将李晟送来的战报,从镇纸下面抽出来,递给张拯。
杀,杀,还是杀。
张拯越看越是心惊肉跳,这份战报很详细(主要是为了报功,不得不说一一细说),讲述了登州军和一部分禁军在攻克番禺及周边城镇后,所遭遇的僚人部落反攻。
讲他们是如何杀回去,又是如何吓得周边的僚人部落不敢冒头之类的。
动不动就是“斩首数百”“某某镇毁于战火”之类的,令人浮想联翩。
事实上,张九皋当初之所以选择屯守韶关,就是担忧这样的事情。岭南被称为蛮荒之地,那只是针对汉人来说的!实际上岭南的人口自古就不少!而大唐对于这里,也是采取了分而治之的羁縻政策,没有实控。
只有广州番禺等靠海的少数大城,建立起了像样子的官府机构和市集。番禺也是因为海贸而兴起,周边土地产出有限。
这些情况其实张九皋已经预感到了,张拯来汴州之前就有嘱托要“量力而行”,这位垂垂老矣的旧时代官僚,对此实际上并不报什么希望。当然了,汴州朝廷还是比较给力的,并不是什么也没做,至少把番禺和周边地方攻下来了。
有没有能力,和有没有意愿,是两回事。
“这样吧,本官修书一封,你带回韶关交给你叔父再说。此事要从长计议,目前局势并不安稳。”
方重勇微笑说道。
他的态度很好,说话也很和气,然而却是一步都不让,压根就不提将番禺城让给张九皋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至少番禺现在在汴州朝廷之手,而不是在僚人手里。
张拯不得不自我安慰了一番,无奈接受了这个结果。
“如此,那就劳烦官家了,下官感激不尽。”
张拯对方重勇叉手行礼说道,他虽然想尽量表现得高兴一些,但脸上落寞的表情却又怎么都掩盖不住。
张拯比方重勇年长一些,不过说到历练,却远远不如对方。今日见面,被方重勇压制得死死的,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形势比人强,不外如是。
张拯走后,方重勇再次看向墙上挂着的那张大地图,其中凉州城的图案,就是那个如长翅膀的飞鸟一般的形状,被朱笔圈了出来。
看起来格外刺眼。
方重勇拿出一块抹布,在桌案上某个装着“涂改液”的盒子里蘸了一下,轻轻的拂过那个红圈,随即便将红圈擦去了。这种擦除油墨的玩意,早就被唐代的先人发明出来了,十分好用,几乎是官府里面的必备之物。
“达扎路恭,你准备好了吗?我的皇冠,还差你的这颗头颅,才能戴上。”
他手里把玩着银枪效节军的鱼符,黄金的质地,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平心而论,方重勇跟达扎路恭是没有私仇的,甚至可以说互相欣赏。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出身和个人选择,往往决定了今后的道路。
他只能送达扎路恭一场风光大葬,才能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
大聪明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的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封信。他看到方重勇看着墙上挂着的地图发呆,在一旁安静的等候着。
“说吧,什么事。”
方重勇头也不回的询问道。
“官家,车光倩来信,他已经带兵抵达渭州,与王难得合兵一处。据斥候探查,吐蕃人在凉州部署重兵,鄯州似乎守备空虚。
大军应该如何应对,请官家定夺。”
说完,大聪明又将车光倩写来的信念了一遍。简单来说,就是吐蕃人似乎放弃了河湟谷地的防守,将兵力集中于凉州,并收缩了防线。
处处加强就是处处削弱,用兵之法,在于虚实结合,集中兵力打歼灭战。
达扎路恭显然精于此道,将不必要守的地方让了出来,为的就是和汴州军决战!
“你替本官给车光倩写封信,就说中军即刻出征,让他和王难得按兵不动,等着本官来收拾达扎路恭!”
方重勇冷哼一声说道,霸气外露!
便宜义兄,就让我亲手砍下你的狗头吧。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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