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红楼晓梦 > 第三百六十章 三更偶入庄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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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庆堂内其乐融融,内中诸人隔着屏风道贺连连,二姐姐迎春面上羞得好似蒙了块红布。因实在禁不住小惜春打趣,便嘤咛一声儿避去了内中卧房。

    另一边厢,贾琏先惊后喜,只因陈斯远乃是继母外甥,于其心中乃是拐着弯的亲戚,是以先前虽客气有加却并不亲近。而今听闻陈斯远求娶二妹妹迎春,且得了贾赦、邢夫人应允,贾琏道贺之余,难免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一时间推杯换盏,陈斯远足足饮了半壶酒方才罢休。

    好半晌生辰宴散去,贾赦单独扯了陈斯远先行一步,陈斯远闻弦知雅意,大着舌头打包票道:“姨夫放心,那方子明日外甥就给补全了,姨夫尽可以验证一番。另则,外甥过几日便寻个妥帖媒妁登门求亲。”

    贾赦欢喜不已,抚须笑道:“远哥儿办事儿老夫自是放心,只是这亲事过了明路,远哥儿还称姨夫……是不是太过外道了?”

    陈斯远一怔,赶忙拱手道:“岳丈莫要见怪,小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哈哈哈,好好好,那老夫明日在书房等你!”

    邢夫人还留在房中与迎春说话儿,贾赦当即一拂衣袖,大笑着畅快而去。

    后头贾琏追上来,叮嘱道:“枢良不好寻平常媒妁,最好寻个诰命夫人来提亲,如此脸面上才过得去。”

    寻常寒门小户,自是有那市井间的媒妁登门说亲。可荣国府乃是高门大户,寻常媒妁根本就别想登门,自是要寻哪家的诰命登门才好。

    这事儿陈斯远心里有谱,当下就笑道:“二哥放心,兄弟心中有数。”

    贾琏笑道:“远兄弟办事素来妥帖,愚兄算是多嘴了。走走走,远兄弟多吃了几盏,可不好见了风。”

    随行的红玉、五儿跟在后头,又接过大丫鬟琥珀递过来的灯笼,二人便在前头掌灯,行走间彼此对视一眼,俱都欢喜不已。

    这姑娘有姑娘的心思,丫鬟自然也有丫鬟的心思。年前因着大老爷一闹,老太太发话儿欲将鸳鸯来日送到黛玉身边儿,一则免得来日黛玉吃了亏,二则也是给鸳鸯一份前程。

    黛玉房中本就有紫鹃、雪雁,如今又多了个鸳鸯,再不是好去处。现下倒好,自家大爷要求娶二姑娘迎春,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儿!

    阖府上下谁不知晓,二姑娘性子最是绵软,对待丫鬟、婆子客气之余多有纵容,极少瞧见二姑娘与谁急赤白脸的着了恼。

    且二姑娘身边儿两个大丫鬟,司棋是个一丈青,绣橘姿容也是寻常,若是到得二姑娘房里,岂不是一份好前程?

    连红玉、五儿都这般想,更遑论如今还守在抱厦里的司棋、绣橘?

    内中女眷一个劲儿的寻了迎春说话儿,外头的丫鬟则围着她们二人打趣不休。

    司棋早就委身陈斯远,因着峰回路转,如今自是趾高气扬;那绣橘虽早早知晓此事,可直到方才定了下来,这才心下笃定起来。想起远大爷那昳丽清朗的俊俏模样,绣橘便喜得禁不住嘴角上翘。

    琥珀送过人,又来抱厦里听吩咐。隔着玻璃窗格往内中扫量,隐隐见屏风后人影攒动,忙吩咐道:“快噤声,奶奶、姑娘们出来了。”

    果然,须臾便有宝钗、湘云、宝琴、探春、惜春、邢岫烟等说笑着鱼贯而出。

    抱厦里满是丫鬟,一个个上前为自家姑娘系了斗篷、穿戴观音兜,又提了灯笼引路,自是不提。

    待一众姑娘远去,却始终不见二姑娘迎春与黛玉出来。

    抱厦里几个小丫鬟纳罕不已,琥珀就笑道:“亲事过了明路,老太太总要叮嘱一番。且等着吧,过会子二姑娘就出来了。”

    至于为何林姑娘也留下了,盖因二人来日同嫁一人,老太太对黛玉自有一番交代。

    过得半晌,先是黛玉行将出来,领着紫鹃、雪雁一并而去;又过半盏茶光景,二姑娘迎春方才赧然而出。

    琥珀等大丫鬟纷纷围拢过来道喜,二姑娘愈发羞赧,却再也禁不住面上笑意,赶忙吩咐司棋看赏。

    司棋本就心下欢快,一激动,撒手便散出去十几两银子,惹得七、八个丫鬟又是好一番道贺。

    绣橘提了灯笼,引着迎春往缀锦楼而去,进得大观园里,司棋方才笑着道:“恭贺姑娘得偿所愿。”

    迎春自是长长舒了口气,说道:“没签下婚书之前,一切都做不得准,你们两个也莫要张扬。”

    司棋不以为意,道:“远大爷素来是个有主意的,他既开口求娶,这事儿哪里还有变故?”

    绣橘回头也笑着道:“方才琥珀去送行,听远大爷与琏二爷说了,过几日便要寻个官宦人家的太太来说媒呢。”

    迎春性子谨慎,虽笃定再无变故,却也不敢大意。当下就道:“即便定下来,这婚事说不得也要明后年才会办,往后咱们该什么样就什么样。”顿了顿,她又有些欲言又止。

    司棋立时会意,说道:“姑娘,要不要与各处招呼一声儿,总要多照看姑爷几分。”

    绣橘却笑道:“远大爷为人处世没得挑,且五儿如今就在远大爷房里,便是不用招呼,柳嫂子难道还会苛待了不成?”

    迎春笑着发话道:“也不用特意打招呼,料想库房上的婆子定会瞧眼色行事。”

    说话间绕过翠嶂,眼看上了沁芳亭,忽而听得后头脚步声急促。主仆三个驻足回首,便见赵姨娘发髻凌乱奔来,一双眸子更是泪眼婆娑。

    迎春略略纳罕,旋即回想起了,今儿个赵姨娘的兄弟赵国基好似不大好,下晌时探春还去瞧了一遭。如今赵姨娘这个样子,莫不是赵国基真个儿不好了?

    当下迎春出言道:“赵姨娘这是怎地了?”

    赵姨娘与迎春既无过往也无仇怨,如今又是迎春管家,赵姨娘见了迎春立时好似撞见了主心骨一般,上前扯了迎春的胳膊哭诉道:“二丫头……我兄弟去了,仪门落了锁,我出不去……求求你了,让我去瞧一眼吧!”

    迎春心道果然如此,面上也带了几分急切,吩咐道:“绣橘,你拿了对牌去仪门吩咐,就说我说的,赶快备下马车送赵姨娘出府。”顿了顿,又思量着道:“姨娘身边儿的丫鬟只怕不大中用,你去东跨院请了秦显家的来,让她照看着。”

    扭头又与司棋交代:“先支二十两银子来,算是我送的丧仪。”

    赵姨娘是丫鬟爬床,前些年虽得贾政宠爱,可得了些银钱、物件儿,扭头全都塞给了马道婆,手头并无什么积蓄。那赵国基又只是贾环的小厮,每月不过一两银子,其妻如今还在浣洗房,又要养儿女,只怕家中没什么积蓄。

    小门小户也不用停灵太久,只怕天一亮便要采买棺木,看在探春的份儿上,先送上丧仪也是一份心意。

    赵姨娘刻下六神无主,听得迎春这般吩咐,顿时心下熨帖不已。禁不住又流了眼泪,感念道:“多亏了你,二姑娘。”顿了顿,又道:“另有一事,还请二姑娘告诉探丫头一声儿……”

    话没说完,迎春就蹙眉道:“姨娘这话不妥!三妹妹一早儿就养在太太房里,就算顾念血脉亲情,也是白日里去祭拜,哪儿有大晚上出门的道理?传出去让外人如何作想?”

    赵姨娘一怔,这才讪讪道:“是我想差了,我,我这就走了。”

    赵姨娘说完,才有小吉祥儿提了灯笼追上来,当下主仆两个别过迎春,随着绣橘往前头而去。待会同了秦显家的,这才乘车往赵国基家中寻去。

    迎春与司棋回转,路过秋爽斋时,迎春便叩门而入。

    探春自打从荣庆堂回来后便满腹心思,这会子正盯着盆景出神儿。直到侍书来知会,这才回神起身相迎。

    姊妹两个入内落座,迎春说起方才之事,探春又是一怔。她自小便在王夫人房里,与赵国基也不大亲近,若说心下感伤什么的,自然是假的,这会子只是感念人生无常。

    下晌时去瞧了一回,赵国基面如金纸,人眼看着就不行了。赵姨娘追问缘由,却是因着赵国基下值后在后头脚店吃了一壶酒,回家时与两个泼皮犯了口角。

    谁知那二人竟下了死手,一棍生生将赵国基腰脊打断,即便有老参吊着一口气,府中太医也束手无策。

    本道还能熬上几日,谁知入夜人就不行了。

    有些事儿不容细想,待仔细思忖过,探春便觉着内中颇为古怪。

    泼皮无赖自是可恨,可也没有一言不合便要伤人性命的道理!

    迎春见探春蹙眉出神儿,以为她心下哀伤,便道:“你姨娘原本要叫你一道儿去,我觉着不妥便婉拒了。三妹妹若想去瞧,明儿个白日里,我打发人预备车马,三妹妹再去也不迟。”

    探春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张张口有心将心下忖度说与迎春,可转念一想,二姐姐身世比自个儿还要可怜呢,如今好不容易得了份好姻缘,自个儿又何必牵连了她?

    于是扯了迎春的手儿强自笑道:“不过是感念人生无常罢了。我听二姐姐的,明儿个再去瞧上一眼就是了。”

    时辰不早,迎春也不曾瞧出探春心事,与其略略说过一会子便告辞而去。

    一径回得缀锦楼,内中留守的丫鬟、婆子齐齐堆笑上前道贺。司棋心下比迎春还要高兴呢,不得迎春吩咐,便又散了一笸箩的铜钱,惹得一众丫鬟、婆子满地捡钱。

    司棋屡有僭越之举,迎春不禁又想起陈斯远所言,心动之余又暗自否决了。司棋再如何不好,自个儿出了事儿,她总会出面回护。且迎春早先不受待见,若不是司棋四下吵闹,只怕迎春的份例早就被那些刁滑奴才克扣一空了。

    二姑娘是个记恩情的,自然不会过河拆桥。她心下便想着,还是过后寻个契机好生敲打一番吧,免得这司棋太过骄纵了。

    回到房里,绣橘也回来了,打了水伺候着迎春洗漱,主仆三个有的没的契阔了一番,迎春便倒在床榻上胡乱思忖起来。

    孜孜以求的好姻缘……可算是到手了,如此一来,自个儿也能过上舒心的好日子了吧?

    这第一步定下婚约,往后就须得时常与远兄弟往来,加深情谊了。她自忖论姿容比不过宝钗、黛玉,总要寻个擅长的,让远兄弟将自个儿挂在心上才好。

    迎春本道今儿个定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谁知胡乱思忖了一通,许是夜里饮多了酒之故,不过半晌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迎春忽而心下悚然,继而一睁眼便瞧见对面儿的王夫人满面哀容,叹息一声儿劝慰道:“已是遇见了这不晓事的人,可怎么样呢!想当日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叫作这门亲的。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情愿,到底作不好了。我的儿!这也是你的命。”

    迎春心下大齐,懵懵懂懂便要开口问询缘故,谁知拼了命也张不开口,待张开口,说的却是旁的话儿:“我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从小儿没了娘,幸而过婶子这边来,过了几年心净日子,如今偏又是这么个结果!”

    王夫人又劝解几句,身旁探春、惜春也跟着抹泪,黛玉更是哭得红了眼圈儿。

    迎春只觉自个儿心若死灰,待王夫人问起要住在何处,她便执意要回先前住着的缀锦楼。王夫人叹息不已,便打发人将缀锦楼拾掇了出来。

    分明前一刻还在缀锦楼,如今再来,心下却觉故地重游。二姑娘只觉一颗心分作两半儿,一个自己纳罕不解缘故,一个自己愤懑欲绝。

    更惊奇的是,待绣橘领着个眼生的丫鬟来伺候自个儿,二姑娘才知自个儿竟成了婚。

    迎春惊讶不已,心道自个儿方才与陈斯远过了明路,怎么梦中竟成了婚?莫不是庄周梦蝶?

    迎春平素循规蹈矩,处处谨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如今既知是在梦中,便会心一笑,心道既来之则安之,且看看这梦到底是怎么个光怪陆离法儿。

    于园中小住三日,终于到了别离之时,这日一早儿迎春往东跨院而去。邢夫人好似回到了几年前,对迎春半点也不挂心,只寒暄着问了两句,听闻迎春过得不好,只蹙眉说道:“你既嫁了人,还能怎么样呢?”

    说这话之际,邢夫人面上带了一抹讥讽之色。

    迎春暗忖,是了,邢夫人自个儿就过得不好,即便有些同病相怜,她一个继室又能做些什么?

    王善保家的来催,说是孙家的马车已经来了,催着迎春启程。

    另一半迎春分外不舍,哭闹着要见大老爷,谁知大老爷却关起门来避而不见,任凭迎春在院中砰砰砰的叩头,生生将额头磕出血印子来也没见。

    邢夫人叹息一声,往跨院去了一趟,待回返时,只冷漠着摇了摇头。摆手一吩咐,便有仆妇架起迎春出了黑油大门。

    坐上马车里,迎春嘤嘤啜泣,身边儿绣橘与另一个丫鬟也抹泪不已。

    马车穿过闹市,一路走走停停,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到了一处二进宅院前。

    有个面相狠戾的婆子打了帘子瞥了其一眼,冷笑一声说道:“太太快些认罪去吧,你这一去三天,老爷已然恼了!”

    迎春战战兢兢不敢再哭,胡乱擦拭了眼泪,随着两个丫鬟下了马车。一路闷头进了后宅,甫一绕过屏风,便有个琉璃瓶子挂着风声砸过来。

    迎春本能闭眼闪躲,那花瓶擦着耳垂啪的一声砸在墙上,四分五裂。

    旋即便有个相貌魁伟的鲁莽男子提了马鞭大步流星而来,指着迎春的鼻子骂道:“贱妇!你莫不是打算赖在娘家不回了?老子让你讨的那五千两银子呢!”

    迎春慌忙跪下求饶:“老爷,我住了三日,求了几回,奈何爹爹不肯见我。老爷再容我几日,改日……改日我定去求了爹爹。”

    一记窝心脚将迎春踹翻,跟着马鞭兜头盖脸抽打过来,迎春惨叫着在地上翻滚。绣橘唬得不敢乱动,过得须臾才扑过来护着迎春,谁知方才挨了两鞭子,便被那姓孙的提起,按着绣橘不住的撞墙,只顷刻间绣橘便头破血流、人事不知。

    姓孙的好似发泄过了怨气,回身抄起茶壶咕咚咚牛饮一番,这才踱步上前蹲踞下来,捏着迎春的下巴道:“你也别和我充夫人娘子!你老子使了我五千银子,把你准折卖给我的。好不好打一顿,撵在下房里睡去。

    当日有你爷爷在时,希图上我们的富贵,赶着相与的。论理,我和你父亲是一辈,如今强压我的头,晚了一辈,就不该作了这门亲,倒没的叫人看着赶势利似的。”

    一把丢开迎春,那姓孙的又起身扫量一眼,冲着陌生丫鬟招招手。丫鬟战战兢兢上前,姓孙的探手一抹,丫鬟脸上的黑痣便没了踪影。

    姓孙的笑道:“好啊,钱婆子说你故意扮丑,老子还不大信,原来果然是唬弄老子呢!”

    当下探手便撕扯起了丫鬟的衣裳,随即扛将起来,淫笑着便往内中床榻而去。

    迎春视线逐渐模糊,旋即悚然惊醒。待睁开眼,却见屋中早已掌灯,司棋、绣橘正忧心地瞧着自个儿。

    司棋道:“姑娘可是魇着了?”

    迎春出了一身冷汗,点点头仰坐起来,接过绣橘递过来的温茶小口嘬了半盏,这才心下稍安。

    绣橘便笑道:“姑娘定然是魇着了,许是乍逢喜事,又患得患失,这才做了噩梦。姑娘莫怕,梦都是反着来的。”

    司棋点头应承,又面上古怪道:“只是姑娘为何方才嚷嚷着孙绍祖不得好死?”

    “我嚷了?”迎春面上愕然,回想起梦中姓孙的长相,顿时面色惨白……那真的是噩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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