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绣橘凑过来关切道:“我听得真真儿的,姑娘嚷了好几句呢!”迎春眉头紧锁,她精擅黑白之道,尤其会隐忍,心下本当不过是噩梦一场,却不知为何,只要回想起来梦中情景便心有余悸。
孙绍祖之名,还是因着那姓孙的问大老爷讨要司棋才知道的,好端端的怎会梦见自个儿嫁给了此人?
她惊魂未定,喘息了一会子方才平复了怦然乱跳的一颗心,抬眼又见绣橘好端端的站在自个儿身前,便扯了其手儿道:“许是真个儿魇着了,你守着我吧。”
绣橘不迭应下,司棋也不疑有他,只蹙眉道:“姑娘胆子也忒小了些,那姓孙的讨要的是我,怎地姑娘吓成了这样儿?要我说姑娘也不用在意,只管与远大爷提上一嘴,远大爷自有法子处置。”
司棋想的通透,若能遮掩过去,自个儿便陪着二姑娘嫁过去,先混个通房丫鬟,来日得了一儿半女的,顺势便抬了姨娘。至于名分,司棋倒是不曾多想。她早听人说起过,那扬州盐商穷奢极欲,内宅里养着几十、上百女子,虽说官面上做不得数,可那些女子生下的孩儿哪个饿着了?
迎春勉强一笑,将残茶一饮而尽,这才任凭绣橘伺候着重新躺下。司棋哈欠连天,瞧着绣橘守着迎春,自个儿悄然回了外头的暖阁。
一夜无话,本道是寻常一场噩梦,转天也就忘了,谁知一早儿起来任凭司棋、绣橘如何招呼,二姑娘就是不醒。
司棋探手一摸迎春额头,便觉入手滚烫,唬得紧忙往前头去请太医。
如今迎春担着管家差事,每日卯时便要在辅仁谕德厅听事,司棋请了王太医回来,顺势去了辅仁谕德厅,与早来的李纨道:“大奶奶,我们姑娘高热不退,烦请大奶奶这两日主持中馈。”
李纨唬得惊愕不已,忙追问:“好端端的怎么就高热不退?可是昨儿个吃了酒见了凉风?”
司棋蹙眉道:“姑娘回来时裹得严实,不过是与赵姨娘说了几句话儿就回了房,偏生夜里魇着了,等到了天明就高热不止。”
李纨又问可请了太医,司棋简短答了,这才领着王太医紧忙往缀锦楼而去。
李纨自是挂心不已,又思量着如何打理府中庶务。她一个孀居妇人,又不得王夫人待见,自是不愿抛头露面,免得来日惹了非议。
奈何夏金桂回了夏家,这会子二姑娘又病了,便只好赶鸭子上架。
偏生李纨是个和风细雨的性儿,一时间又哪里对付得了下头的刁滑奴才?二姑娘素日里打理庶务,通常都是多听多问,待问过一圈儿之后才会借力打力,于是一桩桩不好安置的差事,生生逼得那些刁滑奴才捏着鼻子认下,憋闷在心有苦难言,明面上还挑不出二姑娘错处。
李纨是个心里明白,却使不出这等手段的,加之其有心藏拙,于是只白日便出了纰漏。
辰时左近,王夫人瞧着面前四样大鱼大肉蹙眉不已。她笃信神佛,每月初一、十五都要连着吃三日斋饭,今儿个不过是初三日,大厨房竟送了一桌子大鱼大肉来,这叫王夫人如何不气恼?
檀心等战战兢兢,纷纷朝玉钏儿投过去求助眼神儿,玉钏儿方才得了信儿,便凑过来说道:“二姑娘高热不退,今儿个是大奶奶打理庶务,许是一时顾不及,这才出了纰漏。”
王夫人立马转了心思,愕然道:“二丫头病了?”
玉钏儿回道:“昨儿个回去就魇着了,早起高热不退,司棋请了王太医过去瞧,开了方子熬了药,奈何撬不开二姑娘牙关灌不进去汤药。缀锦楼上下急得不得了,司棋又跑去清堂茅舍求远大爷了。”
王夫人听罢反倒消了气。昨日陈斯远求娶迎春,自是大出王夫人预料。错非无人可用,王夫人哪里会抬举迎春上位管家?
本想着邢夫人心眼子小,即便收养了迎春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自个儿用迎春好歹支应二年,等夏金桂进了门儿自然将管家差事交给夏金桂。
谁知这个节骨眼上迎春竟然要嫁给陈斯远了!迎春、陈斯远、邢夫人、贾赦,这婚事一成,四人彼此勾连,再加上个凤丫头,如此一来,这家业岂不是要重回大房手里了?
奈何这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夫人这个当婶子的即便再不满也说不出不是来。
于是乎昨儿个回了房,王夫人便气恼不已。现下听闻二姑娘病了,王夫人反倒心下冷笑不已,只道那迎春是个福薄的,承受不起这等好姻缘。心下又阴恻恻想着,若是二丫头一病不起,将这婚事拖黄了才好呢!
心下气恼渐去,王夫人叹息一声儿吩咐道:“罢了,寻些点心果子来,再跟大厨房说一声儿,下回不许犯这等错儿!”
檀心、玉钏儿等纷纷松了口气,一并应下,自有檀心气咻咻去寻大厨房不是。
王夫人想了想,好似如今还离不得迎春。若迎春真个儿一病不起,李纨打理不清庶务,这管家的差事岂不是又要落在凤姐儿手中了?
这可不成啊!如今凤姐儿没了管家差事还能跟自个儿分庭抗礼,若重得管家差事,自个儿岂不是要被架空了?
想明此节,王夫人又道:“可怜见的,玉钏儿,你去我私库里取一支老参给二丫头送去,再去问问王太医,二丫头到底得了什么病。”
玉钏儿心下古怪,当面应下,转头依着吩咐去私库取了人参,又急忙往缀锦楼而去。
玉钏儿闷头走得急,不想刚过了沁芳亭就险些撞上陈斯远。
玉钏儿唬得诶唷一声儿趔趄一下,便有陈斯远抬手将其搀扶住。玉钏儿赶忙道恼,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又面上一红垂下眼帘。
陈斯远问道:“你也往缀锦楼去?”
玉钏儿道:“太太得了信儿放心不下,打发我给二姑娘送一支老参来。”
陈斯远点点头,抬手一引,示意二人同行。玉钏儿略略犹豫,到底辍后一步,随着陈斯远往缀锦楼而去。
过得翠烟桥,玉钏儿眼见四下无人,忽而低声说道:“昨儿个夜里太太很是气恼了一场,早起又心气儿不顺……不过听闻二姑娘病了,这才消了气。”
陈斯远笑道:“太太心思窄,你自个儿多加小心。往后除非有大事,等闲小事儿你也不用巴巴儿跑来知会。若是被太太发现了,只怕姐姐也得不了好儿。”
玉钏儿想起亲姐姐金钏儿来,红了眼圈儿道:“若不是远大爷搭救,我姐姐早就没了。休沐时姐姐时常提及,爹妈也要我报还恩情……远大爷不用管,太太再如何也要个体面,便是发现了,了不得将我打发出府,还能怎么样儿呢?”
陈斯远略略顿足,扭头看了眼玉钏儿,心下暗叹,金钏儿虽是个轻浮的,玉钏儿却是个好的。虽姿容略显不足,难得的却是有恩必报。
想着玉钏儿如今也十七了,要不了二年大抵就要出府嫁人,陈斯远便道:“我也不知能帮你什么,待你出府,我想法子讨了身契,再给你寻个好人家如何?”
他那两个便宜兄长如今还单着呢,想必玉钏儿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
玉钏儿眨眨眼,顿时红着脸儿垂首嗫嚅道:“还远着呢……”
陈斯远大笑两声儿没再说旁的,不过须臾便与玉钏儿到了缀锦楼。
刻下缀锦楼人来人往,迎春这病来的古怪,王太医自个儿也拿不准,只得开了稳妥的方子,又亲自看着绣橘煎药。
探春、惜春、邢岫烟先来,因赵国基故去,加之房中逼仄,探春只得告罪一声儿先行去了府外;惜春、宝琴年纪小,邢岫烟便扯着二人先行退下。
其后湘云、宝钗、黛玉又来看望,虽心下俱都关切不已,奈何不通医理,只能干着急却帮不上手。
待李纨、凤姐儿到来,只说大伙围着再让迎春透不过气,便将姑娘们都打发了出去。贾兰又闹了肚子,李纨只得回了稻香村,于是乎内中便只余凤姐儿在看顾。
陈斯远与玉钏儿到来时,司棋紧忙引着二人上了楼。玉钏儿撂下老参,交代几句便告退而去。
陈斯远便将鱼腥草素拿了出来,隔着屏风让司棋送了过去。
内中凤姐儿却道:“远兄弟与二丫头婚事既定,也不用避讳,你且过来瞧瞧吧。”
陈斯远沉吟应下,忙转过屏风来瞧,便瞧见床榻上的迎春昏睡不醒、面如金纸。
平儿正用匙柄撬开牙关,给迎春灌药。奈何迎春好似不会吞咽一般,灌进去一小半,淌出来一多半。
陈斯远蹙眉问道:“不过是魇着了,怎么就成了这样儿?”
凤姐儿素来不信鬼神之说,当下便道:“我看八成是管家累着了,昨儿个又吃了酒吹了冷风,这才一病不起。”
平儿用帕子擦拭了迎春脖颈上的汤药渍,扭头低声说道:“这却不好说,若真个儿是病了,为何王太医语焉不详,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说不得……是沾染了什么东西,我看还是请个道士做法驱邪才是正理。”
王熙凤欲言又止,一时间想不出驳斥的道理。
陈斯远略略犹疑,便颔首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我这就打发人去请个妥帖的道长来。”
他正待转身而去,便听楼下脚步杂乱,还没见人影,就有邢夫人嚷道:“我苦命的儿,怎么就一病不起了!”
说话间环佩叮当,邢夫人匆匆上得楼来,转过屏风一眼瞧见陈斯远,眨眨眼,这才紧忙扑在床榻旁,扯了迎春的手儿心疼不已,努力挤红了眼圈儿道:“手儿这般凉,这可如何是好啊!”
凤姐儿不待见邢夫人,平儿却不敢怠慢,加上一旁的司棋,三言两语将迎春的怪病说了一遭。
邢夫人笃信鬼神之说,闻言忙道:“那还等什么?远哥儿,你速速去请了道长来!”顿了顿,又道:“就去白云观,我听说张天师游方借住白云观,本事最是了得,他来了定能治好二丫头!”
陈斯远应诺一声儿,当即离了缀锦楼。到得前头点了马匹,领着小厮庆愈,连护院都没带,打马直奔城外白云观而去。
却说那龙虎山张天师乃是应诏,为老太妃爙灾祈福而来。陈斯远前世便知张家龌龊事儿,心下虽不待见,却也不敢否认张天师的本事。
因是到得白云观,泼洒下几百两银子,这才有缘得见张天师。奈何人家张天师从不差银钱,见了陈斯远只略略过问几句,便打发了一位龙虎山高功随行,又赐了符咒一张。
陈斯远心下暗自骂娘,却也恭恭敬敬请了那老高功一并往荣国府而去。
闲言少叙,到得这日申时,陈斯远请了人入园。此时迎春发了怪病一事,连贾母都惊动了,甚至于东府尤氏也过来观量。
陈斯远领着高功入园时,正瞧见有一众沙弥于紫菱洲左近梵唱诵经。
邢夫人既为迎春继母,人前人后总要装个样子,因是迎来送往忙个不停。见陈斯远领了人回转,忙说道:“怎地去了这般久?老太太见二丫头不大好,紧忙往能仁寺请了高僧来做法。”
陈斯远略略介绍了身旁高功,便皱眉问道:“二姐姐如何了?”
邢夫人忧心不已,说道:“一直昏迷不醒,方才还惊厥抽搐了回,真真儿吓死个人!”
陈斯远也没了主意,忙看向身旁高功。那高功抚须掐算道:“善信莫慌,贫道以为此乃离魂之症。”说话间自袖笼里莫说一番,寻出两张符咒来,道:“此为收魂符,一贴床头,一烧门口,再寻福主亲近之人呼唤其名,不出三刻,福主必完好如初。”
陈斯远接过符咒心下腹诽……就……这么草率吗?
虽心下存疑,当下却不敢怠慢。一张符咒贴在二姐姐迎春床头,另一张在门前由高功烧了,随即一应人等轮流到迎春跟前儿为其叫魂。
这等事儿,邢夫人自是不甘人后,便头一个去叫魂。奈何连叫了一盏茶光景也不见迎春醒来,面上讪讪有些挂不住,只得退下。
其后回返的探春、惜春,宝钗、宝琴、黛玉、湘云、邢岫烟乃至于宝玉,一一上前叫魂,却始终不见效用。
便有婆子嘀咕着那龙虎山的老高功是不是哄人的。
谁知那在前头奉茶的老高功却道:“须得寻一最亲近之人才有效用。”
此话递回来,贾母也来叫了一回,随即贾赦、贾琏、凤姐儿、李纨、司棋、绣橘都试了试,奈何就是不见二姑娘转醒。
正一筹莫展之际,邢夫人来了聪明劲儿,说道:“诶唷,二丫头与远哥儿说了亲,这天下哪里还有比夫妻还亲近的?远哥儿呢?快叫远哥儿来!”
贾母一听有道理,赶忙打发鸳鸯去请陈斯远。陈斯远这会子正在下头仆役房里焦急等候,得了信儿紧忙上了楼。
因叫魂时旁人不得留在内中,便单只是陈斯远一个守在迎春床头。
眼看二姐姐面如金纸,陈斯远心下百感交集,禁不住怅然一叹,探手握了迎春冰凉丰润的柔荑,揉搓着道:“二姐姐快醒来,你不醒来,我怎么好去寻媒妁上门提亲?
我知二姐姐这些年不易,待成婚后我定好好待二姐姐,定不会让二姐姐委屈了。”
顿了顿,眼见迎春眼珠转动,偏生睁不开眼。陈斯远心下觉着有门儿,赶忙握紧了柔荑柔声道:“昨儿个那生辰贺礼,可是花费了我好一番心思,二姐姐若是喜欢,每年我都送一样出奇的可好?”
又想起司棋方才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迎春梦见了孙绍祖,陈斯远便撒下心来说道:“你若不醒来,来日岂不是要嫁给孙绍祖?”
话音刚落,迎春霍然而起:“不要!”
一声喝罢,随即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挣扎着要拽出手来,待瞥见握着自个儿手的乃是陈斯远,这才不再挣扎。
迎春定定看着陈斯远,忽而眼圈儿一红,哇的一声便哭将出来。扑在陈斯远怀中委屈道:“我,我宁死也不嫁孙绍祖!”
陈斯远不住地拍打迎春背脊,宽慰道:“不过是噩梦一场,偏你上了心。你我早就过了明路,我怎会让你嫁给姓孙的?”
陈斯远暗自眯眼,经历今日一遭,他对鬼神之说也愈发将信将疑。想起书中迎春遭遇,加之司棋又告状,说那孙绍祖觊觎其身子,登时心下就恨死了姓孙的,只待得了机会便要给那姓孙的一个好儿!
迎春嘤嘤啜泣不已,却也在陈斯远怀中心绪平复下来。过得半晌,才轻轻推开陈斯远,赧然道:“我,我梦见……自个儿嫁给了旁的人,被凌虐致死……家,家里也不管我。”
陈斯远顿时心生怜意,搂紧迎春道:“二姐姐放心,旁人不管,我管你。”
迎春这才伏在陈斯远肩头,哽咽着点了点头。
那楼梯口便有司棋等着信儿,隐约听得自家姑娘出声儿,天悄然上来隔着屏风扫量,眼见二人抱在一处半晌,这才出声儿道:“远大爷,我家姑娘可醒了?”
二人赶忙分开,陈斯远拾掇了衣裳,这才与司棋道:“醒了,快去告诉老太太。”
司棋欢喜应下,噔噔噔下楼报喜,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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