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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川城内。镇将府邸人来人往,看上去极为热闹,但每个人的脸上表情肃穆,甚至不少人眼眶通红,涕泗横流。
高羽同样一脸肃穆之色,面无表情的带着木兰与彭乐踏进镇将府邸内。
耳边却是旁人的窃窃私语。
“张将军多好的一个人啊,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就……”
“你是不知,我听人说,死无全尸啊,被发现的时候只有一具无头尸体。”
“到底是谁这般恶毒,竟然对张将军这般好的人下此毒手?”
“若无张将军开仓放粮,我等怕不是早就已经饿死了,张将军死的冤啊。”
“…………”
高羽入内。
里面已经布置成灵堂的模样,张博垚的发妻与其子皆披麻戴孝,双目通红,泪流不止,哭喊声不绝于耳。
高羽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鞠躬礼拜,该尽的礼数全部都注意到,不给他人留下口舌。
木兰与彭乐也纷纷学着他的样子,鞠躬礼拜。
高羽用余光扫视了一眼。
贺拔三兄弟、独孤信,李虎、侯莫陈崇等人皆在灵堂内,每个人的表情各异。
这时。
又来了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看起装扮像是城中的寻常百姓,这几名老者哭喊着冲到灵堂前。
“张将军啊!张将军!!”
“定是那宇文家的小儿下的毒手!”
“诸位将军,要替镇将报仇啊!”
“宇文小儿!尔母婢!老夫与你势不两立!誓要用尔之头颅祭奠将军的在天之灵!”
“张将军有何对不起宇文家的地方,竟然要遭宇文家这般毒手!”
“…………”
老者悲痛的哭喊声,连带着灵堂内的众人也都再次纷纷跟着一同哭喊,听者伤心,闻者流泪。
张博垚似乎跟杨钧一般,在武川镇的百姓中颇有名望。
武川能够困守这么久,张博垚在民间的威望至关重要,光靠当地豪族支撑也很难坚守这么久,必须得是镇将自身也很有威望,要是镇将跟于景似得不得民心,还利用粮食发财,武川怎么可能硬抗三个半军镇的叛军这么久?
如今张博垚身死,城内的百姓闻言,纷纷赶来祭奠。
高羽不动声色的来到贺拔岳等人的身旁,众人神色各异,互相打量着对方,似乎想要看出些端倪来。
张博垚的死过于突然,昨天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一夜过后便被人割去了头颅,死都没能留下一具全尸。
不单单是张博垚,还有其亲卫数十人也都在昨夜被人杀害。
矛头指向已经明面上‘投降’叛军的宇文家,毕竟张博垚的死讯传开后,宇文家的府邸已经人去楼空,没有留下任何一个人在城内。
在所有人看来就是宇文家的人,昨夜偷偷杀了张博垚,然后割下其头颅出城给叛军纳投名状。
宇文家背叛了武川。
独孤信满脸悲痛之色,忍不住叹了口气,“难道真是宇文三郎所为?怎会这般狠毒?”
侯莫陈崇也愤愤怒骂,“不曾想我竟看错了他?”
贺拔岳却神情复杂,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几次欲要张口,都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能深深的叹了口气。
独孤信看出些许端倪,上前一步,低声道,“阿斗泥,昨夜你不是去面见将军?到底发生了何事?”
贺拔岳神情复杂的看了看他,摇摇头,最终默然不语。
侯莫陈崇也忍不住追着问,“你倒是说啊,发生何事?难道真是宇文三郎所为?”
李虎凑了过来,倒是没开口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盯着贺拔岳看。
贺拔岳的两位兄长,贺拔允,贺拔胜也都靠了过来,低声询问,“难不成真有隐情?”
贺拔岳犹豫再三后,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低声说道,“将军非宇文三郎所杀,而是自杀……”
啊?
听得这话,众人无不惊愕万分,抬头难以置信的互相对视一眼。
太过于惊骇,怎么可能相信?
年龄小一点的侯莫陈崇更是极为沉不住气的大声驳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好在灵堂内的哭喊声一片,倒是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独孤信连忙拉了他一把,“慎言!”
侯莫陈崇这才压低声音,“将军为何要自杀?再有几日便是约定出城突围的日子,将军没有理由自杀啊,阿斗泥……你与我等说实话,莫不是宇文三郎动手时,你也跟着动手了?”
贺拔岳摇摇头,“将军待我不薄,我岂会加害于他。”
他接着叹了口气,将实情全盘托出,“昨夜宇文三郎回城,我与他一同前去面见将军,欲要商议突围时的具体事宜。”
“当我与三郎见到将军时,将军正手捧太史公书,在读刺客列传。”
“他见到我二人后便开口道‘仅凭言语,岂可令叛军安心,事已至此,需用吾之头颅方可令三郎取信于叛军贼首,今,三郎便取吾之头颅出城缴纳投名状,三郎之计方可成功。’”
“言罢,我与三郎还未回过神来,将军便已经取剑自刎,我与三郎阻拦不及。”
“事已至此,三郎也只能忍痛取下将军首级,却也指天发誓,誓破贼军,以告将军在天之灵。”
众人一时之间没了言语,似乎是在消化着贺拔岳传递出来的信息。
看刺客列传便有了自刎之意?
即便是这样说,也很难让人相信。
独孤信深深的看了贺拔岳一眼,却发现贺拔岳在看向高羽,高羽同样一脸惊讶之色,反过来看着他们。
侯莫陈崇还是难以相信。
贺拔岳所说的话似乎是没有太大的漏洞,但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就突然自刎呢?
“阿斗泥不肯说实话,定是那宇文三郎所为!”
………………
“放屁!张将军待我宇文家不薄,阿哥岂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
宇文泰情绪激动的驳斥自家亲卫的疑惑。
不远处。
宇文洛生一言不发的呆坐在原地,依旧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在其脚边,便是张博垚的人头。
他们已经被叛军给看管起来,正在等叛军贼首前来与宇文家的人继续昨夜的谈判。
宇文泰左右张望了一眼,见四周并无外人,又见自家亲卫还有所疑虑,便压低声音道:“张将军乃是阿斗泥杀的!”
哗!
众人皆是一脸错愕,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宇文泰。
显然是不相信,若是贺拔岳杀的张博垚,贺拔家的人怎么可能还留在武川城内?
宇文泰接着活灵活现的给众人复述昨夜的事情。
“阿斗泥昨夜前往校场想要找高郞商议,进入其军帐中,才发现高郞正手捧太史公书,见阿斗泥前来,高郞放下手中书卷,出言感叹‘荆轲燕水高歌远别,此去不返,不亦悲乎!’之言语。”
“阿斗泥听闻觉得奇怪,便开口‘不消数日,便要出城突围,高郞还有这般雅兴读书?’”
“高羽当时轻笑,摇头道,‘兴致所至,有感而发罢了’。”
“阿斗泥依旧觉得奇怪,便离开校场,在回府的路上,阿斗泥这才明白过来,高羽是用昔日燕国刺客荆轲刺秦王之事,在暗示他,靠樊於期的头颅,荆轲便可面见秦王,得到信任上到殿阶之上,近身五步之内,高羽之意便是想要取得叛军信任,同样也要献上将军头颅。”
“那阿斗泥便带人谎称有紧急军情面见张将军,这才出手将张将军袭杀,待到阿哥回城欲要面见张将军时,将军已经遭遇不测,连最后一面都未曾得见,阿斗泥便已经割下将军头颅,交给阿哥。”
宇文泰说的有鼻子有眼,听的众人皆是一愣一愣。
而且有理有据。
一名亲卫愣了半天,细细捉摸着宇文泰所说之言,回过神来开口道,“按照四郎之言,那张将军便是死于贺拔三郎之手?”
“贺拔三郎是凶手之一,那高羽亦是凶手!”
“不曾想那高郞这般勇武之人,竟也能如文人一般,靠三寸不烂之舌取人性命?”
“真是可恶!”
一阵甲胄与军械的碰撞声以及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众人的议论。
循声望去。
一群士卒护着一精壮的男子快步走来,这男子身穿胡服,腰间一柄宝刀,其刀柄上镶嵌着一枚醒目的红宝石,彰显其身份尊贵!
此人便是卫可孤!
破六韩拔陵同样也给卫可孤封王。
东面的叛军隐隐有以破六韩拔陵为尊之意。
毕竟破六韩拔陵在西边连续两次击溃朝廷平叛大军,而东边两次在白道击溃朝廷大军,卫可孤都是头功,尤其是第二次击溃李崇所率大军。
能够大获全胜,全都是仰仗破六韩拔陵识破李崇‘调虎离山’之计,全歼西边的平叛大军,又送来消息,这才让东面的叛军大获全胜,缴获诸多粮草辎重,极大的提振士气。
宇文洛生连忙调整自己的情绪,主动的起身相迎。
“见过大王!”
卫可孤发出一阵爽朗大笑,余光却扫了一眼,发现有老有小,宇文洛生真把在武川城中的家人、亲卫甚至是私家部曲都给带了出来。
但其心中依旧没有放下警惕,跟随卫可孤前来的士卒人人披甲,每个人都精神警备,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的状况,并没有任何松懈。
“不必多礼,看来宇文三郎是真有弃暗投明之意。”
宇文洛生则连忙将其父宇文肱,二哥宇文连,弟弟宇文泰还有心腹亲卫纷纷介绍给卫可孤认识,其长兄宇文颢在自家坞堡内据守,并不在武川城内。
他也一直在用余光看卫可孤,见其脸上虽然笑容不断,但却依旧没有放松警惕。
当即拿出自己的王炸。
“我亦知晓大王与其部众不会轻易相信我等,昨夜回城后,我便决定纳上投名状,诸位大王心安!”
说罢。
他从地上一把将张博垚的脑袋拿了过来。
“此物!是否足以表明我宇文家归顺大王的心意?”
卫可孤早就从士卒那听到宇文洛生的马上带了一颗人头。
当看清这颗脑袋后,卫可孤都不由一愣。
他来的路上便提前想,撑死是张博垚亲信将领或者是什么贺拔家的一些亲信之人的头颅,若真是这样,他依旧不打算完全相信宇文洛生,而是要将其看管起来,待到武川城破后,再以宇文家的名望安抚城中军民为自己所用。
再之后?
杀之,弃之,亦在他一念之间。
但卫可孤做梦都不曾想到。
宇文洛生竟然把张博垚的脑袋给带了过来。
他愣了好半天,看了看宇文洛生手中的脑袋,又看了看宇文洛生。
面前的这一幕太过于震撼,以至于他都觉得不那么真实。
一把将人头夺过来,仔仔细细才查看,想要找出什么破绽,用以证明这脑袋是假的,寻常人难以接受的画面,对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卫可孤而言却稀松平常。
“竟真是武川镇将!”
卫可孤得到了确定的答案,不由大喜。
连忙叫来身后亲卫,在其耳边一番叮嘱后,数十名亲卫便翻身上马前往西边,显然是去传消息。
随后又开口道。
“来人,去将柔玄、怀荒、抚冥之人叫来,就说有要事相商!”
交代完一切之后。
卫可孤全然没有了之前那般防备与警惕。
极为热情的拉着宇文洛生的胳膊,心中情绪激荡,忍不住大笑起来。
“今得宇文家投奔,何愁大事不成!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事情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卫可孤一开始就把宇文洛生前来乞求归降的行为,看作是诈降,哪怕武川城中传出消息说宇文家与贺拔家因为粮草起了争执,而张博垚也偏心贺拔家,令宇文家心生不满。
他依旧没有选择完全相信,一直都保持着怀疑。
可当看到张博垚的人头后。
他心中的怀疑便烟消云散。
怎么可能会有人牺牲自己的命,用自己的脑袋去成就其他人?
PS:
洛生、岳夜临博垚宅,博垚谓荆轲事,叹无樊首何以信秦王,遂自刎死,头遗洛生,以助其策,洛生感泣,涕泗不止。《旧齐书》
太宗以荆轲事说岳,贺拔杀博垚,割其首付洛生,洛生默然。《新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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