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创业在晚唐 > 第一百九十三章 :单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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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师雄顾盼自雄,望着纷奔而出的部下们,忍不住长啸一声。

    举十万兵,横扫天下,大丈夫当如是。

    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情,曹师雄忽然带着一众草军核心,纵马来到北门前。

    护卫曹师雄的扈骑显然有军中好汉,而且很可能就是当年徐州庞勋残部,所以一举一动都充满了军中章法。

    靠近曹师雄的几个骑士这会都举着牌盾,随时为曹师雄挡着城楼上的冷箭。

    而外围的骑士则布着锥形阵,这会也都将马槊放平,一旦对面城门楼洞开要突袭,他们就迎头撞上去。

    也是在一众徐宿好汉的簇拥中,曹师雄安坐马上,望着城楼上的伞盖,大吼一声:

    “赵怀安可敢上前答话?”

    然后数十徐宿豪杰齐齐大吼:

    “赵怀安可敢上前答话?”

    ……

    北城楼下,赵怀安只穿着棉袍,扎着绛色抹额,就趴在城垛上看着远处的那些草军突骑,见他们阵法娴熟,还忍不住点头称赞。

    此时,随在赵怀安旁边的姚行仲见到城下熟悉的突骑阵型,忍不住对赵怀道:

    “使君,这正是当年庞明王帐下的挟马军所善用的锥形阵,所以那些骑士很可能就是当年溃散的徐州军。”

    赵怀安点了点头,继续看着。

    而旁边的豆胖子胳膊拐了一下姚行仲,问道:

    “老姚,你当年不也是徐州军的牌面吗?你觉得你这边喊一声,那些挟马军能过来吗?”

    说完,豆胖子自己都喜滋滋地说道:

    “那中间人五人六的,肯定是草军的大人物,不是他们票帅,也是核心老贼,一旦能诱得那些挟马军临阵而来,必能擒下此人。如果真是他们的票帅,那岂不是不战而胜?”

    豆胖子想着这样的好事,就忍不住在笑,然后拍着姚行仲:

    “老姚,现在就看你的了!”

    可豆胖子在这美滋滋,姚行仲却尴尬得一句都笑不出,他望着赵怀安,见他并没有听豆胖子的,这才松了一口气了,然后给豆胖子解释道:

    “豆卢兄,不是这样的。在徐宿军中,我们这些人都是当年戍桂子弟,而挟马和当年的银刀、雕旗、门枪等八军却是老牌牙军。他们是六十年前,为平定河朔三镇叛乱而组建的,此后便一直是我徐宿的武备核心。”

    “而这六十年间,他们八军内部父死子继,兄终弟及,军中内部又多联姻,所以早就同气连枝,往往节度使都不能制。”

    说到这个,姚行仲还颇为自嘲道:

    “当年要不是银刀军被节度使王式血腥铲除,让其余七军明白朝廷容不下他们,以那些累世胶固的牙兵们的高傲性子,又如何看得上明王和咱们?所以在明王功败后,剩下的八军子弟也就和咱们分道扬镳。”

    “所以此刻,莫说是咱了,就是庞明王再世,也喊不动他们过来。只因为对面明显已经有了新的主公了。”

    听了姚行仲这番话,豆胖子大丧,苦着脸叹了句:

    “可惜,可惜!”

    不过他倒是好奇,便又问了一句:

    “那你们这些戍桂子弟以前都是徐州军的哪部?后来都去了光州了?”

    姚行仲迟疑了下,望了眼赵怀安,见使君也在听,便将心中早就想说的话,趁此机会一并说出:

    “当年明王功败后,我们这些戍桂子弟都跑到了宿、光等地,其中光州这边就是许应那些人,而宿州那边就比较多了,十来团得有,只不过能算得上号的也就是杨师厚了。这人以前在庞勋军中,就以善养军练兵出名,只是因为地位低,所以得不到宿州其他残部的信服,不然也不差许应的。”

    “不过虽然咱们光州这边的人最多,却堕落得最快。”

    “这是因为当年许应的那些兄长叔父就是徐州的盗贼出身,只是后来被收编了,就打发到了桂州屯戍。也正是因为这份背景,明王功败后,他们就很自然地再做起了盗贼。”

    “只是,我和一帮老兄弟却不是这样,我们当年是桂州戍卒中的徐州衙外军,和那些盗贼一派也不是一路人,只是后来都要回家,才共同推举了当时我们军院系统的庞勋作为领袖。”

    “所以,当我们溃到光州后,咱们这些人实际上是不愿意落草的,只是奈何当年皆受了人家恩,不得不报。不过,许定他们那些人也不信任咱们这些老兄弟,他们外出狩商都不会带我们,只会让我们守着庄园,看守茶叶。所以这些年来,咱们这几十人实际上非常边缘,充其量也就是个守护犬。”

    这边豆胖子恍然,然后拍了拍姚行仲以示安慰。

    而赵怀安在听了姚行仲这番话后,晓得姚行仲在担心什么,扭头望着他,摇头:

    “老姚,你随在我身边久了,就会更晓得我赵大的为人。”

    “在我赵大看来,你是什么人不重要,我认为你是什么人最重要。我晓得你是担心你和一帮兄弟从过贼,然后就觉得我会以老眼光看你们。尤其是那许应委实是个烂人,就更加连累你们的声名。”

    “但老姚,你莫要小觑自己,也莫要小觑了咱赵大的眼光。自你被抽得血肉模糊,还能带着一众甲士守在庄园门外,护着那许应的一家老小,我就晓得你是什么人了。”

    “你是对那许应愚忠吗?不,这反而让我晓得,你老姚是个‘三杯吐然喏,五岳倒为轻’的好汉。不论别人如何对你,只要是为心中信义,你就会义无反顾,即便抛弃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而我会看错吗?也许会,但当那三十名披甲老卒随你一同出庄死战,我就晓得我没看错。能让别人以性命相付者,必是值得以性命相托的人。”

    “所以义薄云天,说得就是你这样的。而我赵大今日就当着在场兄弟们的面直说吧,我赵大这人,平生最敬一种人,那就是如关二爷一般的义薄云天!出来混,就是义字当头!”

    “所以,老姚,信我,也信你自己,你是个好汉!不用向任何人解释!包括你自己!”

    说完,赵大拍了拍赤红眼睛的姚行仲,就转头继续望向城外狗吠的票帅曹师雄。

    当听到那曹师雄就这样大大咧咧喊自己一面时,赵怀安就一个念头:

    “这曹师雄这么不懂礼貌的吗?直接喊咱名字?他甚至都不愿意喊咱一声大,就要咱露面去见他?”

    而那边,姚行仲在听完赵怀安的这番话后,怔在了那边,他看到豆胖子向自己重重点头,表示赵大说得对。

    这时,一种难以言说的暖流一下子湿润了他早已干涸的内心。

    他此前只是为报答赵怀安对自己的活命之恩,可今日,他才晓得,什么是知己,什么是心心相印。

    生我者父母,可知我信我者,使君也。

    所以,此刻当对面的草军票帅曹师雄竟然如此无礼喊着使君的名字,姚行仲直接抽出长弓,就要射向此人。

    可下一刻,一只宽大的手压住了长弓,那是赵怀安,他笑着对姚行仲说道:

    “犯不着生这气,且和他玩玩。”

    说完,赵怀安从女墙后出来,半个身子露在墙垛外,冲那边的曹师雄喊道:

    “曹师雄,喊你大作甚?”

    此言一出,身边举着牌盾准备给赵大挡箭的赵六,哈哈大笑,直笑出了鹅叫声。

    可忽然他就想到,自己在流沙河畔遇到赵大时,他让咱也喊他叫大,顿时鹅叫般的笑声戛然而止。

    ……

    隔着少说一百五十步的距离,众骑环绕中的曹师雄,就见到墙垛后站出一个扎着绛色额巾的汉子,还隐隐约约听到此人在喊什么“大”。

    于是他茫然问身边一个披甲豪杰:

    “延寿啊,那赵怀安在说啥?”

    这个叫张延寿的,正是这些挟马军残部的小校,自王仙芝、黄巢起事后,他就带着挟马军残部投靠了过来。

    他们混在兖、郓之间那么些年,和王仙芝、黄巢二人本来就多有接触,再加上又是无法无天的人,既然这一次王仙芝、黄巢二人要闹个大的,他们就来帮上一帮。

    只要是反朝廷,那就是咱挟马军的朋友,而且这些草军再如何,也比那些烂在光州的戍桂那帮人强吧。

    所以,不仅他们夹马军投了王、黄,其他几个军也是多有投靠,也是他们这些人徐宿正规牙军的加入,使得初起事的草军具备了和天平军野战的实力。

    此刻,听曹师雄问起,这张延寿也茫然了一会,不确定道:

    “许是在自称,咱混在兖州那边的时候,听几个从西川回来的兖海军朋友聊过,说这保义军的赵怀安,排行老大,所以军中常以‘赵大’呼他。”

    有了张延寿的解释,曹师雄这才恍然,然后他就冲那边城头上大喊:

    “赵大,我听过你的名声,晓得你也是一好汉子,而我们草军也是好汉子。好汉不打好汉,而应该去打那昏庸的朝廷。如今你已被我四面包围,不如出城投降,以你之威名,我必向大将军保举你做一方票帅,到时候你我一起,打向长安,也坐一坐那大明宫,如此岂不快哉?”

    因为距离有点远,曹师雄担心自己说的话上头的赵怀安听不清,可他也不愿意冒险上前,所以每说一句,就等一会,让一众夹马军的好汉复述一遍,然后再说下一句。

    所以这番话说完后,城垛后的赵怀安费了半天才把话听完整。

    此时赵怀安望着远处的曹师雄,心中感叹一句:

    “现在的草军的确是心气高啊,这才乱个曹、濮二州,那边南下的主力还被堵在沂州呢,却一个两个,动辄就在咱面前,说要打去长安。啧啧,真是有志向!”

    不过这一次,这曹师雄倒是礼貌不少,晓得称呼自己行第,所以赵怀安也客气不少,对那边的曹师雄用力喊道:

    “曹贼!你说你包围了咱?哈哈!你难道不晓得,被包围的正是你啊!”

    这一次赵怀安放声大吼,声绽如雷,所以远近人等悉数听清。

    可话落后,身边的赵六和豆胖子齐齐傻眼,不晓得大郎这是玩得哪一出。那曹师雄又不是个傻子,谁被围着,还能被说糊涂吗?

    而那边曹师雄也的确哈哈大笑,对左右人等笑道:

    “这赵大也有个好大名声,什么‘军中呼保义,孝义赵大郎’,就这?这不是个傻子嘛!”

    一众骑士们也纷纷捧腹大笑,只觉得那赵怀安怕是被吓得失了智了。

    而赵怀安则不在乎那边人在笑,而是又喊了声:

    “曹贼,尔不信?不信你就看看身后!”

    然后赵怀安就匿了下去,然后笑着对一众人道:

    “没事,耍耍这人。”

    而那边曹师雄被赵怀安一副言之凿凿弄得没自信了,还真的就扭头看向后方。

    可看了半天,巨大的平原上除了不断扎着帐篷的本军和老营,哪有什么敌军啊!

    此时,曹师雄哪里不晓得自己是被耍了?恼羞成怒对上头的赵怀安大骂:

    “赵怀安,你他么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咱敬你是条汉子,才给你一个机会。可你偏偏自己找死,那就怪不得咱了。等咱破了冤句,就将你扒皮充草,看到时候你是不是还能给咱逗乐子!”

    城头上,赵怀安听了这句话后,脸是彻底拉了下来,他指着下面的曹师雄,也是大骂:

    “狗东西,犬吠什么?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你打咱的冤句?我告诉你,一会咱就出兵和你干!你要是有卵,你就不要跑!”

    那曹师雄气坏了,可下一刻他就一愣。

    只因为,他忽然看到城头上的赵怀安把手一招,然后就有小百人被推到了城头。

    他们的头被死死地按在城垛上,就听那赵怀安冲着自己大吼:

    “曹贼,瞧你那一副吃定咱的样子,是不是就凭这些内应?来,看看是不是你的人。”

    说完,赵怀安把手一砍,背嵬们就当着下面曹师雄的面,把这小百号人的脑袋给剁了。

    鲜血喷涌在城垛,首级顺着城壁滚到了城下,其中一个脑袋尤其滚得远,直滚到了距离曹师雄不到三十步的位置才停下。

    曹师雄看清了那颗脑袋,即便滚满灰尘,他还是认出了这人正是之前被布置在城内的一员。

    此时,他哪里不晓得里应外合的计策是彻底失败了呢?他死活都想明白,这赵怀安不过才入冤句城,他是怎么这么快就挖出老黄他们留在城内的暗手的呢?

    这一刻,曹师雄这些草莽豪杰也暴露出他们最大的弱点,那就是他们都没有受过系统的军事教育。

    实战派往往鄙夷理论知识,但只从经验中学习的最大难点就是,对于没有经验的地方,这些人的认知就几乎和白痴差不多。

    曹师雄这些盐枭豪杰们,因为有足够的和官军猫猫经验,所以很容易就成长为一个优秀的游击将。

    可他们这些人却没有一个守过城,他们对于守城的章法和理论一无所知。

    他哪里晓得,当赵怀安于城内各坊建立巡防队,那些潜藏在坊内的内奸就无所遁形。

    当十个都的难民户涌入城内十坊,保义军就彻底在人数上占据了城内的大多数。

    就是靠着这一双双眼睛,只半个上午,潜伏在城内的数百奸细就被发现。

    然后,坊上的保义军附军们用弩箭杀其大半,剩下投降的,也被送上了城头,给使君发落。

    此刻,当城下堆满了脑袋,曹师雄气得大吼一声,对身边的骑士下令:

    “冲上去,射,射死那狗东西赵怀安!”

    一众草军骑士相互望了一眼,然后就驰往北面城下,手里的弓箭向着城头不断攒射。

    赵六第一时间举着牌盾挡在了赵怀安面前,牌盾上叮叮作响,很显然,大部分草军突骑就是射向他赵怀安的。

    可赵怀安连腰都没弯一下,在旁边只有几面牌盾掩护的情况下,大吼:

    “射!”

    说完,躲在女墙后的保义军弓手们,纷纷顺着女墙的洞眼向下回击。

    一时间箭矢如雨,打得下面奔驰攒射的草军骑士是人仰马翻。

    而赵怀安自己则在赵六的掩护下,接过孙泰递过来的三石弓,对着下面奔在最前的两名草军突骑,就是一箭过去。

    只一瞬间,其中一名贼骑就应声倒地,直接将旁边的那骑,骇得拨马就走。

    赵怀安哈哈大笑,可忽然看到远处的场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手中长弓指着那下方的曹师雄,大笑:

    “曹贼,你且看看身后!”

    此时,那曹师雄黑着脸看着前方逃回来的张延寿。

    就在刚刚,这张延寿和自己的族弟一同冲奔最前,勇不可挡,可转眼间,他的族弟就倒在城下,而这张延寿竟然拨马就回!

    两人出去,一人回?这张延寿不是夹马军的豪杰吗?就这样?

    可就在曹师雄要大骂时,忽然看到张延寿惊骇指着自己的后方,大喊:

    “票帅,不好,你看后面!”

    此时曹师雄才顺着张延寿指着的方向,扭头望去,然后他就见到这样一副场景。

    一名浑身浴血的白衣白甲骑将,骑着匹白马,左突右奔,在己方军帐的缝隙中不断穿插,连绵七八里的营地,竟然被此人杀了个对穿。

    等这骑将冲出营地后,他的身后已有数十名己方骑士在追杀,可那白甲骑士竟然头也不回就对着后方连射五箭,直接将冲得最前的五名本军骑士给射翻下马。

    剩下的草军骑士下意识就控驭住了战马,然后无奈得看着那白甲骑将越来越远。

    被连翻打击的曹师雄,举着手哆嗦地指着那骑将,呓语了一句:

    “这是谁的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然后,曹师雄就看到那白甲骑将,竟然冲自己这边奔了过来。

    难道这人侥幸冲出营地,竟然还敢来杀自己?

    可此时,冤句城头上,忽然升起了一面绛红色五方旗。

    那白甲骑将瞥到了,只残忍对自己一笑,冲着他抹了个脖子,就向着城南奔驰而去。

    这一刻,曹师雄咽了一下口水,一句话都不多说,带着扈从们直奔大营。

    今日之奇耻大辱,必要你保义军全军用命来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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