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大宋文豪 > 第200章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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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巩与王陶谈话间,渔家娘子已手脚麻利地端上了第一道菜——大盆鱼汤。

    汤色浓稠如乳,热气腾腾,不见半点油星,只飘着几缕碧绿的葱丝和姜片。

    看起来很简陋,但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仿佛凝聚了湖鱼精华的醇厚香气直冲鼻腔。

    王陶笑着示意:“来,都尝尝,这是用刚出水的大青鱼头,配上鲫鱼、小杂鱼,慢火煨炖了几个时辰的‘三白汤’,最是滋补暖胃。”

    吕惠卿连日惊惶,此刻喝下这暖融融的汤水,只觉一股暖流从喉头直下肚腹,紧绷的神经都松弛了几分。

    曾巩也喝了一口,忍不住赞道:“好汤!清而不淡,鲜而不腥!”

    闻言,陆北顾也舀了一勺。

    那纯粹的、不加修饰的鲜味在舌尖化开,用文学点的比喻,就仿佛喝下了一口活生生的洞庭湖。

    汤碗未空,第二道菜又至,一盘色泽红亮的“干烧草鱼”。

    这是选取肉质肥美的草鱼,先煎后烧,酱汁非常浓郁,还放了鲜蘑块等物,而被用刀切成“田”字格的鱼肉,只要筷子轻轻一拽,就能拽下来,酱香与鱼鲜完美融合,极其下饭。

    王韶夹了一大块,吃得啧啧有声:“这鱼肉好,比在福建吃的海鱼还要更胜一筹。”

    陆北顾默然无语,只是打量了一下放米饭的盆在哪。

    第三道菜是清蒸大白鲢,整条尺余长的鲢鱼卧在粗瓷盘中,仅以姜片、葱段铺底,淋上少许秘制油,鱼身下垫着几片腊肉增香。

    鱼蒸的火候恰到好处,鱼肉雪白如蒜瓣,用筷子轻轻一拨便脱骨离刺,蘸上一点碟中调制的姜醋汁,入口即化,鲜嫩得不可思议。

    不过这种菜只吃几口还行,吃多了难免会有嚼蜡感。

    接下来的几道菜也都不错。

    油爆虾用的是湖里刚捞上来活蹦乱跳的青虾,个头不大却极饱满,猛火快炒后虾壳酥脆、虾肉紧实弹牙,哪怕连壳嚼都是满口生香。

    香煎银鱼饼则是将细小的银鱼混入蛋液和少许面粉,摊成金黄色的薄饼,外酥里嫩,银鱼的鲜味被热油完全激发出来.银鱼古称鲙残鱼,广泛分布在各大水系的河口,在鄱阳湖、巢湖、太湖、洞庭湖等内陆大湖里尤其地多。

    不过,饭桌上的气氛稍有些沉默。

    倒不是他们害羞,而是因为刚才是曾巩和王陶两个老友叙话,他们本来就插不上嘴。

    现在能说话了,可鉴于吕惠卿昨天刚在江陵府惹出事情,一时之间也没人去挑头。

    看着他们也不说话,就在闷头吃,已经吃到半饱的陆北顾放下第二碗饭,开口说道。

    “前唐诗人杜甫喜银鱼,有诗《白小》云‘白小群分命,天然二寸鱼。细微沾水族,风俗当园蔬’,如今一尝,确实滋味不错。”

    王陶看着眼前这位在众人中看起来最开朗的年轻人,也很给面子地没让他的话掉地上。

    “所谓‘洞庭枇杷黄,银鱼肥又香’,其实五月枇杷熟时,银鱼才是最肥美的,那时候你来洞庭湖,湖畔商贾云集,皆缘于银鱼.到了如今九月,其实已经没有个头大的银鱼了,只剩下这些细小的拿来烙饼。”

    陆北顾又道:“这味道也很不错了,我们四川那里似乎都没有这种鱼。”

    “张老汉。”

    听了这话,王陶扭头招呼渔家老汉道:“银鱼鱼干还有吗?有的话,给这几位一人带几包。”

    “有!有的!”

    “银鱼利水,润肺、止咳,多吃点没错。”王陶回过头来笑道,“而且你们不知道,这洞庭湖的银鱼纤细灵秀,形如玉簪,做成鱼干之后也不变味,路上可以留着干嚼或者当佐餐之用,若是做菜,用温水浸泡涨发,洗净后便可烹制,炸、炒都可以,做汤放里面增鲜也行。”

    “那就多谢王判官了!”陆北顾赶紧说道。

    吃的正爽的几人也连忙停下筷子,同样感谢道。

    交谈间,后面的菜很快也上齐了。

    酥炸小鱼,裹着薄薄的面糊炸得金黄酥透,撒上盐,一口一个,连骨头都香脆可食。

    而最特别的其实是水煮菱角米,清甜粉糯,解腻生津。

    最后是一大盆鱼杂炖豆腐,鱼肝、鱼肠、鱼鳔与嫩豆腐同炖,汤汁浓郁,鱼杂的独特风味与豆腐的醇厚相得益彰。

    只是陆北顾对食材搭配比较挑剔,他觉得动物内脏一股脑地放一起有点串味了,就没怎么吃.当然了,肯定也有很多人喜欢吃就是了。

    主食除了米饭,还有鲜鱼馎饦,筋道的面片浸润在鲜美的鱼汤里,上面铺着几片雪白的鱼片和翠绿的菜叶,暖胃又管饱。

    而渔家自酿的米酒,则带着淡淡的甜味和米香,度数不高,入口温润,与这满桌湖鲜是绝配。

    众人围坐水边,大快朵颐。

    湖风送爽,吹来了秋日的微凉,也吹散了连日奔波的疲惫。

    夕阳的余晖将湖面染成一片金红,远处归帆点点,鸥鹭翻飞。

    觥筹交错间,谈笑声渐渐热烈起来。

    曾巩似乎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他大口地干了一杯米酒,感慨道:“今日方知何谓‘靠水吃水’!这湖鲜之味,果然非江河所能及!”

    “要我说啊,如今你我身处江湖之远,便少操些心吧!”

    王陶亲手给曾巩倒上酒,随后举起酒杯,问众人道:“欧阳公有词曰‘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下半阙是什么知道吗?”

    欧阳修的《浪淘沙·把酒祝东风》,乃是他与梅尧臣在洛阳城东旧地重游有感之作,词风伤时惜别,乃是天下名篇,谁人不知?

    只是他们都知道王陶的意思,所以也没人抢话,都看着曾巩。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人生极苦的曾巩举着酒杯吟出这半阙,脸上表情复杂,似哭又似笑。

    ——此恨无穷!

    “人生总是聚少离多,遗恨无穷,谁知道明年会如何?”

    王陶干脆站起身来劝酒道:“与其以后后悔蹉跎光阴,不如今日畅饮个痛快!”

    “来,饮满此杯!”

    众人站起身来齐齐饮酒,极为尽兴。

    曾巩干瘦的脸庞涨得通红,看着晚风下动人的湖水,他只觉得,这是自己后半辈子为数不多的片刻欢愉。

    而一直在曾巩身边没说话的曾布,他也放下了拘谨,大着胆子倒了杯酒,举杯向王陶敬酒:“多谢王判官盛情款待,感激不尽!”

    “粗茶便饭而已。”

    王陶笑着开玩笑道:“只是诸位皆是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他日金榜题名入仕做了高官,可莫忘了提携我王陶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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