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叁 旅 弱肉强食

    柒叁，旅，弱肉强食

    东九区时间，2049-08-24，20:13，周二，升阳国，江户市，城南区，田园调布五盯目，某别墅

    半分钟后，夏天昌抓着最后一名杀手的衣领，将他拖入了地下室。李箎裕正抱着风间裕子抚慰着她，风间佑吉和尉迟玲正欲将风间加奈子扶起。

    “都不要碰加奈子，她的肋骨骨折了。”夏天昌毫无语气的说道，这种语气甚至比刚刚遇袭前她向众人说明当前局势时，更加严肃，“裕子，帮我找一些东西，就在这个地下室里，不要出去。首先，是一根结实点的绳子，至少七米长。去吧。”说着，夏天昌举起自己那双已经被之前的火焰烧得焦黑的手，“接下来，嫂子、箎裕，一会你们用绳子将他捆了，我的手没有了触觉，干不了细活了。。”说着这些话的同时，她用左手的食指沿着右腕割掉了已烧坏的仿生皮肤，露出了里面暗绿色的骨骼，再用右手对左腕重复了一次。她并末回避众人做这个令几人毛骨悚然的动作。说话间，风间裕子已将绳子拿来。

    “裕子，再给我找双手套。”夏天昌继续下达着指令，“你们两个，用绳子中段放在他颈后，两端从胸前穿过腋窝，在他的胳膊上绕三圈，用一点力。风间，你的家庭医生可以信任吗？手别停。”

    “可以，他也是人民党员，我是他的入党介绍人。”风间佑吉是众人中表现最平静的一个。

    “好的，让他安排对加奈子的救治。打电话吧。你们两个，把他的双手在身后交叉，在手腕处打几个‘8’字，这个别太用力，不能让手部不过血。”说着她俯身跪在风间加奈子面前，通过视觉观察，左手双指捏住对方的鼻孔，用自己的嘴封住了对方的嘴，一口气度了过去。加奈子的胸腔扩张，通过中微子探测，夏天昌“看”到她的断骨处略有交叠的两端撑开。没有通过触觉，而是依据中微子探测形成的视觉，她的右手食指缓缓按下微微翘起的那端断骨，左手松开，抬起头，看着胸腔缓缓回缩以及断骨的断面复位吻合，“断骨暂时不会有伤及肺部的风险了。”

    风间裕子递过来了手套。但夏天昌现在不敢做出抓握或拉扯的动作，没有触觉的她，非常容易将东西弄碎，这也是为什么她之前是拉着衣领将最后一名杀手拖进地下室的原因，如果是抓在对方的身上，那对方基本上非死即残了。

    “帮我戴上。”夏天昌道，并不去管这个小姑娘已经发抖多时，“裕子，记住阿姨说的话，从现在开始，我会拼死保护你们，但你一定要坚强起来，你只有自己不害怕，你的箎裕哥哥才能更好的保护你。”话止于此，转过头，看到正如她预期的，李箎裕正望向这边，“看什么看，忙你自己的。绳子交叉把双腿捆在一起，多绕几圈。”

    “联系好了，他的团队十分钟后就能赶到。”风间佑吉再与他的家庭医生联络后，向夏天昌报备道。

    “很好。你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搜出什么，好确定他的身份。”夏天昌继续道，这时手套已被风间加奈子给戴好了，“裕子，再去找六副口罩。”为了不让裕子感到害怕，她不断地安排裕子也做些事情，甚至没让对方将这些东西一次找齐。“你们暂时不要跟政府或军方的任何人员接触。”

    东九区时间，2049-08-24，21:12，周二，升阳国，江户市，城南区，某诊所

    最后一名杀手的身份是升阳国自卫队第一师团的一名军曹，证件上各种信息一应俱全。而风间佑吉也通过与党内其他人员的联络，确认了其他九十六名升阳国人民党的高层或国会议员全部遇害，他现在竟然成为了党内的唯一高层干部。受害的不止升阳国人民党，十八名其他左翼非执政党国会议员也被杀害。当二十三分钟前，龙腾共和国各大媒体均向全世界公布了至少是升阳国军方对非执政党政要进行残杀的新闻后，而“豆音”、“艾克斯”、“元”、“电报”等国际各大媒体紧随其后纷纷跟进报导、彼此转发。风间佑吉终于可以暂时将心放下了——升阳国政府或军方终究不敢当着全世界的面再继续实施暴行了。新闻的内容自然是夏天昌提供的，其中包括了之前经历的一些视频片段，再由白梦晗这个资深制片人的剪辑，效果不要太好。由于刺杀事件涉及到龙腾受害者，升阳国政府此刻正焦头烂额，他们本以为通过掌控升阳国媒体，便可以将此事掩盖，再杜撰一些子虚乌有的罪行来宣布升阳国人民党等党派为非法组织的想法落空了。

    手术室内，除了风间一家的家庭医生外，另一名身为升阳国人民党的脑外科专家也在为风间加奈子进行着手术。手术室外，身上轻微伤早被处理的众人焦急地等待着。

    “嫂子，风间”夏天昌的语气柔和了一些，毕竟现在已不如之前危险了，“无论如何，明天的活动肯定是无法举行了，连同加奈子，咱们全都去龙腾大使馆。万一升阳国驱逐我们，咱们至少可以平安回国。”

    “我不能去。”风间佑吉道，语气中透出万分的坚毅。

    夏天昌沉默，尉迟玲沉默，风间加奈子的头靠在李箎裕的肩头，一手牵着他的手，一手牵着她父亲的手，两人也保持着沉默。

    “天昌，”风间佑吉的语气有些哽咽，对夏天昌的称呼也变成了妮称，“贱内和令嫒就交给贵国保护了。但请你保护我，我要参加首相竞选。”

    东三区时间，2049-08-24，14:57，周二，北方联邦，嘉利宁州，上沃市公共地下掩体

    超级风暴结束近两小时。

    虽然当人们刚刚确认超级风暴结束时，蜂拥想要走出地下掩体一探究竟，但他们所看到的现实却让人们呆若木鸡。于是很多人们选择回到地下掩体，至少这个地方还可以坐一坐、躺一躺。但还有一部分人，坚持着在废墟中探索，争取找到一些还能利用的东西，毕竟可以预见的是，水和食物可能面临断绝。

    小伊万利用周围人非常少的一小段时间，躲在角落里，面壁着吃了一点食物，喝了一小口水。他也可以预见，如果让陌生人看到他的食物和水，很可能会被抢去，更何况他没有家长在身边。他看到身边的人尝试拨打手机，却没有信号，他便将手机关机，他知道手机电池中的能量关键时刻甚至会比食物更加重要。他回转身形，看到从外面走回来的人们，一些人的眼神中满是空洞和无助，一些人相拥而泣，还有人冲动地想要发泄却被周围的人制止着。然后他便再次转回身体，就那样面对着角落坐着，让自己尽量不被别人注意。

    东四区时间，2049-08-24，15:34，周二，阿兰国，库萨雷区，某民宅

    超级风暴结束约三个半小时。

    当西北合众国国防部中的争吵以及东大洋方面的紧急处理之后，理查德终于等来了新的邮件。

    邮件时间：2049-08-24 15:34。邮件主题：去龙腾。邮件内容：北方事毕，尚未暴露，速至龙腾，以候诸旨。

    午餐已用过，沐浴一番，早上的颓然已是一扫而光。重新敷好面具，正要穿上外衣时，窗外阴暗起来。之前超级风暴的余波导致的降雨，夹杂着各种粉末形成泥浆从天而降。还是等一等吧，在这么肮脏的天气下仍执意出门，不引起怀疑才怪。遗憾的只是，晚餐只能用现有的食材将就一下了，好在，今天可以睡个安稳觉，不需要夜宵了。

    东九区时间，2049-08-25，07:06，周三，升阳国，江户市，城南区，某诊所

    风间加奈子的手术本身是顺利的，但她至今仍未清醒，那名脑外科主治医师告诉众人，她很可能会成为植物人，这还要看之后一周的表现。风间佑吉决定调整状态，来面对紧张的工作，自顾自的睡觉去了。其他人都是一夜未眠，风间裕子更是哭了一回又一回。夏天昌探测全开了一夜，令诊所周边五百米范围内的一切无所遁形。敌人知道他们不好惹，也就没有再生事端，这一夜竟也平安无事。

    叫醒风间佑吉，夏天昌道：“我们使馆的车来了。”

    一辆中型陆行客车停在诊所门前，车身上龙腾共和国国旗的图案和“竜騰共和国駐昇陽国大使館”的字样分外醒目。车上下来四人，正是夏天昌的熟人。非常时期，龙腾共和国政府抽调了如此重要的四人连夜赶来。

    华天璇、华天玑、华天权、华开阳，32F203项目即拟真态人工智能项目成果，拟真态自主学习型人工智能产品，分别为三十六岁、三十五岁、三十四岁、三十二岁男性外观。天时二十四天男系列之二、之三、之四与之六，职务分别为龙腾共和国人民党中央政治局第二、第三、第四与第六常委的信息助理兼保镖。编号分别为雨水、惊蛰、春分与谷雨，名字取自璇玑七星之二、之三、之四与之六。于二零三二年完成软件及数据库建立，分别于二零三九年二月十九日、三月六日、三月二十一日与四月二十日升级到目前版本的人形硬件基础。于二零四三年四月十九日，成为人民党常务委员的信息助理兼保镖。

    “这位就是风间佑吉先生。”夏天昌首先向四人介绍道。四人逐一与他握手并自我介绍。正当风间佑吉奇怪他们都姓华时，夏天昌开口了，“在魔都那次，你见过他们的另外三名兄弟。”这么一说风间佑吉便恍然大悟了。

    “风间裕子女士在里面，你们小心一点抬她。”夏天昌对华天璇等四人道，四人颔首表示明白。夏天昌转头看向风间佑吉，“先把他们送到龙腾大使馆，然后咱们就大大方方地准备竞选了。”

    东三区时间，2049-08-25，05:32，周三，北方联邦，嘉利宁州，上沃市，公共地下掩体

    争吵声和惨叫声惊醒了小伊万。他这才发现他竟然面对着墙角坐着睡了一夜。寻声望去，五米外，一个壮汉正瞪着一对倒在地上的母女，撕开一个包装大嚼着里面的面包。那个母亲止住了惨叫，开始哀求起那个壮汉能否给他们留一点，而一旁的小女孩则大哭了起来。那个小女孩大约三四岁，怎受得了如此惊吓。壮汉一把甩开女子，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一千卢布的纸币，硬塞给对方，然后转身向外面走去。显然是那名壮汉看到这对母女的面包，便进行了抢夺，一千卢布在平时至少能买二三十块这样的面包，壮汉这是想买一份心安理得吗？一天了，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进食，食物危机已然显现，谁都知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只是大多人心存底线，都不愿做第一个恶人。

    城镇仅有的十二名警员中的一个赶了过来，已是四分钟之后，只是他的精神状态也是无精打采，想必他也一天没有进食了。没有抓到现形，食物也早已进入了壮汉的肠胃，此刻壮汉已失去行踪，结果已然如此，任谁也无法挽回。警员就在近前，小伊万吞咽了一下并不存在的口水，心一横，向着那对母女走了过去。

    “阿姨，”小伊万向着那女子将背包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食物，小声道：“跟我到墙角来。”

    小女孩吃得香甜，眼泪还没擦干，却看着小伊万笑得灿烂。小伊万也回给她一个微笑，女子也眼含热泪抚摸着两个小家伙的头。三人正享受着温馨的氛围，并未发现周围两名男子互相交换着眼神。两人突然起身，一个从身后用手臂勒住警员的脖颈，另一人直取他腰间的枪支。两人显然配合多次，转瞬间警员晕厥倒地，而那柄手枪已落在二人手中。

    “这不是小伊万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持枪的那人口中发出，小伊万不禁回过头来，这个人他隐约有些眼熟，双手握住手枪正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自己，而眼角的余光却看到另一个正用警员的手铐将晕厥的警员反手铐住。他首先想到的是——完了。

    “这个男孩的父亲在气候限制膜发生装置工作，”那个人继续道：“就是他的父亲造成了现在的局面。”小伊万在头脑中搜索着这个面孔的印象——他应该叫格列布，是镇上的混混。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另一个完成了对警员的束缚后站起身来，竟然和格列布一唱一和起来。小伊万在想起了格列布后，也瞬间知道了这个人是谁——丹尼斯，也是镇上的混混。“快吃！”小伊万立刻向小女孩小声说道，他预感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一定不会美妙。

    “大姐，”丹尼斯对小女孩的母亲道：“可不能接受他的施舍，我们可不能让他赎罪呀！”说着，他竟径直走了过来，伸手向女子的手臂抓去，显然是要将其拉开。

    “不要！”女子横身挡在了两个孩子面前，却迎来了丹尼斯的一纪重重的耳光，她再次摔倒，却死死地抱住丹尼斯的腿，“求求你们，他毕竟是个孩子。”她再不想让自己的孩子还有帮助自己这对母女的孩子再次受到伤害了。

    枪声响起，女子倒地，鲜红的血液从她的胸口流淌而出——格列布扣动了手枪的扳击。枪声和血液令周围的人群发出了尖叫，人们纷纷散开，尽可能地远离着这双凶神恶煞。之前的警员却是惊醒了过来。

    “有空投物资了！”正当丹尼斯伸过来的大手即将碰触到两个孩子之际，不知是谁发出了灵魂呐喊。刹那的寂静后，人群疯狂了。地下掩体中的三万余人至少有一半纷纷向着灵魂呐喊方向的出入口涌去。丹尼斯和格列布也加入其中，再也不去理会小伊万两人，他们觉得抢到一份空投物资会比抢夺小伊万的收益更大，必须争分夺秒才行。如果这声灵魂呐喊再早出现几秒钟，小女孩的母亲或许……

    小伊万紧紧地搂住小女孩，不让她看到她妈妈的尸体，但小女孩仿佛知道了一切，哭喊着想要挣脱。而那名警员努力坐了起来，用他的身躯挡在了小伊万的外面，小女孩暂时不可能看到她的母亲了。

    “小伙子，”警员道，这句话显然是说给小伊万听的，他看得出来，小伊万有着远超他年龄的成熟，“我左边腰带上挂着手铐的钥匙，帮我把它打开。”

    小伊万一只手仍死死的搂着小女孩，另一只手完成着警员交待的任务，他同时问道：“叔叔，是我害了阿姨吗？”

    “呵呵，”警员傻笑道：“跟你有什么关系？枪是我的，不是吗？”这时，小伊万已经帮他打开了一边的手铐，他接过钥匙示意另一边自己来就好，“格列布，还有丹尼斯，我认识他们。放心吧，小伙子，人不会白死的。”

    仅仅三分钟，地下掩体中至少跑出去了一万人，可见空投物资对饥饿的灾民有着多么大的诱惑。还剩下的大都是老幼妇儒，他们并没有想要参与到对空投物资的抢夺，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先被淘汰的准备。

    警员确认了一下手机中的电能，拍下了女子遇难的现场，便追向了人们涌出的方向，于是，他看到了这样一幅景象。三十米的楼梯上，散落着鞋子、手机、挎包、血迹，还有数十具尸体以及几个试图蠕动同时呻吟着的人——刚刚的这里一定发生了严重的踩踏事件。拾级而上，当他终于见到阳光之时，视野中却又是另一番的修罗炼狱。围绕着三个大约两米见方的大包裹，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它们拥挤着。漫骂声、吼叫声、拳击声、惨叫声、破帛声不绝于耳。外围的人们只是互相拉扯、推搡，而内侧的人们更加为占据有利位置而努力争抢着，甚至有些人之间已经大打出手。人们是疯狂的，他们甚至没有想到打斗中是无法拿到物资的。仅有少数人去试图打开那厚重的包裹，却也不时受到他人的干扰。警员看到格列布又要再次开枪时，枪声响起，不知道哪里来的子弹击中了格列布的头部。脑浆迸裂间，他周围的人，有的无动于衷，仍在进行着卡位大业，有的试图远离一些，却被拥挤的人们牢牢地锁定在原地。丹尼斯试图从格列布的手中拿回枪支，却被周围的人群围攻，他只坚持了几秒钟便倒了下去，消失在警员的视线之中。那是人们基本的正义吗？或许只是对持枪者的恐惧使然。包裹终于被打开，最内侧的人们几乎都抱着两份物资试图冲出人群，却发现一只手根本护不住一份物资。一小部分人在被抢走一份后，用双手护住仅有的一份突出了重围。而更多的，则是未等离开人群，物资便尽数被夺，只得回身奋力再次向内侧挤去。

    并不是一天的饥饿让人们变得如此疯狂，而是对未来的迷茫。人们不能预见下一批物资何时到来，是否会比这次更多，人们只知道，如果这次不能依靠一份物资补充体力，即使下一批物资到来，自己也不可能再抢到了。强者恒强，弱者首先被淘汰，这里已然变成了弱肉强食的丛林。

    三个大包裹的物资，仅够大约六千人消耗一天的。为了得到它们，这轮疯抢足足进行了二十余分钟。仅仅是这轮疯抢，大约有二百余人失去了他们的生命，伤者更是难以统计，还有三百余份物资在争抢中损耗殆尽。三天后，当警员的手枪被找回时，里面的子弹已全部激发，不知有几人因它失去了生命。

    就在警员离开小伊万后。小伊万果断地将背包置于胸前，背起小女孩从另一个出入口离开了地下掩体。他紧紧地束缚住女孩的双腿，不顾她的哭嚎与挣扎，直到她哭晕过去。他认准那个方向，向着他父亲所在的气候限制膜发生装置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