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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的暴雨洗去了京城中一切浮躁与铅华,街上虽渗着积水,可迎面而来的风却甚是凉爽。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太子从南京被匆匆带回,一些不停歇的进了宫。
今日入宫朝见皇帝的一众大臣心中皆惴惴不安,已经料到这必然是一场政治上的地震,今日之后,太子或许便将会被废。
而汉王将登临储位,日后克继大统。
至于昨日同样进宫的群臣,数来数去,又有谁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呢?
除非黑衣宰相姚广孝和英国公张辅全力支持。
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是英国公张辅身为勋贵,他能够不支持汉王作为储君,就已然是对太子最大的支持了,绝不可能在皇帝的面前为太子张目。
整座京城的官场,乃至于大明两京一十三省,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和储位相比,就连妖术之事,似乎也没人关注了。
纵然五府六部皆正常当值,但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心思关注部中事务。
政治关乎着每一个人的命运。
当今太子在文官中的威望颇高,如果他被废,受到影响的人会极多。
还有许多背地里转换门庭的人,更是焦急的等待着。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从宫中传出的消息。
哪怕已然猜到了事实,可还是希望早日尘埃落定,等待实在是过于煎熬。
即便是六部尚书这样的高官也为之焦急难耐。
早在第一次北征归来,皇帝故意找茬时,就有两个尚书被下狱,虽后获保释,但由小见大,若此番太子崩塌,上上下下,必然生乱。
许多官员已然下定决心,若是皇帝真的有废太子之意,便要死谏!
一直等到锦衣卫出了皇宫,一直等到宫使出了禁中。
那道废太子的旨意依旧不曾传出!
那些奏章深藏在怀中,欲要死谏的诸官员也都茫然无措。
稍倾,从宫中传出的信息在瞬间播散了全城。
皇帝竟然只字未提太子之事!
只严厉呵斥了诸省府官员,不上报妖术之事,乃是蒙蔽天听之举,其心可诛,江南文武官员,俱降一级使用!
对于江南文武官员而言,这当然是巨大的政治噩耗,一级至少是三年,甚至十年之功。
若是平日里,必然是要陷入沸反盈天之下。
可此时,几乎所有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之中。
发生了什么?
“有小道消息传出,汉王离开皇宫之时,脸色异常难看,昨日宫中有变啊!”
宫中必然生变这是任何人都能够看出来的。
“据说是李显穆泣血陈情,说服了陛下,使陛下和太子重新和睦!”
“李显穆有天纵之才,又深得陛下信重,却有几分可信。”
“今日入宫,便可知晓其中内情了。”
皇宫禁内,文渊阁。
一众内阁官员早已聚在阁中。
昨日在宫中所发生之事,作为内阁学士的杨士奇等人自然皆以知晓,甚至今日下发的诏令,就是他们所草拟。
如今阁中充斥着振奋之气,几乎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毫不掩饰的喜色,皆对李显穆深深拜倒。
“若无明达。殿下此番必将……”杨士奇说不出话来了,只余下深深的叹息。
杨荣是内阁中年龄第二小的人,不似杨士奇有魁冠之意,所以他对李显穆从无偏见和嫉妒,此时自然接话道:“若无明达,太子殿下此番危矣。
此次明达之功,在于社稷天下,明达自今日而起,将风行于天下诸人,威望盛隆,有名臣之风了。”
内阁中众人对李显穆皆是毫不掩饰的夸奖。
李显穆面上却非常平静,摇摇头道:“诸位实在是过谦了。
我是陛下的忠臣,何以却从为太子振声中而得到威望呢?
这累累的声望,于我而言,不过是拖累罢了。
自今日起,我将要与太子避嫌了。”
“何以如此?”
内阁众人闻言先是一惊,便要出声劝解,可刚张开嘴,却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李显穆将众人神情收入眼底,暗自颔首,这内阁中果然都是绝顶聪明之人。
众阁臣回过神来,望向李显穆,眼底缓缓升起几丝敬佩和服膺之色。
有句老话,天下英杰之士,如过江之鲫,浪中白花。
可这等大才,绝大多数皆笃信自身,一意向前,愿意急流勇退的人却非常之少。
退步原来是向前。
说说容易,可谁不愿意,勇攀高峰,逆流而上?
大好局势,谁又愿意退一步?
可很多时候,退一步真是海阔天空,一味向前只能摔得粉身碎骨。
如今李显穆方才为太子立下大功,在太子心中凌驾于众人之上。
明眼人都能看的出来,如今朝中有姚广孝在,李显穆越不过这位黑衣宰相。
以李显穆的年纪,这永乐一朝只是他仕途的起点,下一朝时,才是他大展身手之际,有今日从龙救驾之功,再以他李氏两代和太子的情谊,到了下一朝,他的地位之高简直不可想象。
可李显穆竟愿意退却。
要疏远太子!
要主动将这份情谊抹去!
难道他是害怕和太子勾连太深吗?
怎么可能!
众人扪心自问,李显穆为太子昨日在陛下面前陈情,已然是堵上了所有的一切。
据说甚至就连临安公主都入了宫中,可想而知昨日之步步杀机。
李显穆如今退去,只是因为他不曾被冲昏头脑,而心存理智。
他昨日能说服皇帝的极大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皇帝相信李显李显穆更站在他这一方,而非站在太子一方。
如果李显穆今日因为对太子的恩典而失了自己的站位,那他所失去的便是在皇帝心中的信任。
“明达年未及弱冠,竟有这等通明的智慧,实在让我等汗颜不已。”
杨士奇既是对李显穆深深的佩服,心中亦有窃喜之色。
如今在太子的詹事府中,李显穆已然大步越过众人,横压众人数筹。
他们虽然佩服李显穆的能力以及胆识,可人生在世,天才之人总有不甘于屈于人下之意。
不愿意让李显穆专美于前,也想为太子立下大功。
如今李显穆急流勇退,不再参与夺嫡之事,这便是给他们机会,毕竟汉王夺嫡之心还不曾停下吗,这场战争还没有停止!
李显穆自然将众人神色皆收入眼底,他们心中猜测,亦落在了他心间,忍不住哂笑着摇头。
他怎么可能真的急流勇退!
东宫之中。
只有和李显穆已然做了几次配合的太子朱高炽,才明白李显穆为什么要疏远他,并不是因为李显穆害怕,而是为了他。
朱高炽叹息着和太子妃说道:“明达深受父皇信任,他疏远我,只是不愿意再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父皇的疑心是不会打消的,有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明达越是疏远我,便越能护着我。
唉,我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身为太子,却有诸多的不便。”
太子妃张氏哽咽叹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疾风知劲草,板荡识纯诚。只有到了这等艰难时节才知晓显穆之诚啊。”
夫妻二人相视对望,回想此番遭遇,东宫之中一时凝滞。
李显穆一行人往华盖殿而去,太子之事虽以终结,但妖术之事却还不曾停下。
“各省府的官员蒙蔽圣听,这终究是有害于国朝的大事,总该有个章程出来,朕绝不希望再有这种事发生。”
此刻的华盖殿中不仅有内阁大臣,六部尚书等朝廷大员亦列在其内,恭听圣训。
几乎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皇帝言语中透出的浓浓杀意。
噤若寒蝉。
这是对每一个大臣此刻最恰当的形容。
皇帝此刻心中的愤怒,几乎每一个人都相当的理解,此番妖术之事各省府官员一起蒙蔽圣听,堪称永乐建朝以来,头等政治大事。
“陛下,臣有一个疑问。”
众人寻声看去,竟是昨日传说中大放光彩的李显穆,就连永乐皇帝朱棣都好奇的望过来,“有何疑问直说便是。”
“自陛下登基以来,锦衣卫探查内外,无所不报,为何此番妖术之事,竟能蒙得过锦衣卫的耳目呢?”
李显穆的声音中满是疑惑之色,好似真的对这个问题存在疑问一样。
随着李显穆问出了这个问题,其余众人脑海中也纷然闪过一道晴天霹雳。
仿佛一道迷雾被狂风吹散,仿佛浓重的乌云被雷霆劈开,光照了下来,也让所有人脑海清明。
是啊,锦衣卫怎么会不知道妖术之事呢?
一直到太子去了南京,那时妖术之事早已传遍了大明各省府,而锦衣卫竟然不知道此事,或者说他们知道,亦没有向皇帝禀告!
文官不向皇帝禀报,尚且有情可原,锦衣卫不向皇帝禀告,那此事可就不简单了。
“你的意思是?”
朱棣的神情顿时严肃起来,身为天子亲军的锦衣卫若是出现问题,他眉宇间散发出丝丝戾气,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龙椅。
“陛下,臣并非肆意怀疑大臣,而是此事太过于巧合,太子一到南京,未过多久,妖术之事便被捅到了御前,而在这之前,竟然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事。
臣想知道当初到底是何人,将江南妖术之事,呈报于陛下尊前?
若是锦衣卫之人,其心真可诛也!”
李显穆这番话可谓杀人诛心,甚至称得上是陷害了。
从本质上来说,文官集团和锦衣卫集团有什么区别吗?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官僚集团!
文官之间会官官相护,锦衣卫便都是忠心耿耿愿意为大明赴汤蹈火的有志青年吗?
说的更难听一些,你能指望一群封建时代的特务是好人吗?
真把锦衣卫这群刽子手当成有理想的地下党了?他们的思想境界比克格勃还差着10个军统呢!
所以各省府之中的锦衣卫,和当地官僚相互勾结,瞒着朝廷的锦衣卫,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但李显穆故意将锦衣卫混为一体,就是为了让皇帝升起对锦衣卫指挥使纪纲的怀疑。
况且李显穆是真的有一丝怀疑,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在其中上下其手,暗助汉王,毕竟他和太子间的矛盾,几乎是公然的,太子厌恶纪纲,几乎是人所共知,纪纲未来的前途,伙同汉王作乱极有可能。
毕竟纪刚不需要亲自去攻击太子,他只要适时的将消息送到皇帝的御前,再由汉王发起最后一击,便可功成。
即便如现在这样失败,也没人能抓得住他的把柄,可现在这一切都被李显穆摆在了台面上。
而且将他所能够找到的理由、退路直接堵死。
殿中的大臣,哪个不是人精呢?
李显穆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于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是也!
文官和锦衣卫的对立几乎是天然的。
李显穆一发动进攻,根本不需要人来联系,几乎所有人仅仅斜着对视了一眼,便纷然向皇帝进言。
便要将这件事最大的锅扣在锦衣卫的头上。
可有些事是过犹不及的,他们着急的将锅扣在锦衣卫的头上,反而让皇帝心中的怀疑开始动摇,毕竟相对文官来说,他还是更相信锦衣卫。
李显穆早就预料到了这幅场景。
“诸位大人所说,臣以为有些偏颇,陛下,据臣所知,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一向御下有方,断然不会出现这等大的纰漏,其中定有隐情。”
李显穆这句话,让方才还颇有些喧闹的华盖殿顿时寂静起来,几乎所有人都难以置信的望向李显穆,不敢相信为纪纲脱罪的话语,竟是出自于他的嘴中。
他们甚至怀疑,李显穆是不是故意要坑他们,让他们纪纲记恨,才故意设下了这个圈套。
但所有人都没有看到,当李显穆说完这句话后,皇帝眼中闪过了一丝迷茫,然后落在李显穆的身上,“显穆,你方才之意?”
“陛下难道不知吗?
纪指挥使御下颇为有方,去年锦衣卫内的射柳会,纪指挥使故意射偏,然后让亲信折断柳枝,做出射中柳枝的样子,锦衣卫之内,但凡站出来反对的,都被贬职。
今年射柳会,纪指挥使再次故技重施,其亲信再次大喊射中,今年锦衣卫内,没有一个人出来反对,皆鼓噪庆贺,御下如此之严,怎么可能出现纰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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