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大明世家五百年 > 第146章 剑指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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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光拂晓之时,宫门方开不久,李显穆便进了宫,径直去拜见皇帝陛下。

    他进宫后便见到自己岳父,英国公张辅也正在华盖殿中听命。

    见到李显穆走进殿中,朱棣笑着招了招手,“正好显穆你也到了你们翁婿二人一起来听命吧。”

    李显穆上前后才知晓,安南果然又有异动,而自己岳父,又是要领兵前往安南了,朱棣指着堪舆图道,“此番前往安南,便如同之前所说,水陆两路并进。

    显穆你即将巡抚江南,此番除了调查妖术之事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事,便是有关于江南夏粮海运之事,如今郑和率领船队前往日本,江南粮草之事朕便交给你,有没有信心?”

    这是实行海运以来,江南粮食第一次运往北京,事关重大,本该由郑和所负责,可如今他出使日本替大明寻找白银,这件事便落在提出海运之事的李显穆头上。

    而且李显穆从朱棣的话中能够听出,他所负责的不仅仅是将江南粮食运往京城,还要供给南征安南大军的后勤所需,这几乎是国朝当前最重要的两件大事,竟一同落在了他的肩上,不可谓不重用,不可谓不重视!

    皇帝一说完,英国公张辅脸色大变,如此重大之事竟然全权交给李显穆,纵然是他也不由为之心惊。

    他担心李显穆出什么纰漏,那后果不堪设想,便想向皇帝进言,再派另外一人处理其中一事。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还不等他说出话来,李显穆已经直接应下,皇帝哈哈大笑,英国公张辅却有些无奈。

    皇帝所言恰合李显穆之意,他守孝归来后,为自己定下的,本就是以立功而行于世,如今再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

    君臣三人又商议了一会儿,李显穆便与英国公张辅一同出宫,方才走出殿外,张辅便无奈的对李显穆道,“显穆,我知道你一向勇于任事,但方才在殿中实在是过于冲动。

    既要保证夏粮完整入京,又要供给南征安南所需,还要清查妖术之事,而且我只想你此番前往江南必然不可能只为清查妖术之事,必然会再次弹压江南士族。

    这件件大事能完成一件便已颇不得了,你同时做数件难免分心,若出现任何披露,不仅无功而且有过,实在是太冲动了!”

    “伯父不必太过担心,小侄做事从不冲动,这几件事虽说皆有难处,可对于小侄而言并不是没有全部做成的把握,俗话说火中取栗,危中有机。不如此,如何能彰显能力,不如此,如何能让陛下越过朝廷固有的机制提拔我呢?”

    李显穆朗声笑道,“正如此番,小侄由正五品学士一跃而为正四品少詹事,朝野之中却没有半分说小侄是幸进之人的讥讽之语,便是因为小侄连续做下几桩功绩。

    让众人服膺,事功本就是最王道的法门,只要在江南做成大事,陛下便是晋升小侄为从三品,也无人能说一个不字。

    父亲去世之后,我心学门人凋零,等到大理寺卿陈公致仕后,九卿之中再无一人,李氏颇为凋零,没有可撑门面者,小侄当仁不让,要扛起这面大旗。”

    张辅先是一愣,而后安慰到,“若仅仅如此,更是不必着急。

    你我两家联姻有亲,我便是你半个父亲,朝廷之上自有我为你遮风挡雨。

    你生来血脉高贵,生在钟鸣鼎食之家,如今家族已然昭雪,不再是罪族之身。

    以你的天姿才情,按部就班,亦可青云直上,傲然于天下诸臣,为何如此急切呢?我真是不解。”

    李显穆泰然道,“若只为一家,小子自然无不可。

    可如今天下表面虽安,可北有蒙古、南有安南,船队越海外,而风暴未息,父亲生前。所言汉唐故土还不曾收复。

    先帝之时所留诸政策,如今已然不合时宜。

    天下汹汹,痹病丛多!

    世人多苦难!

    小侄只觉时不我待,欲要清平天下纷乱诸事。

    如今圣天子在位,正是要一展身手之时,可如今我人微言轻,唯有不断攀岩向上,方才能一展心中所想!”

    李显穆永远都不会忘记父亲临终之前留下的七大恨。

    后面四恨太过艰难,暂且不提,可前三恨,让李氏昭昭于世、兴旺心学、光复汉唐旧疆,这三条是他毕生之理想。

    经过他父亲一代以及他这一代的努力,让李氏逐渐恢复巅峰荣光,已然是板上钉钉之事。

    接下来诸事,亦颇为艰难。

    张辅望着充斥少年意气的李显穆,先是一时怔愣,仿佛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在塞外之上策马狂奔的景象,而后洒然笑道,“真不愧是李忠文公之子,果然有比天还要高的志向,当今大明,如你这般少年郎绝不超过五指之数!

    若诸勋贵家皆如你这般,何愁我大明不兴,何愁我大明不千秋万世?

    怪不得陛下如此喜欢你,甚至胜过喜欢他的儿子。

    天下难道有人会不喜欢你吗?

    老夫的女儿能够嫁给你,老夫也觉得与有荣焉!”

    翁婿二人向宫外而去,李显穆哂笑着,“当初先帝在时亦如此称赞小侄,说我是大明的麒麟子,是为大明招纳福分之人。”

    李显穆这一说,张辅才想起来,李显穆在年幼之时可是经常入宫见那位太祖皇帝,尤其是在太祖皇帝末年之时,他是唯一一个长期陪在太祖皇帝身边的孙辈。

    “你的父亲曾经担任宗人府官职……”

    张辅突然反应过来,带着几丝猜测,“以你的年纪与辈分,有朝一日,怕不是执掌宗人府?”

    嘶。

    张辅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不是虚言,而是非常有可能发生之事,李显穆年纪虽小,可他却是太祖皇帝的外孙,如今看来,他至少比太子朱高炽能活得更久,到那时以他的官职、威望以及在宗家中的身份,宗人令之职,舍他又其谁呢?

    “李忠文公啊,你这是给我送来了一个什么女婿?”

    张辅又想到自己如今的嫡子体弱多病,还不知能否活得过自己,他子嗣不昌盛,又征战多年,还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

    “日后英国公一脉,怕是真要靠这个女婿撑场面了。”

    张辅不知道他自己也是超长待机,若非被大明战神明堡宗坑死在土木堡,活到八九十岁不成问题,在武将之中寿命长的简直离谱。

    二人出宫后分别后,李显穆坐在马车上望着张辅离开的方向陷入了沉思。

    关于张辅,他的父亲曾经特意给他说过,为何要替他挑选这样一位岳父。

    首先是张辅人品好,不会在李氏陷入低谷时抛弃,是上好的盟友。

    其次便是张辅寿命悠长,政治中的胜利者总是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人,正如在三国东汉末年并不出彩的司马懿,最后成为赢家便是因为他超长待机。

    在永乐时期的张辅,或许只是第一战将,等到永乐皇帝一旦去世,张辅的身份便立刻举足轻重。

    张辅这种人在洪武时期,那是要被安排一桩大案处理掉的。

    如果有朝一日李显穆想要真正秉政天下,他就一定需要一位军方盟友。

    譬如历史上的于谦,自己以兵部尚书身份掌管京城兵权,亦或张居正,北有李成梁,南有戚继光,但凡这等权臣必有军方势力拥护,才能稳固政权。

    而最稳妥的关系便是联姻。

    李祺可谓谋之深远,在他还不知道李显穆未来的情况下,便替他铺好了这一条路。

    “可陛下能够放心我翁婿二人,一文一武占据朝堂之事吗?”

    李显穆深深皱着眉头,“看来要为自己制造几个表面看起来旗鼓相当的政敌,且藩王之事不能多言,要让皇帝相信朝堂上有足以制衡我翁婿二人的力量存在才是。

    淇国公丘福,在靖难之时功列第一,让他与岳父打擂台应当可行。

    待到时机合适,将其拿下即可。”

    之前李显穆准备进言,废除藩王世袭制,改为降等承袭,可如今想来,还不到时候,削夺皇族力量实在过于敏感,当今皇帝虽然是靖难起家,可却不一定愿意接受。

    淇国公丘福,李显穆知道此人志大才疏,只是一员冲阵的猛将,并无政治头脑,这等人战场上或许有用,朝堂之上玩死他,只需要一两句话,可谓不费吹灰之力。

    “制衡我的人又该选用谁呢?”

    世人怕是做梦都想不到,李显穆还不曾威压天下,就已经开始主动给自己制造政敌。

    养寇自重!

    “能让皇帝信任且认为足以制衡我的,也只有内阁那些人,内阁众人皆是才智之士!

    宰相之才!

    接下来我立下功劳之后,可以主动向皇帝举荐杨士奇几人做事立功,提高他们在朝廷中和东宫中的地位,以免一家独大。

    这样一来应当可以安稳度过永乐朝,并且攫取到足够的威望和资历。

    如今是永乐八年,不知当今陛下还能在位多少年,是十年,还是二十年,那时我已然年近三十,甚至三十余岁,足够领袖天下群臣!”

    ……

    离开京城之前,李显穆的最后一站,自然便是东宫。

    实际上自他为太子争辩妖术之事后,已然极其疏远东宫,可朝野之中,关于他是太子党之事,依旧风行不止。

    他依旧恪守避嫌之事,如今他即将离开京城,前往江南,身为东宫詹事府少詹事总该。见一面太子,否则便是不知礼数。

    “显穆,如今京中之事不会对你造成太大影响吧?

    若有,我找人去将散播之人抓起来。”

    太子朱高炽颇有些忧虑的对李显穆道,“唉,都是我害了你,若是这些风言风语传到父皇耳中,怕是又要对你起疑心了,父皇之多疑,真是罕见啊。”

    李显穆冷声讥诮道,“太子殿下难道以为这京中疯传之事,仅仅是那些百姓和世子个人所为吗?

    若是正常之人,岂能猜不到这等言语将会中伤我与皇帝之间的信任,亦对太子殿下不利。

    难道殿下以为这背后没有人所推动吗?

    太子殿下不妨猜猜到底是谁传播这些言语?”

    朱高炽叹息道,“我也对此有所猜测,怕又是我那个好弟弟汉王所做。

    两次三番之后,他如今想必已然知晓,有显穆你在前方为我遮风挡雨,我这太子之位便稳如磐石。

    他如今必然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这是要先离间你和父皇,使你失去陛下信任,而后再对付我,所使出的计策罢了。

    只是即便知晓又能如何呢?

    这是阳谋,且他所说不错,你本就是太子党的一员,纵然说破天去,也无法说些什么,即便在父皇面前也只能尽量做些遮掩,为之奈何呢?”

    朱高炽在感慨时局艰难,李显穆却不太在意,环视着东宫之中的陈列,颇为简朴,唯有角落的香炉升起几缕袅袅香烟,听闻汉王府,颇为奢华,同为兄弟二人倒是大为不同。

    “太子殿下莫要担忧,如今京城中所传之事,早在当日为太子殿下争辩之时便已然猜到,我之所以不曾回应,恰恰是等此事发酵传入陛下耳中,然后将计就计,将汉王夺嫡之念,一举歼灭!”

    李显穆很随意的说出这番话,就像是说中午要吃什么饭一样随意,让太子朱高炽都愣了一下,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愣愣反问道,“显穆你方才在说什么?断绝汉王的夺嫡之念?”

    朱高炽的第一反应便是不可能,汉王夺嫡之念有多深重他再清楚不过,怎么可能如此轻言放弃?

    “殿下成为诸君,依仗的是万古以来的礼法纲常,是太祖皇帝的祖制,是千百年来立嫡立长的观念,所以即便殿下什么都不做,身后自然便有千军万马跟随!

    这些殿下的助力,于汉王而言皆是阻力!

    汉王夺嫡所依仗的无非是陛下对他的宠爱,如果陛下厌恶他、怀疑他,那他便什么都不是!”

    朱高炽明白又有些不明白,疑惑问道,“可父皇最喜欢汉王,又怎么会厌恶怀疑他呢?”

    朱高炽本以为李显穆会讲出如何让皇帝怀疑厌恶汉王,却没想到李显穆摇摇头道,“没有大臣,也没有人可以主导一个帝王的喜好!”

    李显穆当然不会在太子的面前,说出他是如何挑拨皇帝和汉王,那毕竟是他的亲爹和亲弟弟,疏不间亲的道理要时时刻刻记住。

    除非你的主君是李世民!

    果不其然,听到李显穆这样说,朱高炽虽心中略有些失望,可却也松了一口气,如果李显穆真的在他面前说出如何挑动皇帝与汉王之间关系之事,他真不知该如何去做,又该如何去面对他这位多智近妖的表弟了。

    李显穆循循善诱道:“我们要做的并不是让陛下厌恶怀疑汉王,而是让陛下知道他对汉王真实的感情。

    太子殿下难道认为陛下是真的喜欢汉王吗?

    太子殿下难道真的认为陛下不厌恶不怀疑汉王吗?

    我不这样认为!

    我认为相对于汉王殿下,陛下更喜欢太子,因为太子仁孝,这世上的父母总是更喜欢孝顺的孩子。

    陛下对汉王的喜欢,本质上是陛下对自己的喜欢!

    可汉王终究不是陛下本人。

    如今陛下自己把自己蒙在鼓中,既不曾见到汉王的真面目,也不曾见到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但此事发酵之后,陛下必引我入前相问,那时我便可将此言道出。”

    李显穆说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句话,太子听罢,眼睛圆睁,震撼问道,“我的弟弟汉王当真如此说过?”

    “汉王是否说过太子殿下难道不清楚吗?”

    朱高炽愣了几息,而后才缓缓叹息道,“他竟然是说过的,我也曾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番话竟然如此致命吗?”

    “太子殿下,忌讳之事乃是天下大事!”

    李显穆洒然笑道,“纪刚为何而死?不就是触碰了指鹿为马的禁忌吗!

    难道您忘记了?

    若是如今有学子在落榜后题诗,言称待到秋来九月八之语,太子殿下难道以为他还能活着走出京城吗?

    太子殿下,您能几次三番被陛下所原谅,是因为支持您的官员,全部都是文官,换句话说,陛下认为您没有威胁!

    否则任凭我舌灿莲花,也救不下殿下!

    可汉王不同!

    现在殿下还认为圣上对汉王没有怀疑吗?”

    东宫之中一时陷入了寂静,窗棂之上照进的阳光,有灰尘在光柱中浮沉,粒粒分明,好似浮光掠影。

    殿中静谧无声,唯有朱高炽肥胖身躯而产生的沉重呼吸声,却不引人心慌,李显穆甚至还有闲心抬起双手,细细望着鲜红的血丝,如同附着在玉石之上。

    “显穆明断人心,使乃夺天地之造化的大才,依照此言,汉王实乃父皇心腹之大患也!”

    朱高炽沉默良久后,方才叹息着道出这一大段话,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佩服,若不是李显穆,他这辈子都想不到,喜爱与厌恶竟会是一体两面!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黑白分明呢?”

    李显穆站起身,眼中是明亮的光,“唯有圣人才能站于光明之中,可纵然是圣人,也不过将心中黑暗踩在脚下,既可说镇压,亦可说超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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