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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乡战役后两个月了,已经升任旅长的萧其准,坐着吉普车来到人和村,进屋就把人撵走,关上门,逼住了萧其延。萧其准的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来:“我是怎么跟你说的?我一再安排让你走北路,你为什么要走南路?你为什么要从鱼山过?”
萧其延淡淡地答道:“我也想从北路走,可北路那边炮声隆隆,满是硝烟,赶马车的都不敢往那里走,你也没有明说呀,我觉得反正能送到金乡,我们几个商量着就走了南路,我们也没有想到,那边是解放军的地盘儿。”
萧其准啪地拍了下桌子:“你知道,你那样做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两军交战正是弹尽粮绝、饥寒交迫的时候,正是较劲的时候,要是有了那些弹药,我一个冲锋,就能把解放军的阵地冲得七零八落。解放军有乌泱泱支前的不说,吃着白面馒头,吃着猪肉炖粉条,正窝在战壕里憋着劲呢,这时,你把弹药送给解放军,他们发起冲锋,嗷嗷叫地猛打猛冲,我这边的人一片片倒下,我只好下命令撤退。”
萧其延看一眼萧其准,说道:“那是十几万人在那里搏杀,就你的手下才几个人,你就是得到了那些弹药,你们还是全线崩溃,你也左右不了战局。”
萧其准指着萧其延喊道:“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在徐州的时候就和C党不清不白,你在新砦乡参加了几次C党的活动,你就是把弹药送给了解放军。”
萧其延也一拍桌子:“日本鬼子在这里的时候,你的人到哪里去了,我才不管他们是不是C党,我只要跟着打鬼子打汉奸就行了,我只知道护着新砦、人和的老百姓,你看你们来人和村的那一次,你们把村上的鸡都吃完了,你们给钱了吗,还不是我一家一户地赔不是,一家一户地赔给人家钱,你以为你当个旅长就不得了,那你就到大街上走一走,别带着你的兵,别带着你的枪,我敢说,都没几个人把你当回事。”
萧其准一屁股坐在那里:“你说吧,你帮着赔了多少钱,我把钱给你。我也告诉你,你看到了吧,我们刚刚打了胜仗,我这刚刚提拔为旅长,我也劝你一声,你不要误入歧途,这里还是国军的天下。”
萧其延冷冷地哼了一声:“我只知道这里是团里人的天下,是人和村人的天下。你这旅长,我也不稀罕,你当你的官,我当我的民。”
萧其准看着萧其延,不觉心里叹了口气,自己把他送到徐州上学,没想到他在徐州就和C党结交,虽然还不到二十岁,就有了自己的主意,完全不把我这当哥的当回事了。看来,有些事情,挡也挡不住,弟兄俩个只有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
萧其准苦笑着说道:“那个和你一起去徐州上学的袁广华、商来庆是真狠啊,一点不给我面子,他们高喊着专打萧其准、活捉萧其准,生生把我的一个营灭得一干二净。要不是我在撤退途中,把我们军长救下,我也难辞其咎,我也会被解职。”
萧其延一笑:“我们三个是曾经的桃园三结义,他俩参加了C党。我们三个从小就练武,从我们十岁起,新砦乡、严集街、人和村,谁敢欺负我们。你早就离家上学、当兵,你没当官的时候,我也是靠着他们,咱家才不被欺负。要是在战场上再次见面,你这当老大哥的让着点也是应该的。”
萧其准站起来,说道:“我还让着他们,你是知道他们的狠劲的。上次在金乡,我要是稍一迷糊,他们上来就会要我的命。我也不愿意和一个村的打仗。我这要移防徐州东了,不会常回来,父母还要你照看着,你自己好自为之。如果有需要,就到徐州找我,别的我不管,但我能保证萧家的人不被欺负。那个鱼邑的刘能回到徐州,被遣返回老家了。新砦乡、人和村这边是两省交界的地方,暂时还是太平的。父母年纪大了,你要好生照应,我会经常派人送钱过来的。”
弟兄俩没有想到,这是此生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两年后,萧其准去了台湾,至死都没能再回到人和村。
又是一日,村里来了大队的解放军,其中三个人来到马大学家。大学娘吓得躲进屋里,又被叫了出来,来人说是马大学的战友,来马大学家看看。
已经过去几个月了,马大学没有一点踪影,家里也是急得不得了。大学爹抓着来人的手就问道:“大学呢,大学在部队里吗,他回来了吗?”
三个人中最年长的说道:“大叔,我们是马大学同志的战友,马大学同志在金乡参加了解放军,参加了羊山战役,他作战勇敢,荣立二等功。只是羊山战役快要结束的时候,马大学同志不幸牺牲了。”
大学娘听完,一个白眼,就晕了过去。大学爹老泪纵横:“这是咋说的,这才走了几个月,人怎么就没有了呢?”
年长的解放军拉着大学爹的手说道:“大叔,你和大婶保重,我们马上要开拔,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待多大会。我给你个证明,留下我们部队的名称、番号,把马大学同志的英勇事迹也写清楚了,还有他的军功奖状。这是部队上给的抚恤金,还有我们几个战友凑了点钱。今后你家再有事,就等我们回来,或者你就拿着我给你开的证明去找地方政府,他们会给你们照顾的。再见。”
这时,大学娘醒过来,就是哇啦大哭我的儿。
三个解放军站起来,和大学娘打着招呼,说着还有任务,就急急走了。
也就是待了一晚上,呼隆隆的部队一大早就走了个干净。
第二天一大早,马家有老人来到大学家,既然马大学已经牺牲,部队里的证明明明白白的,还有军功证明,那就还是入土为安好,虽然解放军说马大学已经和许多牺牲的战友埋在了羊山,但人和村还是有人和村的规矩,还是要入土为安,好在有解放军给的抚恤金,也能买口棺材。
马大学还未结婚,丧事从简,马家正办着丧事,有两人来到马大学家,手里拿着纸条,说是马大学欠的赌债,留下的字据,口口声声子债父偿。
大学爹大学娘战兢兢地躲闪着,不敢接字据。我二舅过来,看着来人说道:“贾大哥,父债子偿,子债父偿,你说的没错,可马大学同志是解放军,是烈士,他是公家人,你应该去找公家吧。”
贾大哥大声喝道:“袁二仑,这里没你的事,你不要跟着掺和。”
我二舅笑笑:“贾大哥,那你就看看家里,家里啥值钱你就拿啥,怕的是解放军回来要找你,那你就吃不消了。”
贾大哥怒视着我二舅,但也一时说不出话。跟着来的那人,拉着贾大哥说道:“走,大哥,咱去马二孩家,马二孩可没参加解放军,他不是公家人,他的债必须还。”
两个人走了,没有多久,就听到马二孩家的打闹声,很快,贾大哥二人气愤愤地从二孩家出来了,肯定在二孩家两个人什么也没要到。
贾大哥站在马二孩家门口,指着屋里的人:“你们给我等着,我天天过来,天天揍你们,你们啥时候给钱啥时候算完。”
晚上,马大学家围坐着马家的近亲和几个邻居,虽然马大学进了祖坟,也就是拣了两件他的旧衣服,算是衣冠冢,但总算了一件心事。
马占林看着马大学的爹,问道:“大叔,我大学哥跟着去金乡,怎么就参军了呢?”
马大学的爹叹了口气,说道:“这里也没有外人,我也不嫌丢人,还不是那天,你大婶蒸了十几个窝窝头,那是家里几天的口粮啊。这窝窝头刚出锅,还冒着热气,你婶子正端着馍,大学从外面回来了。你也是知道的,大学那个时候就是天天和马二孩在一块玩,打鸟摸鱼、偷鸡摸狗,还赌博。他两天两夜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去干的什么,回到家里,看到他娘端着窝窝头,上去就抢,一手拿了两个,一边吃着一边往外跑。你大婶就骂他追他,想把窝窝头抢回来。我从屋里跑出来,也追着打他,好歹从他嘴里抢回来了两个窝窝头儿,但有两个窝头让他大口大口吃掉了。你大婶又过来打他,他就跑了。这个时候,他出门又碰见了马二孩,他和马二孩就到了萧其延家里,非要跟着人家去送货,送货就送货呗,吃了两天饱饭,马大学要参军。这不是,解放军的证明上写的明明白白,他跟着扛了几天弹药,仗打得很厉害,解放军牺牲了不少人,大学就给当官的请求,也要给他杆枪,他也要到最前线去。当官的给了他一身旧军装,发给他一支枪,他跟着战友们冲上去,打了几天,打了有十几个回合,大学就牺牲了。”
我二舅低着头说道:“我也回来得晚,那四辆车卸完弹药就回来了,商来庆过来跟我说,他们弄了几只羊,让我宰了给战士们吃,我就只有和菡妹子又待了几天,那几天大学哥天天跑到厨房来找我,天天白面馒头,稠乎乎的羊肉汤,我都是给他满满一大碗,他很高兴,也不怕枪炮声。临来的时候,我给他说要回家了,他穿着一身解放军的衣服,扛着枪,他让我给家里说,他参加解放军了,他要跟着解放军走。”
马大学的娘抹一把泪水:“不管咋样,大学也是吃了饱饭走的,走的那几天也很高兴,他从小就舞枪弄棒的,扛上了真枪,打仗死的,也不枉他活这二十年。”
这时,坐在一边的马二孩的爹问道:“二仑啊,二孩真是往南走了吗,他干什么去了?他往南走干什么?”
我二舅低着头说:“二叔,我二孩哥就是往南走了,他看着金乡那边有枪炮声,不敢跟着走了,就要往南走,大学兄弟拉着他,他还踢了大学一脚,他说,他也不敢回家,他赌博欠的钱太多了,债主饶不了他,他只有先往南去,出去躲躲,回家还要挨打,他说那天早晨你刚打了他,木棍都打断了。”
马二孩的爹流着泪,说道:“这孩子也是无恶不作,他不只是作践人家严集的大闺女,他一点钱没有,还赌死博,他欠了几家几大笔债,人家扬言要卸他一条膀子呢,他还能在家待。你们回来后,跟我说了,我和大孩到金乡南去找他,还真找着了,有一个老大娘说,他的眉头正中有个明显的痣,他给人家干活,干了两天,国民党的抓壮丁来了,就把他抓走了,说是那些被抓走的人,也去了羊山那边,没有人能回来,就怕都死在了那里。”
马家老人吐了口烟圈,说道:“咱马家这两个孩子,二孩还比大学大上几岁,天天在一起,在家里也没少惹事,大学也算走上了正道,虽然牺牲了,但立了功,也是光荣。就是这二孩,不知道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看来是真死在外面了,这兵荒马乱的,难说能找到啊,就是他这已死,撇下了凡申、凡雷两个儿子,还有闺女,你说他都是几个孩子的人了,还不着调。”
马二孩的爹说道:“他和大学真没法比,公家来了三个人,还能给个证明,给了抚恤金,二孩这算啥啊,就那几个要赌债的,还是天天到家里来,家里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眼看着过不下去啊,呜呜,也怨我,我不该打他。要债的逼他,就是死在家里也比找不着强,要债的也不会要他的命,他死了给谁去要钱,都怨我啊,我不该打他。”说着,啪啪打着自己的脸。
马家老人说:“这就是他的命,家里明明穷得叮当响,他还赌博,赌死博,就是回家来,那帮人也饶不了他,不剥他的皮,也要卸他的膀子,这是咱马家家门不幸啊。”
马占林看着老人说:“大爷爷,你说这是咋回事,咱马家和老袁家,就是街东街西,广中和广仑弟兄俩带着马车去了金乡,弟兄俩领了几倍的车钱回来了,人家解放军真大方,还按人头给了钱,就是那个菡妮子,人家也是按照大人给的工钱,人家都安安稳稳回家了。咱家的我大学哥、二孩哥咋就不一样啊,天天在家里惹是生非,这出去了,两个人都没回来,都死在了外面。”
人堆中有人抢着说道:“你还和谁家比,人和村就没有能和老袁家比的,就那守疆大爷,人家也经常打牌,推牌九,可人家就是哈哈一笑,输赢都无所谓,哪像我二孩哥,到处借钱赌博。你看看袁家小弟兄几个,那可都是人和村的人尖子,就是那家有老弟兄五个的,牛气哄哄的那家,还不是慢慢就服气了,还是袁家的家教好家风好,人家能供几个孩子就供几个孩子读书,将来这人和村还就是看老袁家。”
马家老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和村里,马大学和马二孩是一个祖爷爷的,二孩还比大学大上几岁,两个人天天在一起混一起玩,谁能想到就在过了鱼山,往金乡去的地方,小弟兄两个能分手,然后有了完全不同的命运呢。
虽然马二孩的爹又去金乡南找过马二孩,但还是没有一点音信。
解放后,地方政府又来到马大学家,马大学家的门框上钉上了军烈属的光荣牌,每到过年的时候公家都敲锣打鼓送来对联,还有慰问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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