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小说网 > 历史军事 > 裂鼎书 > 第四章:龙榻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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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启城的秋夜,寒意已深。紫宸殿内,烛火将萧胤孤高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之上。他面前御案上摊开的壶关军报,字字如针,刺得他眉心紧锁。慕容垂的焦躁、关隘的顽固、那面不倒的血旗、还有那个叫邓瑶卿的女医官…如同一块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吞并天下的雄心之上。

    “陛下,夜深了。”一个柔婉如江南丝竹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与恭顺。

    萧胤并未回头,依旧凝视着舆图上壶关那个刺目的红点。一双白皙细腻、涂着蔻丹的纤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膀,力道适中地揉捏着紧绷的肌肉。淡淡的、清雅如兰的香气随之弥漫开来。

    “柔嘉,”萧胤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唤出了身后女子的名字,“你说,这壶关,当真成了朕的跗骨之蛆?”

    柔嘉,出身冀州名门崔氏旁支,是萧胤定鼎天启城后,为平衡朝局、拉拢崔氏而纳入宫中的妃嫔。她容颜清丽,气质温婉,尤善音律与调香,性情如水,最是懂得揣摩圣意,抚慰帝王心绪。此刻她手上动作不停,声音轻柔如风拂柳:“陛下乃真龙天子,胸怀四海。壶关一地,纵是顽石,又岂能阻挡真龙腾渊之势?妾身愚见,慕容将军勇冠三军,一时受挫,或为天时地利未至,亦或是…守军困兽之斗,回光返照罢了。”她的话语,巧妙避开了对慕容垂的直接评价,又将壶关的抵抗归为“回光返照”,既抚慰了萧胤的挫败感,又不失分寸。

    萧胤闭目,感受着肩上适度的力道,紧绷的神经似乎松懈了一分。柔嘉的温顺与解语,是这冰冷权力漩涡中的一丝慰藉。然而,这慰藉并不能真正驱散他心中的阴霾。他反手握住柔嘉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你兄长崔宏,今日又劝朕暂缓攻势,甚至想招降那高肃。”

    柔嘉手腕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平静,温顺地依偎在萧胤身侧,声音依旧柔婉:“司徒大人老成持重,为国谋虑深远,自是忠臣本分。然陛下乃天纵英主,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心中必有丘壑。妾身一介女流,只知陛下所思所虑,必是社稷之福。”她将崔宏的谏言归为“忠臣本分”,又将最终决断权归于萧胤的“天纵英主”,将自己置于无知无识、唯君是从的位置,滴水不漏。

    萧胤睁开眼,目光落在柔嘉低垂的、温顺的眉眼上。这女子,如水般柔顺,却也如水般难以捉摸。她代表的是崔氏,是冀州大族,是朝堂上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她的温言软语背后,何尝没有家族的考量?他松开了手,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会说话。退下吧,朕乏了。”

    柔嘉盈盈一拜,姿态优美:“妾身告退,陛下保重龙体。”她悄然退下,如同来时一般无声无息,只留下那缕清雅的兰香在殿中萦绕。

    柔嘉刚退,殿外便传来司徒崔宏沉稳的通禀声。萧胤揉了揉眉心:“宣。”

    崔宏步入殿中,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温香和帝王眉宇间更深沉的郁色。他不动声色,躬身道:“陛下,凉州牧马腾遣其长子马超为使,携良马千匹、牛羊三千头入朝觐见,已至馆驿。马超此子,年方弱冠,然弓马娴熟,勇力过人,凉州有‘锦马超’之称。”

    “马腾?”萧胤冷哼一声,“让他儿子把东西留下,人,就不必见了。告诉马超,替朕带句话给他老子:安分守己,凉州富贵可保;若有异动,休怪朕的铁骑踏破金城!”他对这些边地枭雄,向来是恩威并施,以威慑为主。

    “老臣遵旨。”崔宏应道,话锋一转,声音压低,“另据扬州密报,东盛李曦近日动作频频。其水师都督周胤,率大小战船百余艘,溯江西进,在庐江郡水域操演,阵势颇大,疑有震慑上游之意。且…广陵宫中似有异动,幼主李华亭已月余未公开露面,朝野多有猜测,皆言其病势沉重,恐…恐有不测。大都督张荣独揽朝纲,其心难测。”

    “庐江操演?震慑上游?”萧胤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李曦这老狐狸,是怕朕收拾完西昌,转头就顺江而下取他广陵!做贼心虚!”至于李华亭“病重”、张荣擅权…“哼,权臣欺主,自古皆然。张荣?跳梁小丑罢了!李曦还没死呢,轮不到他翻天!正好,让他们君臣相疑,狗咬狗去!”他虽如此说,心中却对东盛水师的动向和张荣的权势膨胀暗自警惕。李曦此举,既是防备,也是趁乱扩张影响力的信号。

    “陛下明鉴。”崔宏顿了顿,终是回到眼前困局,“壶关方面…慕容将军连番猛攻,伤亡甚重,士气…恐有折损。是否可暂缓攻势,或…另遣一军增援?亦或…老臣再思招降之策?高肃此人…”

    “够了!”萧胤猛地打断,眼中刚刚因分析东盛而稍散的郁气瞬间凝聚,化为更深的暴戾,“崔司徒!朕说过,壶关必须下!十日之期已过,朕再给他慕容垂三日!三日!若三日后壶关城头还飘着‘高’字旗,让他提头来见!朕不管他用什么办法!堆尸山也要给朕堆上壶关城头!至于招降?”他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轻蔑与冷酷,“待城破之日,高肃若肯降,朕或可留他全尸!传旨!”

    崔宏看着帝王眼中那不容置喙的偏执与冷酷,心中一片冰凉,知道再劝无益,只得沉重领命:“老臣…遵旨。”他退出大殿,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苍老。

    殿门合拢,隔绝了内外。萧胤独自立于巨大的舆图前,手指狠狠戳在壶关的位置,仿佛要将它从地图上抠掉。柔嘉的温言犹在耳畔,崔宏的忧虑清晰可见,东盛李曦的动向更是如芒在背。慕容垂的悍勇与鲁莽,壶关守军的顽强,那个该死的女医官…还有朝堂上各种盘根错节的势力…这一切,都让他胸中那团名为野心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狂躁,也更加孤独。

    他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一场足以震慑所有宵小、证明他萧胤意志的胜利!为此,哪怕血流成河!他猛地一拳砸在舆图上,壶关的位置瞬间凹陷下去。

    “朕倒要看看,是你的骨头硬,还是朕的意志硬!”

    ***

    西昌,荆州,襄阳城。

    泥泞的官道如同巨兽的肠道,吞噬着行进的希望。杨匡从运粮车上跳下,冰冷的泥水瞬间包裹了他的小腿。眼前,山洪冲下的巨石狰狞地横亘在路上,阻断了通往重灾区的最后希望。

    “卸粮!”杨匡的声音斩钉截铁,压过凄风苦雨,“肩扛手提,送过去!”他率先俯身,扛起一袋沉重的粟米。那重量压得他清瘦的身形猛地一沉,脚下在泥泞中打了个滑,但他死死咬住牙关,腰背挺直如青竹,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了泥潭。

    “大王!”侍卫统领和随行官员的眼眶瞬间红了。堂堂君王,竟以身作筏!众人再无迟疑,纷纷扛起粮袋,紧随其后。沉默的队伍在泥浆中跋涉,雨水、汗水、泥浆混在一起,浸透了杨匡半旧的青袍。他喘息粗重,每一步都异常艰难,但步伐却异常坚定。道路两旁,蜷缩在窝棚里的灾民看到了这支队伍,看到了泥水中那个扛着粮袋的年轻身影,绝望的眼中燃起微光。

    “大王…是大王亲自送粮来了!”嘶哑的呼喊如同星火,点燃了死寂的荒野。灾民挣扎着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哭声和感恩声汇成一股微弱却震撼的力量。

    杨匡放下粮袋,抹去脸上的泥水,看着眼前跪倒一片、形销骨立的子民,肩上的疲惫仿佛消失了。“都起来!”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天灾无情,孤在!西昌在!有孤一口,就有你们一口!朝廷的粮,到了!”

    “大王万岁!共渡难关!”希望的呼喊在风雨中回荡。随行官员看着泥水中与灾民站在一起的君王,看着他那沾满泥污却依旧挺直的脊梁,心中涌动着敬意与酸楚。这便是他们的王!那“孤要活人”的决绝,此刻有了最悲怆的注脚。

    然而,就在这悲悯与希望交织的瞬间,异变陡生!

    灾民中,一个瘦小的身影暴起!淬毒的短匕,如毒蛇吐信,直刺杨匡后心!

    “护驾——!”侍卫统领的嘶吼撕裂雨幕!

    一道灰影(邓羌安排的暗卫)猛地将杨匡撞开!

    噗嗤!匕首狠狠扎入灰衣人肩胛!

    现场瞬间大乱!侍卫红着眼扑向刺客,将其死死按在泥浆中。刺客目眦欲裂,嘶声咒骂:“昏君!你裁军资,引北寇!西昌将亡于你手!”

    杨匡从泥水中撑起,抹去脸上的污泥,看着中毒昏迷的暗卫,看着混乱惊恐的灾民,再看泥浆中挣扎咒骂的刺客。脸上没有惊惶,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冰冷的沉静。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寒芒如星,直刺人心!这绝非灾民绝望的报复!是谁?朝中勋贵?北朝?还是…东盛那只隔岸观火的老狐狸?乱世之中,想要他杨宴麟性命的人,太多了!他缓缓站直身体,泥水顺着衣袍滴落,声音冰冷如铁:

    “押下去!严审!孤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搅动这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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