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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梓涵失笑,拿起那个简易的“暖宝宝”看了看:“这东西啊,看着简单,做起来成本不低,里面的材料只能用一次,热乎劲儿顶多维持半天功夫。穷苦人家舍不得买,富贵人家嫌麻烦又看不上眼,赚不了什么钱的。”春喜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还是夫人您想得周全!我就光看着是个好东西,没想那么远。要是让我来管生意,怕是要赔得底儿朝天了。”
章梓涵笑而不语。
春喜想起什么,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颤,青瓷盖碗磕出清脆声响:“夫人,婷姨娘那边如何了?”
章梓涵倚在缠枝牡丹锦垫上,将荣禧苑那场风波与自己假孕的谋划细细说了一遍。
窗外积雪压折枯枝的“咔嚓”声混着她温软的嗓音,在暖阁里荡开细微波纹。
“当真怀上了?”春喜直勾勾盯着主子尚未显怀的腰腹。
葱白指尖抚过素锦裙褶,章梓涵轻笑:“自然是假的。”重生在这具小产后的身子里,她早断了子嗣念想。
春喜绞着帕子垂下头:“那黎太医怎肯帮着扯谎?”
“许了他三万两雪花银。”
“三万两?”小丫鬟惊得险些打翻茶盘,“太医院的人怎会为这些银钱配合夫人演戏?”
“你当太医署是清水衙门?”章梓涵拨弄着手炉上的缠枝纹,“黎守正熬了二十年还是个八品医官,宫里贵人嫌他古板不肯用。如今儿子要娶亲,女儿要添妆,清高能当饭吃?”
见春喜仍蹙着眉,她又添了句:“这些年我在康家过的什么日子,黎太医都看在眼里。三万两买他做场戏,既全了银钱缺口,又成全他医者仁心,岂不两便?”
春喜恍然点头,忽又想起什么:“既扳倒了婷姨娘,为何还要抬举夏欢?平白给侯爷添个新宠。”
“你忘了?”章梓涵推开雕花槛窗,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我要的是和离,或者休夫。”
春喜心头一跳。这些时日见主子重掌中馈,她险些忘了这茬。
此刻望着章梓涵映在雪光里的侧脸,分明还是那个温婉主母,眼底却凝着化不开的寒霜。
“夏欢是章燕婷房里出来的,如今成了姨娘,自会替咱们盯着。”章梓涵指尖在窗棂上划出深深沟痕,“等她们斗起来,咱们才好腾出手…”
话未说完,外头传来小厮的唱喏声。
春喜忙合了窗棂,转头见主子已端坐在书案前,执笔在账册上勾画。
“让来福把今冬囤的银霜炭出了。”狼毫笔尖在宣纸上洇开墨痕,“照旧例,三分利交账房,三分利留作本钱,余下的赏他。”
春喜应声退下,绕过九曲回廊时,正撞见新晋的夏姨娘捧着红木食盒往东院去。
石榴红斗篷下露出一截杏色裙裾,分明是章燕婷往日最爱的颜色。
……
稽查司内,郁澍握着卷宗的手顿了顿。
房梁上飘下一片玄色衣角,惊尘倒挂在横梁上,晃得腰间玉佩叮当作响。
“康家那位夫人有孕了。”少年故意拖长调子,“我说头儿,强抢孕妇可是要遭天谴的。”
郁澍眼皮都没抬,腕间发力,竹简破空而去。
惊尘鹞子翻身堪堪避过,那卷宗“笃“地钉入梁柱,震得瓦当上积雪簌簌而落。
“这么闲?相国寺的案子可查清楚了?”
“这就去!”玄色身影倏地消失在窗棂外,只剩半句嘀咕飘在风里,“三十老光棍火气忒大了些。”
郁澍摩挲着案上玉镇纸,冰纹映出他眼底晦暗的神色。
俄而,他的目光落在书房墙壁那处不起眼的缝隙上。
章梓涵那句带着得意与挑衅的话,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就凭我是康远瑞的正妻,什么话是枕头边套不出来的呢?”
康远瑞…巡城御史…郁澍眼底掠过一丝算计。
若能借得此人的令牌,进出那守卫森严的皇家寺庙,许多事便容易得多。
这枚棋子,是时候试试锋芒了。
他抬手,精准地按在紫檀笔筒的特定位置,手腕一旋。
轻微的机括声响起,墙面无声地滑开一道暗门,刚好容一人通过。门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带着陈旧灰尘和石壁特有的阴冷气息。
郁澍没有丝毫犹豫,举步踏进那片幽暗,身影瞬间被阴影吞没。
……
永定侯府,康家内院。
窗外,鹅毛大雪簌簌落下,天地间一片苍茫素裹。
章梓涵刚合上厚厚的账簿,指尖还残留着纸张的触感。她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倚在临窗的软榻上,面前的红泥小炉炭火正旺,煨着一壶清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上精致的冰花。
风雪呼啸声中,一阵缠绵悱恻的琴音,幽幽地穿透雪幕,飘了过来。
是静心院的方向。
弹的是《凤求凰》。司马相如求爱卓文君的曲子。
章梓涵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炉火在她眼中跳跃,映不出丝毫暖意。章燕婷……这是想用旧日定情之曲,唤回康远瑞的怜爱,从她那冷清的静心院里爬出来么?
可惜啊,她章燕婷是否记得,《凤求凰》之后,卓文君还作了一首《白头吟》?
她慢条斯理地从袖笼中取出一柄通体翠绿的玉笛,笛身温润冰凉。指尖轻按笛孔,将笛凑近唇边。悠扬的笛音如同清泉,瞬间流泻而出,穿透风雪,精准地汇入那琴声之中。
静心院。
指尖在琴弦上拨动的章燕婷,骤然听到这熟悉的笛声相合,心尖猛地一跳!这曲子,是她与康远瑞的定情之曲!
除了他,还有谁会在这风雪之夜,以笛声回应她的琴音?定是康郎!他终究是念着她的!
巨大的惊喜攫住了她,指下的琴音瞬间变得更加婉转深情,每一个音符都饱含着期盼与哀怨,试图将那份情意更清晰地传递出去。
主院书房。
正对着一卷公文出神的康远瑞,也被这熟悉的琴笛合奏勾住了心神。那琴声哀怨缠绵,如泣如诉,瞬间将他拉回到从前。
他仿佛又看到了赏菊宴上,他被一群皇亲国戚围着奚落,说他靠着妻子章梓涵经商买官,不配与他们同席。是章燕婷,像一道明亮的光,挺身而出,引经据典,以右相也是草根出身为例,为他解围,维护了他的尊严。
那时的她,清丽脱俗,善良美好,如同山间明月,让他深深着迷……
一股复杂的柔情涌上心头。康远瑞重重叹了口气。罢了……若她真能知错悔改,念在她当年甘愿下嫁的情分,也就原谅她罢了!
他站起身,取过挂在旁边的厚绒斗篷披上,推开房门。刺骨的寒风裹挟着雪片扑面而来,他紧了紧斗篷,迈步朝着静心院的方向走去。
积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风雪似乎更大了些,模糊了远处的灯火。琴声笛声依旧缠绵交织,像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他。
然而,就在他即将踏上通往静心院的小径时,那笛音却毫无征兆地陡然一转!
不再是缠绵的应和,而是变得凄清、决绝、悲愤!每一个音符都像冰冷的针,刺破风雪,直扎人心!
是《白头吟》!
康远瑞的脚步猛地钉在了雪地里,如遭雷击!他骤然想起,这首《凤求凰》,他最初弹奏的对象,是章梓涵!
他曾在她面前信誓旦旦,绝不会效仿司马相如的负心薄幸!而章梓涵当时笑着回应,若他有朝一日变了心,她便也学卓文君,为他奏一曲《白头吟》!
这笛声分明是章梓涵在吹奏!是提醒,更是警告!是在告诉他,她章梓涵,一直都在看着,听着!
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浇灭了心头刚刚燃起的那点对章燕婷的怜悯。
燕婷终究是犯了大错在先!若此刻心软去见她,梓涵会如何想?那曲《白头吟》中的决绝之意,让他心头震颤。
他捏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望着风雪中静心院隐约的灯火,最终只是沉重地、不甘地叹息一声。猛地一甩袖袍,裹挟着满身风雪和复杂心绪,转身大步折返主院。
雪地上,只留下两行深一脚浅一脚的凌乱脚印。
章梓涵的暖阁内。
笛声最后一个凄厉的高音落下,余韵在风雪中颤栗消散。章梓涵缓缓放下翠玉短笛,冰冷的视线穿透窗棂,精准地捕捉到风雪中那个狼狈折返、最终消失在主院门内的背影。
她唇角的弧度加深,那笑意却比窗外的冰雪更冷。
就在她准备将短笛收回袖中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转动声自身后响起!
章梓涵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瞬间绷紧!她猛地转身,动作快如闪电,藏在袖中的匕首已然滑入掌心,寒光微闪。
只见靠墙的那面巨大的雕花铜镜,竟无声无息地向内翻转开来!
一个黑黢黢的通道赫然出现在眼前!通道口涌出的寒气混杂着尘土味,瞬间冲淡了暖阁内的熏香。
一个身影从容不迫地从那幽深的黑暗中踱步而出。来人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身姿挺拔,单手负于身后,正是郁澍。
他脸上挂着一抹毫不掩饰的嘲弄笑意,目光在章梓涵紧握的匕首上略一停留,随即对上她警惕的双眼。
“康夫人当真是深情一片,笛音动人。”郁澍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只可惜,眼光着实差了些,相中的夫君呵,着实不怎么样。”
“郁大人?”章梓涵看清来人,眉头紧蹙,握着匕首的手并未放松分毫,“您怎可擅自将密道开至官眷内室?此乃大忌!”
“哦?”郁澍眉梢一挑,慢悠悠地向前踱了一步,室内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跳跃的阴影,“康夫人既能将密道通到我稽查司的大牢深处,我又为何不能,将这密道的另一头开到夫人您的闺阁里?”
他刻意加重了“闺阁”二字。
章梓涵呼吸一滞,抿紧了唇线:“那密道并非我所开!不过是机缘巧合,被我误入发现罢了!”
“是谁开的,眼下倒也不甚重要。”郁澍的目光变得锐利,嘴角的嘲弄更深了几分,他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重要的是,我眼睁睁看到你,章梓涵,正是从那密道之中,闯进了我稽查司的禁地大牢!”
“我……”章梓涵无言以对。
郁澍信步踱至雕花槛窗前,青玉茶盏抵在唇边。分明是闲适姿态,话音里却压着七分凛冽:“康远瑞巡城御史的令牌,你可能替我取来?”
章梓涵广袖下的指尖骤然收紧。稽查司豢养着多少能人异士,偏要她这个深宅妇人出手?
密道机关嵌在梳妆台后,分明是早将惊鸿苑摸得透彻——莫非与那枚贴身玉佩有关?
前世后脑的闷痛突然翻涌上来,她借着添茶垂眸掩去异色:“大人吩咐,岂敢不从?只是不知…”羊脂玉壶倾出琥珀茶汤,“要这开城令牌作甚?”
“今夜子时前。”郁澍搁下茶盏,釉面映出他眉间寒霜。
章梓涵指尖拂过缠枝莲纹盏托,忽地轻笑:“妾身明日便将令牌奉上。只是…”她抬眸望进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替稽查司办事,总该讨个彩头?”
“喀”的一声,青玉盏底磕在紫檀案几上。郁澍眉峰微挑:“康夫人倒是胆色过人。”
“大人说笑。”她将新沏的茶推过去,水汽氤氲了眉眼,“妾身不过是个生意人,总得见着利钱才踏实。”
窗外雪粒子撞在茜纱窗棂上簌簌作响。
郁澍凝视着茶汤里浮沉的雀舌,忽地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也是这般裹着杀意的茶香。
再抬眼时,案前女子已靠着圈椅浅眠,火光照得她耳垂上明月珰泛着暖色。
红泥炉里银骨炭“噼啪”炸开星火,惊得章梓涵睫羽轻颤。
她慌忙执壶,却见郁澍已立在博古架前。暮色将他玄色暗纹氅衣染成墨玉色,话音比檐下冰棱还冷:“既是有孕在身,便早些安置罢。告辞。”
“我没有……”章梓涵抚上平坦小腹,终究咽下辩解之词,话到嘴边转个弯变成了“请慢走”。目送那道身影没入暗道,梳妆台“咔嗒”复位,连铜镜边缘的缠枝纹都严丝合缝。
她解下颈间温润玉佩,对着烛火细看。
母亲孟姨娘失踪前夜的话语犹在耳畔:“此物能护你在这吃人宅院里周全!”
羊脂玉上蟠螭纹忽明忽暗,像极了那夜劫匪眼底的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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