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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廊下更漏滴到戌时三刻,章梓涵将玉佩藏回贴身处。

    康远瑞的令牌系在犀角带上,夜夜宿在夏姨娘屋里。要取倒也不难,只是...

    稽查司若真要强夺,何须绕这个弯?

    难道,其中还藏着郁澍别的企图?

    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砸在窗棂上,发出簌簌的轻响。

    烛火摇曳,映照着章梓涵沉静的侧脸。

    门帘一掀,带进一股刺骨的凉气,春喜裹紧了身上的棉袄,快步走了进来,发梢还沾着几点未化的雪。

    “夫人,”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完成任务后的紧绷,“事情办妥了。”

    章梓涵正对着铜镜,慢条斯理地卸下一支素银簪子,闻言并未回头,只从镜中看着春喜:“嗯,有没有尾巴跟着?”

    春喜摇头,气息还有些不稳:“放心,没人。奴婢特意绕了远路,避开了人。况且眼下韦嬷嬷也去了青萝苑夏姨娘那边,这惊鸿苑里外,都是咱们自己人。”她特意强调了“自己人”三个字。

    章梓涵这才转过身,脸上没什么波澜,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知道了。去,让朱莎跑一趟,请侯爷过来。”

    春喜明显一愣,疑惑地看向自家夫人。这些日子,夫人对侯爷避之唯恐不及,连日常请安都透着疏离,今日这风雪夜里,怎么突然主动要请侯爷了?

    难道……夫人腹中有了孩儿,心也软了,终于想通了要和侯爷重修旧好?

    这么一想,春喜眼底瞬间燃起一丝期盼的亮光,嘴角都忍不住要翘起来。

    章梓涵将她那点小心思看得分明,抬手,食指不轻不重地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别瞎琢磨。”章梓涵的声音清凌凌的,不带半分暖意,“康远瑞这个人,好的时候能把心掏出来给你暖手,不好的时候,也能面不改色地把你的心挖出来踩碎。我章梓涵这辈子,和他只有一条路——和离。”

    春喜被弹得缩了缩脖子,捂着额头,那点刚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噗”地一下被浇灭了,只剩下闷闷的应声:“哦,奴婢知道了。”

    她不敢再多问,转身退了出去。

    外间,朱莎正守着炭盆打瞌睡。春喜推醒她,低声交代了夫人的吩咐。

    朱莎揉揉眼睛,虽也疑惑,但不敢怠慢,立刻裹上厚袄子,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里。

    主院离惊鸿苑不算远,中间只隔着那座如今空置的摘星楼。

    穿过摘星楼那长长的、被积雪覆盖了大半的回廊,便是康远瑞的主院。

    此刻的主院书房内,气氛沉闷。康远瑞疲惫地深陷在宽大的圈椅里,闭着眼,手指用力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白天章燕婷被强行送走时那凄惶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母亲临行前那怨毒的一瞥,像两根细针,扎在他心口,搅得他心烦意乱。

    夏欢揣摩着他的心思,特意换了身薄如蝉翼的纱衣,忍着刺骨的寒意,扭着纤细的腰肢凑到他跟前,试图用温言软语和若有似无的撩拨驱散他的阴郁。

    然而,那刻意显露的风情非但没勾起康远瑞半点兴致,反而让他心头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厌烦。

    “行了,”他眼皮都没抬,声音透着不耐,“本侯乏了,你回青萝苑歇着去吧。”

    夏欢脸上的媚笑一僵,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和怨怼,却不敢表露,只得悻悻地福身告退。裹上厚实的斗篷走出主院,冷风一激,让她更是恨得牙痒痒。

    刚走到摘星楼回廊的拐角,就见朱莎小小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往主院方向跑。

    “站住!”夏欢出声叫住她,语气不善,“这黑灯瞎火、风雪交加的,你不在惊鸿苑伺候夫人,跑主院来做什么?”

    朱莎年纪小,心思浅,又想着夏欢同是惊鸿苑出来的人(虽已抬了姨娘),便没多想,老老实实地回答:“回夏姨娘,是夫人让奴婢来请侯爷去惊鸿苑的。”

    “什么?”夏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利,“夫人请侯爷?”她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刻薄的冷笑,眼神淬了毒似的射向惊鸿苑的方向。

    “呵……章梓涵!我还当你有多清高!原来也有放下身段,主动勾引侯爷的时候!可惜啊,侯爷这会儿正为章燕婷伤心呢,哪有闲心搭理你!”

    她看着朱莎继续跑向主院,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悄无声息地躲到一根粗大的廊柱后面,只露出一双充满嫉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主院的门。她倒要看看,侯爷会不会去!

    朱莎冻得小脸通红,站在主院书房门外,吸了吸鼻子,才小心翼翼地提高声音唤道:“侯爷?侯爷您在吗?夫人请您移步惊鸿苑一趟。”

    里面沉寂片刻,才传来康远瑞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去回夫人,就说本侯今日乏了,改日再去。”

    朱莎有些急了,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再说什么好,只能干巴巴地应了。

    就在这时——

    一阵清越悠扬的笛声,毫无预兆地穿透呼啸的风雪,远远地从惊鸿苑的方向飘了过来。那笛音并不高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婉转低回,如泣如诉,又似山涧清泉,泠泠淙淙地流淌进人的心田。

    笛声入耳,康远瑞只觉得盘踞在心头的烦闷和身体的疲惫,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瞬间清明舒泰了许多。

    他蓦地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笛声……是梓涵?她何时学的?竟有这般抚慰人心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康远瑞站起身,推开了书房的门。寒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目光投向笛声传来的方向。

    “走吧。”他对门外冻得缩成一团的朱莎说。

    朱莎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连忙福身:“是!侯爷!”声音都轻快了几分。

    康远瑞拢了拢身上的大氅,跟在朱莎身后,沿着回廊,踏着积雪,缓缓朝惊鸿苑走去。

    风雪中,那笛声如同无形的牵引,引着他一步步靠近。

    廊柱后的阴影里,夏欢眼睁睁看着康远瑞的身影消失在通往惊鸿苑的回廊尽头,气得浑身发抖,眼圈瞬间通红。

    她死死咬着下唇,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恶!章梓涵……你这个贱人!”

    惊鸿苑内室,暖意融融。章梓涵听到外间脚步声,不动声色地将手中一柄小巧的玉笛放在一旁。她走到紫铜香炉边,纤指轻抬,掀开了炉盖,往里投入几缕特制的香料。

    炉内炭火微红,香料遇热,顷刻间化作一股极其淡雅、若有似无的幽香,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悄然融入温暖的空气中。

    门被推开,康远瑞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那奇异的幽香钻入鼻端,他脚步微微一顿,只觉得一股暖流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开,精神为之一振,连带着看屋内的景象都柔和了几分。

    章梓涵脸上挂起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羞怯和期盼的笑容,迎了上去,亲手替他解开大氅的系带。她靠得极近,一股混合着她身上清雅体香的暖意袭来,声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来:“夫君。”

    她顺势依偎进他怀里,脸颊轻轻蹭了蹭他微凉的衣襟。

    朱莎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温香软玉在怀,康远瑞的身体瞬间绷紧。自从上次争执后,章梓涵便对他冷若冰霜,这般主动亲近,已是久违。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想要收紧,但残存的理智让他硬生生克制住。

    “梓涵,”他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刚怀上身子,太医说过要小心,不宜亲近。我……我还是去书房吧。”他试图推开她一点。

    章梓涵却在他怀里抬起脸,一双翦水秋瞳含着嗔怪,水光盈盈地望着他:“黎太医今日来请平安脉时分明说了,只要力度克制些,是无碍的。怎么?”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带着一丝委屈,“夫君是不是有了新人,便嫌弃我这旧人,连碰都不愿碰了?”

    那幽香仿佛有魔力,丝丝缕缕缠绕着他的神经。她眼里的水光,她话语里的委屈,像一把小钩子,精准地钩住了康远瑞最后那点摇摇欲坠的理智。

    “自然没有!”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压抑的急切。什么章燕婷,什么烦心事,此刻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弯下腰,一把将章梓涵打横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里间的雕花拔步床。

    康远瑞俯下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就在他指尖触碰到丝绦的瞬间——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猛烈袭来!眼前的一切骤然旋转、模糊、发黑!他只觉得天旋地转,仿佛一脚踏空,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沉重的头颅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章梓涵身侧松软的绣花枕头上。

    脸上那刻意维持的温婉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厌恶。

    章梓涵几乎是立刻坐起身,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将康远瑞沉重的身体推到床榻内侧。她动作利落地翻身下床,没有丝毫犹豫,手指精准地探入康远瑞腰间,摸索着解下那块令牌。

    冰冷的金属触感入手,章梓涵的心才稍稍落定。

    她低头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神漠然得如同看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件。

    明天衙门休沐。

    等他发现令牌不见,最快也要后日了。

    足够了。

    ……

    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锦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康远瑞幽幽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是身侧安睡的章梓涵。她如墨的青丝披散在枕上,衬得那张饱满的脸庞愈发白皙透亮,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晕染了淡淡的霞光。

    康远瑞一时竟看得有些痴了。

    从前的章梓涵,是温婉清秀的小家碧玉。而此刻沉睡的她,眉宇间却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矜贵与清冷,仿佛深谷幽兰,又似峭壁孤松,带着一种不容亵渎的傲骨。

    那是一种既引人靠近呵护,又令人心生畏怯的高岭之花般的气质。

    章梓涵并未睁眼,但透过康远瑞逐渐变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黏在自己脸上的灼热目光。

    前世,她先是痛失腹中骨肉,小产伤了根本,之后又为生计奔波劳碌,疏于保养,不过二十三的年华,便憔悴得如同三十许人。

    与只比她大两岁的章燕婷站在一起,反倒显得她才是年长的那个。

    重生归来,她岂会重蹈覆辙?她不动声色地复刻了章燕婷前世赖以扬名的秘方——那滋养容颜的面膜和莹润肌肤的牛乳火山泥浴,日日精心养护,终将这张脸恢复到了未嫁少女时的娇嫩光洁。

    身段更是通过每日不懈的锻炼,变得纤秾合度,玲珑有致。只是平日里,她刻意穿着宽松端庄的衣裙,将这身姿悄然掩藏罢了。

    此刻,轻薄的寝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她笃定能让贪恋美色的康远瑞移不开眼。

    果然,康远瑞喉结滚动,默默咽了下口水,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带着试探与渴望,悄然朝着她微微敞开的衣领伸去。

    章梓涵适时地、仿若被惊扰般,缓缓睁开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

    康远瑞的手在半空中极其自然地调转了方向,轻柔地抚上她的脸颊,声音低沉地唤道:“梓涵。”

    章梓涵佯装羞赧,微微偏过头去,露出纤秀的颈项,声音带着刚醒的慵懒与一丝刻意的娇柔:“夫君,黎太医叮嘱过的要克制些。况且时辰不早了,妾身还得去给婆母请安呢。”

    康远瑞眼睫微颤,心中触动。梓涵嫁入康家已然七年,却依旧风雨无阻,日日晨昏定省,向母亲请安问好。

    反观刚进门月余的章燕婷,已是寻了各种由头推脱不去。两相比较,梓涵的孝顺与体贴,实在难能可贵。

    为何从前,他就如同蒙了眼、塞了心窍,竟丝毫察觉不到她的这些好处?一丝懊悔掠过心头,随即又被一种补偿的心态取代。

    罢了,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从今往后,加倍待她好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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