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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月19日,上午八点三十分。安南电视台,文艺部。
张雯刚上班,便立即放下包,蹲在办公桌下面,重新找那张丢失的照片。
近半年来,她拍摄了上百张照片,那是她唯一觉得满意的一张。
殡仪馆的门口,抽焊烟赶牛车的乡下汉子,牛车上躺着的尸体,站在路边绝望的男人,以及两个城市青年的背影。
张雯认为这张照片具有划时代的印记,就像凯文.卡特1993年拍摄的那张照片,【饥饿的苏丹】。
照片的背景是因为极度饥饿、而蜷缩在地上的女孩,旁边是一只虎视眈眈的非洲背白秃鹫。
这张照片是新闻摄影史上具有最争议性与冲击力的影像之一,交织着人类的苦难、道德的困境。
以至于公众认为秃鹰即将啄食女孩,让全世界的民众极度愤慨,指责当时拍下这张照片的摄影师凯文.卡特。
其实,当时秃鹰距离女孩有十五米,并没有那么近。
拍摄的时候,用长焦镜头压缩了空间,而且拍摄完后,也把秃鹰赶走了,并未触碰到女孩。
凯文.卡特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变卖了所有摄影器材,把钱汇给了苏丹救难组织,最后选择了自杀。
凯文.卡特是许多摄影记者的偶像,张雯也不例外,特别崇拜他。
虽然自己所拍摄的照片,连秃鹫女孩的百分之一都比不了,但却是张雯近几年最得意的照片。
找了半天,无果后,张雯叹了一口气,想着今天只能抽时间去洗印室,用底片再洗出来一张。
这时候,一个声音在她办公桌后面响起。
“你在找什么呢?”
张雯抬起头来,看见胡爱华脖子上挂着相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
“我拍的照片丢了。”张雯站起身,耸了耸肩。
“哪张啊?”胡爱华眨了眨眼:“要不要我帮你找一找?”
“不知道丢去哪里了,没事儿,我到时再去洗一张。”
“那行,今天外出吗?”
“行,你楼下等我,我马上就来。”
“OK。”胡爱华点点头,背着包下楼。
他走到楼梯拐角,看见柜台上的花盆不见了,转身问道:“那绿竹怎么插在你办公桌上的瓶子里了?”
张雯笑了笑:“我不小心把花盆摔在地上了。”
胡爱华点点头,转身下楼。
张雯叹一口气,开始收拾自己的摄影器材和胶卷。
坐在她隔壁桌的邓沫抬起头来,笑道:“张雯,你最近几个月怎么老是和胡爱华混在一起?你俩是不是谈上了?”
张雯抿了抿嘴,摇头:“邓姐,你误会了,我和他只是出去拍点东西,再说,我也不会开车。”
“你是让他当你的司机?”
对方每句话都是坑,张雯要是刚入职,肯定就跳了,但现在她学会了沉默。
见她不吱声,邓沫继续道:“这胡爱华以前是总控室的,跟你一样,爱好摄影,每天都背着相机。你知道不,他那相机很贵的,掏空了他爸妈所有的积蓄买的。
因为照片确实拍的好,94年,他还跟着副台长去白京学习过,回来后,就调到新闻部了,专门去外面取材。”
张雯背起摄影包,笑道:“说明他有能力啊。”
“屁。”邓沫神秘兮兮地道:“这小子有病的,整天都是神叨叨的,你别跟他玩的太近。他跟你一样,也喜欢那个国外的摄影师,凯文什么的。”
“凯文/卡特。”张雯回答道。
胡爱华办公室的墙上,就贴着秃鹰和男孩这张新闻照片,张雯见过很多次。
“邓姐,我外出了。”张雯点点头,背着包下楼。
在一楼的时候,她刚好碰见来上班的黄光路。
这老家伙提着公文包,穿着白衬衣,戴着金表,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看见张雯下楼,黄光路眼神躲闪,大踏步往前走。
他刚要过去时,张雯问道:“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把我自行车轮胎扎破了?”
黄光路微微一愣,随即瞪了她一眼,回答道:“一会儿去你们主任的办公室,咱们来说说看,是不是我干的这事儿。”
“行,你等着,我回来就找你!”张雯毫不客气地回怼。
这让黄光路脸色铁青,他没想到这刚入职不到两年的小年轻,敢对自己毫不客气。
张雯冷笑一声,走出电视台大厅。
胡爱华已经把车开到了门口,张雯跑过去,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室。
张雯吐出一口气:“大早上就那么热,什么时候才能凉快啊。今天我们上哪儿拍?”
“城北有一家屠宰场,我们去那儿。”胡爱华一边回答,一边把车开出去。
“屠宰场?”张雯皱眉:“那儿有什么好拍的?挺远的吧?我记得是郊外了。”
“你去了就知道了。”胡爱华笑了笑,露出的牙齿很白。
几分钟后,车开上了城南卫校这条路,因为得从这里绕道。
刚过城南卫校的门口时,胡爱华望向车外,看见一个高个子站在校门口。
这个人双手叉腰,正望着大街上的车流。
张雯也看见了,只觉得这人的背影很熟悉。
因为车速太快,转瞬之间,她看见的那张脸消失在了视线中。
与此同时。
杨锦文从马路上收回视线,看向从门卫室走来的蒋扒拉。
“这大爷一个都不认识,还抽了我三支好烟。”
蒋扒拉叹了一口气:“报纸上的照片太模糊了,咱们得重新找这些人的照片才行。”
杨锦文点头:“现在也是暑假期间,学校放假了,也找不到太多的学生辨认。”
“去夜市看看吧?看看老富和猫子查的怎么样。”
“行。”
两个人刚要离开,这时,从学校里面出来一群人。
正是城南大队长严斌的人,几个人也看见他们俩了,脸上都泛起了冷笑。
其中一个高个子,招呼道:“哎哟,这不是蒋队吗?尸体找到了?”
对方语带讽刺,蒋扒拉作为城南大队的老人儿,一点都不客气地回怼道:“滚,别招惹我,别以为有严斌罩着你们,我就不敢骂你!”
对方没想到蒋扒拉这么有脾气,但遇事儿不能怂,刚想骂回去,马路上突然开来一辆车。
严斌打开了副驾驶室的车门,这几个人立即跑上前。
五六个人嘀咕了一阵,然后纷纷坐上后面的车,准备离开。
严斌瞥了一眼蒋扒拉和杨锦文,问都没问他们,关上车门就离开了。
“他妈的……”蒋扒拉气得脸红。
这就是被无视了,谁受了的这个:“这狗日的把咱们俩当空气了。”
杨锦文摇摇头:“走吧,咱们从那条小巷子过去?”
蒋扒拉压住脾气,点点头。
两个人从卫校侧门对着的巷口,沿着马薇薇当晚失踪的路线,倒着走一遍。
这个巷子里很凉快,此时有不少路人,大多都是卖菜的大爷大妈。
蒋扒拉拿出报纸,逮着一个人就问:“请问,你在这片见过照片上这些人了吗?”
他根本没抱着希望,毕竟报纸上的照片泛黄,再说,对方也不愿意搭理他。
一路上问了十来个人,走到一半,他们看见几个穿着汗衫的大爷,坐在一米多高的青石板围墙上,正在下象棋。
蒋扒拉抱着试一试的希望,拿出烟,给他们分发,然后又挨个问了一遍。
一个拿着蒲扇的大爷,他只是瞄了一眼照片,便指着报纸照片上最左侧、一个戴着金丝的眼镜男人,开口道:“不就他吗?经常在我们这一片拍照片。”
听见这话,杨锦文和蒋扒拉立即被震住了,两人彼此对视一眼。
蒋扒拉追问道:“您老看清楚了,这照片这么糊,您能认出来?真的是他?”
“是他,我没认错,就他一个人笑,你看,他不是在咧嘴笑吗?”
老大爷趁着对手没注意,在棋盘上动了手脚后,继续道:“他还拍过我们下象棋的照片,当时也是这个表情。”
其他几个老头来了兴趣,再次看了看新闻报纸,皱眉道:“刚没认出来,好像是见过,一笑就露牙齿,牙齿还挺白。”
另一头,夜市路边的小卖部里。
一个中年男人一边收拾柜台,一边对富云和猫子道:“电视台的记者嘛,我知道,一个男的,一笑就露牙齿,牙齿很白。
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女的。”
“女的?”富云皱眉:“这女的长什么样子?”
“挺好看的,他们应该是电视台的,两个人脖子上都挂着相机……”
小卖部老板指了指隔壁。
“你们不信,去问隔壁的发廊,前不久,他们还来过,他们让两个洗头女站在门口,摆出造型拍照片,而且给钱了的。不过,发廊要下午才上班。
对了,你们到底买不买烟?”
“买。”富云掏出钱包,递钱给他。
他拿着烟出来后,向猫子道:“不行,得让老蒋他们拿报纸来确认。”
他话音刚落,杨锦文和蒋扒拉便从拐角处跑了出来。
富云立即道:“找到人了,快拿报纸让人辨认。”
蒋扒拉点头,四个人再次走进店里。
因为做了小卖部老板的生意,他很配合,指向报纸上、脖子挂相机的男人,确定道:“就他。”
杨锦文立即问道:“7月8号的晚上,你见过他没有?”
“记不住了,不过他经常在这边闲逛,有时候在夜市里拍照片,我路过的时候,还看见他对那些摆摊卖地龙和熊掌的很感兴趣。”
“没错,肯定是他了!”蒋扒拉止不住点头。
杨锦文拿着报纸,用手指头在那排名字上缓缓地移动,最终移到了一个名字上。
“胡爱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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