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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轻装便衣一身素服,倒也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很快来到了一家木炭店铺门前,寒风裹着雪粒子拍打在斑驳的木门上,朱元璋裹紧粗布棉袍,望着炭铺门楣上褪色的「聚元号」匾额。
老朱突然停下了脚步,径直走了进去。
见此情形,众人虽然不太理解,却也老老实实地跟了进去。
“掌柜的,你家都有些什么炭,怎么卖的?”
掌柜堆起满脸笑纹,算盘珠子般的眼睛扫过众人朴素的衣着,却在触及老朱那威严面孔时,下意识地心中发颤。
“这位客官,不知道您需要什么炭?”
有生意上门,掌柜自然露出了笑容,客客气气地开口询问。
而且他看得出来,这一行人非富即贵。
老朱扫了一眼这些木炭,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开口道:“我看你家这些木炭挺齐全的,都说说吧,具体什么价格?”
“客官真是好眼力,本店内的木炭乃是整个北平城内最齐全的,无论是普通的杂碎柴、还是上好的银骨炭,又或者是黑炭、白炭、长装炭等等,本店都有,甚至于最顶级的专攻内廷使用的红罗炭都有。”
红罗炭?
老朱看向一处,那里正放着红罗炭。
嗯,宫里就是用的这等上品木炭。
这抹红刺得他眼眶发烫——御书房每日要烧尽三筐这样的红罗炭,太监们还总抱怨火力不足。
店掌柜先是对老朱恭维了一番,接着开始噼里啪啦的介绍起自己店里面的各种木炭。
实则这些木炭因为烧制的原木不同,材质差异很大,所以分成了很多个品种。
“比如这‘银骨炭’,银骨炭出自西山窰,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纯白无黑点,所以命名为‘银骨炭’,达官显贵使用最多,当然售价也不便宜,一担银骨炭需要九百文!”
银骨炭,九百文!
听到这个价格,老朱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攥紧了一样,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沉默了良久,老朱又指了指红罗炭。
“那这个红罗炭呢?”
店掌柜一见有人询问红罗炭,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客官真是好品味啊!”
“这红罗炭可是御炭,专供宫廷使用。”
“红罗炭乌黑发亮,燃烧持久,火热耐烧,火力旺盛,无烟无味,灰白不爆,不仅烟少,而且在燃烧时还会产生轻微的香气,堪称真正的炭中绝品,价格自然也是最贵的,需要二两银子一担!”
二两银子一担的价码如重锤砸在耳畔,老朱算是彻底惊了,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这么昂贵的价格,寻常老百姓怎么买得起?
店掌柜唾沫横飞的介绍声里,朱元璋盯着炭架上的价签,喉结剧烈滚动。
整个店里的木炭不下十种,但最便宜的杂碎炭都要六百文一担,最贵的红罗炭更是要二两银子一担!
六百文一担啊!
寻常老百姓怎么买得起?
他们哪怕买得起恐怕也不会去买啊!
老朱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径直转身就走,他害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忍不住砸了这个奸商的店铺。
店掌柜傻眼了,这怎么看得好好的突然就跑了呢?
雪粒子打在脸上生疼,朱元璋贪婪地呼吸着冰冷空气,胸腔里翻涌的怒火却烧得更旺。
众人就跟在他身后,压根就不敢开口。
继续向前走着,然而老朱很快又停下了脚步。
只见街道巷尾的角落里,正聚集着大量的流民。
阴影里蜷缩的人群骤然骚动,褴褛的衣料摩擦声如同秋蝉残翼,无数双浑浊的眼睛从破棉被、草席的缝隙中探出,枯槁的手指下意识攥紧身旁能找到的任何御寒物什。
一个妇人将襁褓死死搂在胸口,褪色的粗布衫结满冰棱,怀里孩子发紫的小手还攥着半块发黑的窝头。她抬头望向朱元璋时,冻僵的脸上竟挤出一丝讨好的笑纹,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气音:“老爷,赏口吃的……”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传来压抑的呜咽——三个少年正围着一具僵硬的尸体,其中最小的那个仍固执地摇晃着兄长的肩膀,结冰的鼻涕挂在嘴角,却浑然不觉。
李文忠猛地别过脸去,手按在剑柄上微微发颤;徐达喉结滚动,想起多年前北伐途中见过的饿殍遍野;太子标眼眶发红,拳头死死地紧握着。
雪越下越大,流民们相互挤压着取暖,有人开始剧烈咳嗽,带血的痰液落在雪地上绽开红梅。
不知谁的破棉被被风掀起,露出下面横七竖八的冻疮,溃烂的伤口混着草屑,在寒风中结出暗红的痂。
老朱脸色阴沉,低声问道:“流民?怎么会有这么多?”
“陛下,这都是历年都有的现象。”李文忠沉声开口。
“每年寒冬来临,天寒地冻异常寒冷,和往年一样,这一到冬天的时候,很多活不下去的百姓就会成为流民,附近离北平近一点的人就会向着北平这里涌来。”
“金陵是帝都,人口繁多,更是权贵云集之地,流民来到这里,即便是乞讨又或者是找份事做,卖苦力什么的,也比其它的地方要更容易很多,总是能够混到一口饭吃,熬过这个冬天。他们知道,就算在权贵府邸前舔舐残羹,也能勉强吊着一口气。”
“只要熬过了这个寒冬,等到来年开春,天气变暖,万物复苏之后,最艰难的寒冬就算是熬过去了,这些流民自然而然又会回到自己来的地方,再次拿起自己的锄头,在田里面辛勤的劳作起来。”
“可熬过冬天又如何?”李文忠的目光扫过流民溃烂的冻疮,“开春后他们拖着病体返乡,等着的是加倍的赋税。有些村子,活着回去的连三成都没有。”
听到这话,老朱如遭雷击,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记忆如潮水翻涌:少年时抱着饿死的二哥嚎啕,用草席裹尸的画面与眼前重叠。
这些可都是他朱元璋的子民啊!
正当这个时候,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呵呵,为什么?”
朱高炽冷笑道:“在那些达官显贵与皇帝天子看来,在冬天里面冻死人这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每年冬天都是如此,历朝历代都是如此,古往今来都是如此!”
“既然都是如此,那他们为什么还要去瞎折腾呢?反正皇帝天子有红罗炭使用,反正达官显贵有银骨炭烧着,他们压根就不怕冷也不会冷!”
太子标眉头一皱,就想阻止朱高炽,却被他一手推开。
这话也太难听了些!
“你看到那些街边的流民乞丐没有?他们也曾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良民,可是因为天寒地冻活不下去了才会成为流民,他们在凛冽寒风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双手被冻得皲裂溃烂,他们靠吃观音土、啃树皮活着!可即便如此他们还在想尽一切办法挣扎求生!”
“而这个时候,大明皇帝在做什么?我们的皇帝陛下,正守着金山银山,盘算着怎么把钱砸在北伐的刀枪上!”
对于魔怔的老朱,朱高炽可不会惯着他。
都他娘地这样了,还一门心思地想要北伐?
伐你大爷啊!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从来不是说说而已!”
“哪有什么‘太平盛世’,从始至终老百姓都过得艰难困苦,毫无希望可言!”
朱高炽直视着老朱的眼神,丝毫没有退让。
“如果北伐要踩着百姓的尸骨,那这仗不如不打!”
“老逼登,不行你就退位,让英哥儿来治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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