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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的人是裴炎。

    原来,他不知何时早就醒了。

    只是因为身体太沉重,眼皮也太累了,所以掀不开而已。

    如今,他费力的掀开眼睛,朝着裴行渊伸出手。

    裴行渊连忙上前接过,就听到裴炎气若游丝的道:“你们不用为我请太医,早在我生病之初,我就已经私下里请太医看过了。”

    “太医说我这是内虚之症,我这把年纪了,活了这么多个年头,年轻时也是在刀光剑影里度过,说个不中听的,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头子我的福份,所以即便我此刻死了,也算寿终正寝,没什么好意外的。”

    他这话一出,林疏月却只觉得心酸。

    裴行渊更是绷不住。

    “义父,你别说胡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暗沉的沙哑。

    他与裴炎并没有血缘关系。

    可是从小到大,就是这位老公公陪在他的身边,对他精心教导,悉心陪伴。

    小时候有人嘲笑他,骂他是小阉狗,他很介意,追着那群小孩打,把好几个大官家里的孩子都打伤了。

    人家父母找上门,裴炎就端着官架子道:“就算是我儿打伤的又如何?不过是几钱医药费,当谁赔不起似的?”

    当下便赔了钱了事。

    然后,他再去朝堂上给人家难堪。

    时间一长,大家也就知道了,他是护着裴行渊的。

    再加上这事儿大家心知肚明,是对方骂人在先,裴行渊还手,实在不是他的错。

    只是裴炎从来不提这事,因为其实人家骂得也对,他就是个老阉狗,那他养的孩子,被骂作小阉狗也没什么不对。

    他知道裴行渊心里难受,所以他不提,裴行渊也不提。

    还是后面慢慢大了,裴行渊自己才醒悟过来。

    不管人家骂他什么,只要没有当着他的面骂,他便可以装作听不到。

    因为听不到,所以不生气。

    不生气,自然也就懒得计较了。

    反倒是那些人,背后骂他小阉狗,当面却要不停的恭维他,讨好他,为了能从他手里讨得一点好处,对他可谓是极尽谄媚奉承之能事,看上去,更像是一条条令人厌憎的哈巴狗。

    所以,他其实一点也不介意被裴炎养。

    想反,他觉得很幸运。

    在他最孤独无助的时候,能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他的身边。

    虽然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却用实际行动支持着他。

    不管他在哪儿,做什么事,总有这样一个人默默站在他的身后。

    所以,裴行渊对裴炎不仅有感情上的依赖,更有感激。

    裴炎看到裴行渊悲伤的模样,很是心疼。

    “按理说,我也应该叫你一声少主子。”

    裴行渊嘶哑着声音道:“义父,别胡说……”

    裴炎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听自己继续说下去。

    “可我这些年陪着你,亲手把你养大,对你的心思,倒不似主仆了。”

    “说句僭越的话,我是真的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我一生注定没有子嗣,临老了有你送终,我也是欢喜的。”

    “你称我一声义父,我便如同尝到蜜糖,为你赴汤蹈火,虽死也心甘了。”

    “只有一句,我若死后,剩你一人在这世间踽踽独行,哪怕我到了地下也是不安心的。”

    “我知道我大限将至,没法儿看到你成亲,只希望你能定下来,哪怕安我的心也好,让我、咳咳……让我不至于……害怕你……”

    他说到后面,剧烈的咳嗽起来。

    裴行渊连忙去拍抚他的后背。

    让他别说了。

    林疏月站在旁边,对于裴老爷子的担忧,已经心中明了。

    身为长辈,也有不同的身份和境遇,但所担心的事情都是共通的。

    无非就是怕自己死后,事情生变,林家若不是铁了心与裴行渊站在一起,后面很难说会不会有什么变数。

    他既是担心裴行渊的终身大事,又何尝不是想为他再上一道保险。

    将两人彻底绑死!

    林疏月看出了裴老爷子的私心。

    但是很奇怪,她并不反感。

    或许是因为她对裴行渊也有情,或许,是她活了两世,已经不如前世那般幼稚。

    这一世,她更能体谅一位即将逝世的老人的担心。

    总之,她没有拒绝,而是直接应承下来。

    “裴督公请放心吧,我与他……”

    她看了裴行渊一眼,最终还是鼓起勇气道:“若他不负我,我必不负他。”

    裴炎精神一震。

    就连裴行渊的背影也僵了一下。

    他转头,目光深深的看进林疏月的眼中,林疏月毫不避讳的与他直视。

    裴行渊便觉得如一桶热油泼过他的心中,让他的整颗心都跟着滚烫起来。

    裴炎十分激动。

    他一边咳嗽着,一边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

    “林姑娘,林姑娘此话当真?”

    “自然不假。”

    “可没有长辈见证,这话又如何当得?”

    他的眼神里满是担忧。

    林疏月默了一下。

    裴炎这是在担心,她做不得林家的主,也做不得她自己的主。

    毕竟,她只是一个女儿家。

    于终身大事来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林家父母不同意,不管她对裴行渊多有情意,也确实是不可能与他在一起的。

    而于公事上来说,就算她想支持裴行渊,如果林家那边反水,只怕她也难做。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林霁风的声音。

    “我作证。”

    林霁风手里抱着剑,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劲衣,整个人显得无比挺拔,威风凛凛。

    如他这般男儿,其实不应该流落成江湖草莽之间,而应该高居庙堂,为国尽忠,为君效力。

    只可惜,因为当今圣上的自私与小气,林家全族都被埋没。

    有才华不能施展,有能力无处可用。

    就如同这些年的谢家一样。

    谢家虽是包藏祸心,心术不正的人居多,但诸如谢道亨与谢知节之流,又焉不是能用之辈?

    可是,就因为安成帝的一己私心,这些人都被压得死死的,不管书读得再好,武功练得再高,脑子再聪明活泛,最终也只能寂寂无名,得不到施展。

    林霁风之所以会站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林疏月。

    也是为了整个林家。

    想为林家博一个未来,为自己挣一份前程。

    裴炎精神一震。

    虽然他也不确定,林霁风说的话有没有用,他能不能替整个林家做主。

    但现在,除了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林霁风连忙上前几步,把他的手握住了。

    裴炎的眼中含泪,道:“好,好孩子,谢谢你了。”

    谢谢你没有抛弃我的渊儿。

    谢谢你们全心全力的支持他。

    即便别有所求,只要能帮助裴行渊成事,一切他都不在乎了。

    林霁风的心情也很复杂。

    他没有办法说裴炎什么,只能道:“老督公请放心吧,我们既然把遗诏带来了京城,就已经选择了立场,这一点绝对不会改变。”

    裴炎闭了闭眼。

    半响,才激动的说:“好,好。”

    有他们在,他就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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